第16章 Episode 16
Episode 16
第十六章「他們的天地盛意與山水相逢」
上海今晚的天氣并不算太冷，于是年會結束之後，兩個人便選擇了走路回去。
曲柔看着江邊的夜景，左手被他牽在掌心，右手攬着他的胳膊，閑情逸致地跟他散着步。
“原諒我了沒？”曲柔看着他的側臉問。
他聽了淡淡一笑：“又沒做錯事，談何原諒。”
他從來都不覺得，她喜歡過別人這件事，有什麽需要原諒的地方。
從來都不覺得。
曲柔卻停住腳步，鄭重其事地叫了他一聲：“陳岩庭。”
他低眸：“嗯？”
她還是想跟他解釋清楚，一本正經道：“我對他，一直是仰望，從沒有過非分之想。”
陳岩庭聽到這兒忽然來了興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問：“哦？那對誰非分之想？”
她不說話，用沉默腹诽他的明知故問。
可泛紅的臉頰，卻出賣她對眼前人的意切情真。
陳岩庭看着，忍不住笑，心想：這姑娘怎麽那麽容易臉紅。
“曲柔，雖然在你喜歡別人這件事上我沒那麽大度，”他擡手把她擁入懷中，語氣沉肅卻溫柔，“但我仍想——”
仍想像她一樣，感謝那個少年。
感謝他成為一盞光源，指引着她走到他的身邊。
這樣想着，他忽然低頭，輕輕在她額頭落了個吻：“謝謝你，翻山越嶺地走到我的身邊。”
她看着他笑：“也謝謝你等我。”
“前幾天不是說想去海邊嗎？”陳岩庭問，“去哪裏想好了沒？”
“我們去青島吧，好不好？”
他自然是無條件服從：“好。”
第二天，他們就一起飛往了這座美麗的海邊城市。
今日的青島棧橋，天氣晴，風也輕，海水湛藍，數不清的白鴿在海面上飛來飛去。
陳岩庭牽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在海邊走。
走着走着，曲柔忽然想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于是放慢腳步，擡眸看着他問：“陳岩庭，當初在光影盒子，我睡着的時候，身上披着的那件西裝是你的吧？我醒來時，手邊的那杯玫瑰花茶也是你泡的吧？”跟他說話時，她眼睛裏滿盛着小女生的幹淨明亮。
陳岩庭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裏有些毛躁，眉梢一挑，特意把語氣放得嘚瑟：“不然呢？”
“但我跟你說實話哦，其實我當時沒覺得你對我有意思，我當時以為你是喜歡楓林，特意讨好我。”
“現在呢？”
“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蓄謀已久，雖然不知道你蓄謀已久的動機是什麽。”
聽到這個詞，陳岩庭笑了笑，然後，看着海邊成群的白鴿，有些生硬地調轉了話題：“想不想喂鴿子？”
曲柔：“可以啊。”
于是，他們便暫時停住了腳步。
曲柔站在棧橋邊，擡高的右手裏攥着美味的面包塊。
生長在這裏的鴿群，或許與人類有天然的默契，這不，她才剛擡高手，就有成群白鴿蜂擁而來，曲柔笑着，本以為手裏的面包塊很快就能被叼走，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多數鴿子只是從她身邊經過，并沒有停留。
直到片刻後，終于有一只白鴿，在她手邊停了下來，然後，動作溫柔地吃完了她手中的面包塊。
她忽然就覺得特別有成就感，笑着跟陳岩庭分享心中的喜悅：“你看，這只鴿子真的好乖呀。”
“那你能告訴我，”他右手摟着她的腰，輕聲問道，“為什麽只有它在你這裏停留了嗎？”
曲柔擡眸，無聲眺望向鴿群的方向。
“這麽多白鴿，多少只與你擦肩而過。”
“只有這只為你停留，沒有原因，沒有借口。”
“就像這世間人與人的相逢。”
“曲柔——”
“我等了三十年，才等來你這一場風。”
所以，別再疑惑，我為何愛你。
就像這只白鴿停留在你掌心，不需要邏輯證明。
曲柔聽了這番話，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得不知該從何說起。
