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從會場側門走出,走廊窗邊站立着的人,霍又春先前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春風集團的生産基地以及新江動力的辦公樓,在升級改造的過程中,沒有浪費屋頂的空間,而是鋪滿了太陽能光伏板。這些屋頂分布式光伏項目便是與此人的公司合作。兩家集團的合作不僅僅有發電屋頂,去年還一起搞了一個綠色環保創投基金,專門投資新興能源類的創業企業,春風集團作為LP認購了三億的基金份額。
富春風早幾年敲打富一宗的時候,常挂在嘴邊的話是,“你這叫苦?跟丁劍閣比,你是老子用轎子擡進董事會的。”
那是,富一宗可跟丁劍閣比不了。這裏不是指紙面財富為标準的比不了,而是他倆在商界的地位。富一宗是小富總,丁劍閣可是丁總。畢竟丁總進公司董事會後第一件事是把自己生理意義上的親爹和親爹家的一幫親戚全都踢出局,手段之雷霆,驚到了一圈吃瓜群衆。
霍又春有些驚訝泰粵能源的實控人出現在會場外,嘉賓名單上并沒有他,再說這樣規格的論壇也不需要他出席。她見人在電話上,便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丁劍閣見霍又春朝自己商業禮節性颔首,匆匆對着電話交待了幾句,挂斷後快步走到電梯間,人已經不見了。他重新舉起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出差碰到你妹妹。我可以以姐夫的身份請她吃飯嗎?”
“你決定入贅?決定的話,也請拿號自覺排隊。畢竟我有男朋友了。”
“贅不贅婿的,都是虛名。咱們将來第一個孩子姓霍,第二個孩子再商議。”
“姓丁,你要臉不?誰要給你生兩個孩子?還有,別在我妹妹面前亂說話。”
“你強了我卻不打算負責,這是事實,不是亂說。”
“丁劍閣,是強吻,你能不能不要省略掉關鍵文字?”
“好,強吻。”
丁劍閣第二通電話的通話對象是霍見春,霍又春的雙胞胎姐姐。
霍見春與妹妹不同,她十九歲考上本地的大學。大學不算差,只是跟妹妹同年拿到的碩士offer Oxford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她原本想學法律,霍爸爸說你身體弱又口拙,學法律的話,會很辛苦。霍爸爸給她填了語言,德語。她的語言最終學得磕磕絆絆,跟聰慧的妹妹相比,她一直是廢物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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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見春生活的方方面面完全遵照霍爸爸和媽媽的安排,按部就班,中規中矩。至今為止,她的所有叛逆舉動都與丁劍閣有點瓜葛,也是邪了門。
與丁劍閣相遇的那天是今年的大年初二。
妹妹和妹夫回娘家拜年,霍爸爸多喝了幾杯酒便開口要二姑娘和二女婿幫大姑娘招贅婿。她羞愧難當,躲去了廚房,飯後又尋借口出家門。街上許多門店都休市,她只好跑去了一家五星級酒店蛋糕坊,點了塊蛋糕和一壺紅茶,打發時間。
她從來都缺乏對爸媽說不的勇氣,因為她從他們那裏得到的偏愛太多了。
那天傍晚,霍見春在酒店洗手間的鏡子裏看到一張乖乖女的面孔,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帶着點酒氣回家,算不算反抗的第一步呢。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邁開步子,走進了酒店頂樓的酒吧。沒喝多,三杯而已。她特意把手掌放嘴巴前哈了哈氣,有一些酒氣,足夠了。
這一幕被旁邊卡座的丁劍閣看到,他笑笑,招呼服務生給她送了一杯檸檬水。
霍見春看着在酒吧裏送陌生女生檸檬水的男人,有些意外。“為什麽是水?”
丁劍閣再次淺笑,“你希望是酒?”
霍見春稍微有些緊張,不過見他為人禮貌,酒吧在大年初二的七八點鐘還算清靜。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捧着裝檸檬水的玻璃杯搖頭。“沒有。”
“我從不勸女孩子喝酒。”
“我不信,這一定是你讨女孩子歡心的招數。”
“冤枉呢。”男子伸出手,自我介紹說,“丁劍閣。”
她擡起手,輕輕握了一下,說,“霍見春。”
男子好奇,“噢,巧了。你中間是哪個字?”
“遇見的見。”
“為什麽不是遇春,而是見春?”
