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吃過熱騰的面,霍又春趁着港島航班恢複,改簽成當天晚上的航班飛港島。登機後的機艙裏,她接到姐姐和媽媽的電話,詢問她身體恢複的如何。
“又又,身體怎麽樣?今兒忙了一整天?還發燒嗎?”霍媽媽問女兒。
霍又春系上安全帶,靠着座椅靠背說,“好多了。已經不燒。”
霍媽媽苦口婆心勸道,“是不是因為太忙導致抵抗力下降呢?又又,要不辭職吧。調理好身體,早點生小孩兒。”
霍又春換了只手舉手機,調整好姿勢後慢條斯理地說,“北方天冷才着涼的。媽,您把電話給我姐,我跟她說點事兒。”
“姐,”霍又春聽到對面換了人,開口問道,“你下周沒事的話,可以來港島幫我把公寓裏的書打包郵寄回咱家嗎?”
霍又春說的公寓是她在讀博士期間富家在學校附近給她買的房子。她既然打定主意要離婚,那套房子也計劃歸還富家。公寓裏已經沒衣物,只剩一櫃子書籍。
“好啊。我沒事,一直都很閑。”霍見春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外貿公司只做了兩個月便辭職。辭職的原因是男上司的鹹豬手和言語霸淩。辭職後,她本想申請學校出國念研究生,鑒于德語系的碩士不太容易水。讀書的念頭起了不久便作罷。霍爸和霍媽也不放心她出去工作,萬幸自己家還有一個投資公司,霍家的一些投資都在這家公司名下。她便成為投資公司的第三號員工,前兩號交社保的員工是霍爸和霍媽。
“不過明天我要去稅務所,上個月的稅出了點差錯,多報了好幾十萬,去櫃臺更正。後天上午我去整理,郵寄到咱們家?”
霍又春說,“嗯,咱們家。那裏面很多書,我打算挑挑揀揀後捐給南城的學校。在咱家院子裏方便。”
霍見春答應了,“好。”
“姐,”霍又春這才切入正題,“你跟丁劍閣很熟?”
“嗨,不太熟,”霍見春心虛一陣,想起昨晚的幾通電話,追加了一句,“也就一般熟。”
霍又春沒詢問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只是出言提醒,“他不适合做男朋友。”
霍見春捧着手機已經從客廳跑回自己房間,“為什麽?”
Advertisement
丁劍閣未結婚的原因,霍又春不知道,她也不會妄加揣測。她只是把自己知道的,用姐姐喜愛看的愛情小說術語翻譯一下,“想做丁太太的姑娘太多了,不過目前為止每一位都是丁劍閣人生的配角。有些女孩兒僥幸暫時成了階段性女主角,也會很快變成配角的。他一路走來,傷過太多女孩兒的心。”
“哈哈,我知道啦。”霍見春哈哈笑了兩聲,輕輕拍着自己的小心髒,頓時覺得自己偷吻後立刻跑掉實在是太明智。“又又,下周末你回來,我帶陸川去見見你吧。你幫姐姐考察他一下。”
“好。姐,後天你來港島,咱倆一起吃飯。”
姐妹倆人周二并沒有見上面。霍見春周一上午去稅務所帶的資料不齊全,下午跑的第二趟,資料又蓋錯公司印章。她只好第二天再跑一趟。周三她到港島的時候,霍又春已經坐上飛機去大西北了。
周一開始,富一宗帶高管團隊走訪長三角的合作夥伴,這裏面有新江動力的上游零件供應商,也有下游核心客戶。
這一趟除了考察供應商的最新技術突破,小富總是帶着合作計劃來的。
新江動力抛出了條件不錯的“合作夥伴共享計劃”。在上市前,邀請符合條件的上下游合作夥伴參與投資新江動力。當然,共享計劃開放的股份份額不多,上下游合作夥伴的參與不會對新江動力産生重大影響。
賓主盡歡的共享計劃,自然少不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酒局。不過,他也如周末承諾的那般,堅持滴酒不沾。
周二晚上,在千島湖吃魚頭喝白酒的飯局上,一家智控公司的董事長,年紀和他父親差不多,總想用長輩的身份壓他破戒。小富總扛住了白酒的誘惑,第一時間打電話邀功。“又又,有一好消息一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壞的。”她知道他,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真正要緊的好消息或者壞消息,富一宗會像他父親教導的那樣,早已經懂得自個藏着。
果然不出所料。小富總說,“我也感冒了。”
“活該。”霍又春知道自己發燒除了因為北方的低氣溫外,還在于先前兩周的郁結情緒和周五晚上的一夜未眠。不管是哪種因素,她的感冒發燒都不具有傳染性。
富一宗感冒的話,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酒局應酬多了,年紀輕輕抵抗力差勁。
“好消息是假的,那只是我拒絕喝酒的托詞。南叔叔是爸爸多年的朋友,他們公司也是春風集團二十多年的供應商,推掉他的勸酒費了我好大勁兒。還有,你先前引薦的財務副總,人挺機敏,能打開格局也能放下身段。這次合作夥伴共享計劃的談判,她是團隊主力之一,談得條件非常好。”
富一宗提到的財務副總,名叫唐寧。她原先是公司財務部主管,只用了四年時間,從小主管升到財務部副總經理,靠得絕不是霍又春的舉薦,而是她本身的能力。
唐寧是國內法學本科,在律所工作過三年後去港島念了財務管理碩士,擁有律師從業資格書以及CICPA和ACCA等證書。霍又春去投行工作的第一年,唐寧是她們組的暑期實習生,盡管唐寧比她大六歲。後來,富一宗總被春風集□□來的財務總監處處掣肘的時候,霍又春把唐寧推薦給了他,建議他在財務部培養自己人。
她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領這個功勞,先前也只是提了唐寧。人是你們招聘的,這四年也是你們培養和提拔的。”
富一宗長籲口氣,“又又,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有很多身不由己。其實很多身不由己是可以糾正和改變的。老婆,可不可以給我點時間,不要在這時候抛棄我?”