之前她一直認為，在這個什麽都能明碼标價的時代，愛情也一定需要站得住腳、能夠推演的邏輯。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連愛都靠着理性運行，那這個世界該多麽冰冷和生硬。
所以，請允許你的人生，充滿無法預知的意趣。
從棧橋逛了一圈後，他們開車沿着海岸線自駕。
陳岩庭打開車載音樂，專心駕駛，給她留出空間欣賞沿岸風景。
曲柔聽着歌曲裏流淌出來的熟悉音色，忽然想起他們還不甚熟悉時，相約去雁栖湖那次，車裏放的是陳鴻宇的《行歌》。
這次，車裏放的，換成了陳鴻宇和曹秦合唱的《魚書》：
“願你不悲不喜不自憐”
“濁酒一杯敬你先”
“願你始終有初心模樣”
“不曾變”
“願你不卑不亢不自嘆”
“一生熱愛不遺憾”
“願你一生可随遇而安”
“步步慢”
這首歌就像是一個完滿的閉環。
在此刻聽來，歌詞圓滿，人也圓滿。
“做功課了啊，陳先生。”曲柔唇角含着笑意說道。
“那值不值得誇？”他跟她邀功。
“當然值得。”
“那你滿足我一個心願好不好？”
“好，你想要什麽？”
他看着遠方蜿蜒曲折的沿海公路，鄭重其事地說：“我想要你的靈魂栖息地，永遠落在我這裏。”
這不是他第一次提及這件事，曲柔也真是服了他的執着：“陳岩庭，我發現你真的很在意這個。”
他點頭：“嗯，很在意。”
“那等會兒停了車，我讓你看個東西。”
“等什麽等，馬上就能停。”
曲柔：“......”
看了眼窗外的風景，他們還沒開出棧橋。
算了，寵他一次吧。
于是，她手機上，連周密都沒有看過的角落，此刻正對他展開。
冬天到底是黑得早，這才六點剛過，夜幕就已經壓了下來。
陳岩庭站得端正筆直，接過她遞過來的手機，垂眸看了過去——
大學的時候看《龍貓》，裏面有一句臺詞：不要害怕孤獨，因為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一個人，正努力地走向你。
可能是當年的我太孤獨了，也太需要一些能支撐我走下去的力量了。
因此，看到這句話的我，淚流滿面的同時，也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後來，我真的抱着這句話，走了好久好久。
但是，當很多年後，我孤身一人站在北京的街頭，任憑微涼的晚風往我身上湧，我才恍然，那些信以為真的慰藉，或許只是欺騙。
——《我的曲徑通幽處》
陳岩庭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完後，又看了眼時間。
右下角的時光軸，顯示這條備忘錄記錄于今年10月10號的深夜。
——他們初遇這天。
看到這個時間點，陳岩庭微微蹙了下眉，問她：“這天的你，是不是不開心？”
曲柔往自己的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承認道：“嗯，确實不太開心。”
“因為被追尾了？”
“一部分是因為這個，主要被追尾的那輛車還是我上司的.....”說着說着，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不是，你怎麽知道？”
“柔柔，你剛說我是蓄謀已久，”說話時，他唇角有淡淡笑意，“其實，或許你比以為的，更久。”
“嗯？”
“那天，有一個小孩不遵守交通規則快跑着橫穿馬路，你看到左轉車道來車，給他打了個左轉向燈作為提醒，以此來避免了一場意外的發生，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好像稍微有點印象，”聽到這兒，曲柔腦海裏忽然有一個極為巧合的猜測，“那輛車不會就是你開的吧。”
“不是，你師弟開的。”
“師弟？浮溪南嗎？”
“嗯，我當時坐在副駕，和你一起等了一個紅燈。”
這發展走向，直接給曲柔聽傻了。
“那你怎麽知道我後來被追尾了？”
此話一出，陷入沉默的變成了陳岩庭。
她打的那個“左轉向燈”以及他們後來一同等的那輪紅燈，尚可用巧合來形容。
但後來的故事，陳岩庭很清楚，是人為，而非巧合。