“我爸被怕我跟常遇春同名的話,相貌會受到影響。”
兩孩兒家庭,很少有父母能做到完全的一碗水端平。霍大強的偏心從兩位姑娘的名字便能覺察一二。他靠春天的政策掙到錢,在春天遇見了媳婦。當他知道自己要做爸爸的時候,推斷孩子的預産期,嗨,還是春天。他當時的第一個想法是孩子要叫喜春,奈何他伯娘叫四喜,于是只好忍痛舍棄了喜字。第二個想法是要叫慶春,但他老丈人叫國慶,慶字也被舍棄了。霍太太提供了靈感,我們是春天遇見的,叫遇春吧。大強搖頭,他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常遇春,擔心太太肚子裏的孩子力大過人,臂長如猿,所以取了見春,遇見了春天。産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們,肚子裏是雙胎,你們又多了一個春天。于是,小二便因為又一個春天,成了又春。
“令尊幽默了。”
“謝謝你的檸檬水。不過,我要回家了。拜拜。”
霍見春和丁劍閣再次相遇是春節後第二周的工作日。因為一個并購案的慶功宴,啓明光伏被行業巨頭泰粵能源收購的慶功宴。
霍大強前些年手癢又囤了一小塊地,還想繼續折騰物流事業。事業還沒起步,地塊隔壁的啓明光伏計劃擴建廠房,便來與霍大強談收購。霍大強這次沒有拿錢走人,而是聽從二姑娘的主意,換了啓明光伏的股權。霍大強一躍成了啓明光伏的第四大股東。六年後,行業巨頭泰粵能源帶着現金和上市公司增發的股票收購了啓明光伏百分之百的股權。大強雖說幾次發財都是依靠政策和城市發展的紅利,但不得不說他每一次出手投資的眼光是真的好。
霍爸爸那天因為腰椎間盤突出需要卧床休息出不了門,霍見春代表爸爸出席慶功宴。霍爸爸交待大姑娘,到了之後,跟着公司的董秘小祝,你就當是吃宴席的。霍媽媽多叮囑了一句,別喝酒。
霍見春除了認識啓明光伏的董秘祝姐外,飯局上的其他人一概不認識,無聊的她一直埋頭吃飯。在宴席開始敬酒大混戰的時候,她抱着手包溜出包廂,剛到走廊上便遇到丁劍閣,被抓包了。
丁劍閣見到她,跟身邊的助理交待了幾句,便朝她走來。“飯局散場了嗎,你便溜?”
霍見春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腦袋,說,“屋裏在喝大酒。你呢,來這兒有應酬?”
丁劍閣注視着她,說,“有個飯局。不過,突然不想去了。我和你一起溜?”
也怪她功課做得不好,壓根沒留意泰粵能源披露的并購公告中列示的實控人已經換成姓丁。她稀裏糊塗地跟他進了一家面館,吃了面,又在江邊捧着啤酒瓶喝起酒。期間,她便把自己出現在飯局的前因,一五一十地透露出去,包括霍家一路踩狗屎運的發家史。當然,她粗略知道他經營一家公司,單身,無娃。
“我沒結婚,跟外公一起住。”
“我妹結婚了,我跟爸媽一起住。”
“外公養了一只老貓,叫Lynx。”
“Links?”
“猞猁,山貓的英文Lynx,不是連接的Links。”
“噢,我超級喜歡貓。可惜我家人對貓毛過敏,不能養。”于是,她便講起了自己對貓貓的喜愛,以及不能養貓的小遺憾。
霍見春的酒量居然還不錯,兩瓶啤酒下肚,她自認為沒喝多。但在江邊她看到夜幕下認真傾聽自己說話的丁劍閣,便鬼迷了心竅。
她強吻了他,雖然毫無技巧。
丁劍閣看着路燈下的漂亮傻姑娘,姑娘沾惹酒氣後的眼睛純淨又懵懂,他被這雙眼睛看得心癢。眼波流轉,燈火璀璨,他心裏居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跟新江動力的小富總做連襟,貌似也不錯。只是這霍家兩位姑娘不僅相貌差異大,性子怎地也天差地別。
漂亮姑娘不知道他一系列的心裏活動,她下一句話便是詢問他願不願意做霍家的贅婿?原因很簡單,她覺得他長得好,雖然相貌冷峻,但面冷心善,合她眼緣。更主要的是,這人看起來拿得出手。她和他真交往了,可以避免被妹夫介紹贅婿的尴尬場面。
“你獨自一人在南城打拼,辛苦嗎?想不想做我們家的上門女婿?”問話脫口而出,目光清澈飽含期待。
丁劍閣第二個念頭是,如果做贅婿,是不是不能稱連襟,自己會成為小富總的大姨兄?想到此,他嘴角下垂,微微搖頭,其實他是快被自己腦補的稱謂繞糊塗了。
霍見春見他搖頭,抓起自己的包,便跑了。她自以為被拒絕後并沒有氣餒,只是懊惱自己的輕浮舉動。
好在接下來的周末,她便遇到了真正的緣分。周日早上,她晨跑經過附近公園聽到有貓咪的□□叫聲。于是,她拐彎跑進灌木叢循聲找貓,不巧與另一晨跑的眼鏡男撞在一起。他也是被凄慘的貓叫聲吸引過來的。
共同救助一只受傷的流浪貓的機緣,倆人兩廂一交流,發現彼此都是資深愛貓人士。
霍見春不能養貓是因為妹妹貓毛過敏,當年為此內疚了許久。那只虎斑也被她割愛送回貓舍。眼鏡男名叫陸川,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碼農。他不能養貓是因為他是租房子住。租房合約裏房東禁止租客在房間養寵物。那只流浪貓在寵物醫院除了蟲,養了傷,絕了育,傷好了之後,被陸川帶去他們公司的貓屋。
從那日起,陸川每天給霍見春發三四個公司貓舍貓咪的小視頻。一周後,他送了她一個裝潢好的虎斑貓羊毛氈相框,倆人的手牽在了一起。
霍大姑娘針對自己的初戀做了階段性的總結:談戀愛還是要循序漸進,與有共同興趣愛好的同齡人一起談才舒心。看臉和靠直覺找男人,成功率太低。
霍見春思緒過半,在挂斷丁劍閣電話之後,撥了妹妹的號碼。“又又,你在幹嗎呢?”
“姐。”霍又春夾着電話,從送藥機器人手裏接過外送的藥袋子。“出差,在燕城。有事兒?”
霍見春在妹妹面前總是怯怯的,也不敢明着說自己與丁劍閣的事兒,便尋別的話題下手。“你鼻音有點兒重,感冒了?”
霍又春嗯了一聲,拆掉體溫計的盒子,電子體溫計顯示體溫三十八度五。這個體溫對她而言,已經是難得一見的高燒,只因她平時體溫比別人略低。
霍見春立刻便把丁劍閣抛諸腦後,關切地詢問,“發燒了嗎?有藥嗎?你平時不生病的,每次生病都會特別難受,要不我飛去照顧你?”
霍又春提醒姐姐,“不是臺風要登陸了嗎?我剛買過藥,沒事。”
“噢。忘了這事兒了。”見春因為男朋友加班,白天宅家裏一整天,沒注意外面的天氣。她連忙說,“你喝完藥捂着被子發發汗。”
霍又春喝完藥裹着被子躺床上,沒等睡着,手機又響起。Turbo的名字在屏幕上不停地閃動,一晌的時間裏,富一宗連續撥打三通電話,這樣的場景已經好長時間沒出現過。
她在點下綠色接通鍵之前,心想,恐怕一切都是那份協議的功勞吧。
論跡不論心。這次她從行動上表明自己對富家的百億家財一點興趣也沒有。或許,這樣能夠早點離婚。
“喂。”她發出聲音後才意識到嗓音的嘶啞程度,才過了一個下午,症狀便嚴重起來。
“生病了?”富一宗的聲音并沒有比她爽利很多,不過他是因為宿醉。
“發燒。”她懶得主動挑起話題,便順着他的問題回複。
富一宗問得急切,“吃藥了嗎?難受嗎?需要去醫院打點滴嗎?”
霍又春嗯了一下,才接着說,“不難受。剛吃過藥,正準備睡一會兒。”
富一宗攔住她,“等一等,你把酒店房間號發我。”
“幹嘛?我有退燒藥。”霍又春以為他要找人給自己送藥或者訂餐什麽的,主要是小富總當總裁之後,生活中的譜兒擺得足足的。
富一宗說,“我一會兒到你住的酒店。”
霍又春拿掉額頭上物理降溫的毛巾,靠着枕頭坐起身子,隔着電話問道,“臺風天,你怎麽飛來的?”
“中午的航班是今天起飛的最後一班飛機。”
“你上午的會呢?”
“線上參會。”
“你媽媽知道的話,又要埋怨我…”
“不會讓她知道的。房間號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