那天，陳岩庭剛從國外出差回來，就去美院開了一下午的講座，然後，又和浮溪南一起吃了頓飯，這一趟下來是個人都會勞累，但他把浮溪南送到家之後，手中的方向盤跟不受控制那樣，就是不往自己家開，而是在前方路口掉頭，重走了一遍來時路。
然後，碰到被追尾的她，孤身一人站在路邊。
陳岩庭當時都很難說清，自己為什麽要折返。
也更難說清，為什麽會默默記下她的車牌號，想着如果命運真的沒有給他們制造緣分，他就去制造偶遇。
直到後來，每次經過她微笑的這個路口，他都會覺得開心。
每次經過她孤單站在夜色中的那個路口，他都會覺得難過。
那時候，他才看清自己的內心，才後知後覺的知道，自己對她的那份好奇，來自何處。
于是，他們的故事沒有止步于此，而是攜手至今。
“陳岩庭，你知道麽，更巧合的是，那天，那個追尾我的女生，小名也叫柔柔。”
那天，那個“柔柔”身邊都是愛，有父母的疼愛，也有男朋友的寵愛，她又生得高挑漂亮，像極了享盡光芒與掌聲的小說女主；而她呢，什麽都沒有，謹小慎微地處理完這件事，回家等着她的，還有沒收拾的行李以及迫在眉睫的工作。
可命運奇妙就奇妙在這裏。
那天的曲柔，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以為孤身一人的自己，一定狼狽、淩亂、不會好看。
殊不知，在他眼中，她穿着一條黑色絲絨長裙站在光影裏，美得充滿了氛圍感。
像一朵清冷的花，傲立于黑夜，不豔也不敗。
原來，有人愛她，在她不甚明亮的時分。
并把這時分在眼底保存，令它成為永恒。
于是，此時此刻，曲柔沒有再等，而是拿過他手中的手機，當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寫下：
那天，我不知道那樣的幸福，這輩子還能否與我有關。
直到後來，有個人像禮物一樣出現，成為這個世界給予我的答案。
——《我的曲徑通幽處》
陳岩庭被這些文字打動得心髒一軟，溫柔道：“很榮幸，成為這個答案。”
她不說話，靜靜看着他笑。
“海邊風大，走了。”他重新牽起她的手。
“好。”
“這兩天的安排聽你，那後面幾天聽我的，好嗎？”
“好啊，你要帶我去哪兒？”
“帶你去一趟你朋友圈的封面。”
——去看一看額爾古納那一片漫無邊際的茫茫白雪。
“機票買了，房間訂了，攻略做了，要不要跟我走？”他像個“狼外公”一樣，誘哄道。
“要！”她像個熱情的小導游一樣擡高自己的手臂，脫口而出一句，“元旦三天假，直達額爾古納！”
陳岩庭被她逗樂了：“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身上這麽多幽默細胞。”
“我以前跟你不熟嘛。”
“......”
“不過現在熟一點了。”
“一點？”陳岩庭咬文嚼字道，“你昨晚對我做的事，是對熟一點的人就能做的事？”
曲柔：“......”
她沒臉在大庭廣衆下跟他聊這個話題，擡手捂住他的嘴巴，制止住他的發言：“我累了，不想走路，你快去開車！”
他彎起唇角，極為寵溺的一笑，然後，什麽都聽她的：“行。”
曲柔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忽然就覺得心裏特別熨帖。
最終，她還是沒舍得讓他一個人去開車，而是選擇與他同行，叫住了他的背影：“陳岩庭。”
他聞聲回眸：“在。”
看他回頭，曲柔頭一歪，眉眼盈盈一彎，對着他俏皮一笑：“你說公主請回家。”
陳岩庭聽了，二話不說折返到她身邊，笑着牽起她的手：“好，公主娶回家。”
曲柔目光一怔。
今年暮秋，他在她的家鄉，對她說出一句：“曲柔，我能問你——”
因人群喧嚣，風也急急，她錯把這句話聽成了“曲柔，我能吻你——”
然後，是她差點就露餡的臉紅。
如今，命運終于讓他們錯位交換，這次，換他錯聽她的語句。
這晚棧橋溫柔平靜，浪漫旖旎。
送走白晝海鷗栖息，迎他夜晚錯聽詩句。
“陳岩庭。”
“在。”
“你說公主請回家。”
“好，公主娶回家。”
-《天地有盛意，山水總相逢》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