霍又春再一次打斷他,“周末再聊。”
他收斂起剛才的怨夫腔調,說,“好,不聊私事。我們聊公事,好嗎?”
她的語氣沒有像先前拒絕地那麽徹底,“找你們公司高管頭腦風暴去。”
他死纏爛打,“今兒有位商會的前輩替x市遞話,想讓新江動力去他們那兒建設工廠,安裝新的生産線。x市給的待遇非常優厚,有一大片土地、專項政策支持、稅收優惠以及人才落戶條件等。這是最近拿到的最好的招商引資條件。不過,不知道背後有沒有其他隐性要求。還有一點,x市已經有了一家工業機器人創業公司,新江的産品比它們……有利有弊……方便的地方在于……”
他叭叭說個不停的時候,霍又春選擇耐心聽完。直到他的話音落下,她才再次問話,“你跟你爸是什麽意見?”
新江動力是從春風集團剝離出來準備孵化後單獨上市的獨立公司,它的大股東是春風集團。富一宗個人是第二大股東,之後才是其他幾輪引入的機構投資者、霍家、員工持股計劃平臺公司等小股東。關于新江動力的發展戰略和重大經營決策,小富總心裏有雛形後一般會先找富董事長商議,父子倆人達成一致後上董事會或者股東會表決。新江動力計劃投資建新廠,投資金額在幾十億的規模,如此龐大的投資,需要大股東的支持。所以,霍又春才詢問富董事長的意見是什麽。
富一宗繼續答話,“我沒跟爸爸說x市的條件呢。咱倆六年前有次夜聊,談到富士山腳下的黃色巨人的發展歷程。你當時說希望新江動力有一天能成為橙色巨人。廠房最好建在梧桐山下,這樣梧桐山也能因為橙色巨人沾光。”
富一宗提到的那次夜聊,發生在梧桐山山頂,他們婚後第二年富一宗的生日當晚。十二月下旬,南城開始降溫,有了一絲初冬跡象。富一宗加完班已經十點鐘,霍又春開車帶他體驗一回不一樣的生日。他倆在兩盞頭燈的指引下,手牽手爬到梧桐山頂。滿天星辰之下,霍又春送的生日祝福是新江動力有朝一日會成為工業機器人領域的橙色巨人,如果廠房能建在梧桐山腳下的話,那麽終有一天,梧桐山會以橙色巨人為傲。
霍又春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更不願意為六年前的一句祝福語背上紅顏禍水的罵名。“富一宗,你是商人。盈利是1,情懷是後面的0,沒有1的話,情懷一毛不值。”
富一宗經過相當長時間的沉默後才說,“商只是修飾詞,主體是人,企業家也有情懷。公司計劃中的工廠說是第二工廠,其實是全新的工廠。新江園區未來只做辦公和研發用。所以,工廠和生産線,我不想距離研發中心太遠。再說,咱爸在梧桐山腳下有個荔枝園。”
富一宗的意思是x市的條件再優厚,但距離南城的研發中心太遠,暫時也不會考慮。霍又春按壓額角,問他,“你看上我爸最後一塊地,麻煩直說。拐彎抹角繞了一大圈,不累嗎?什麽時候動的心思?”
小富總說,“你當時說完,我便有了念頭。”
霍又春沒理會他六年前的念頭,提醒他,“我爸媽打算把荔枝園改造成一個綜合性農場呢。那是他們的養老基地。”
小富總說,“我跟兩個爸爸都商量過。荔枝園原定的春天改造計劃,也暫停了。”
在富一宗看不到電話另一端,霍又春眉頭緊皺,眼皮顫了顫又展開,“你們什麽時候商量的?”
“過年那會兒。”
“富一宗,我剛才心底還有一點波瀾。敢情…算了。”霍又春這下連與他争吵和自嘲的力氣都沒了。
“對不起。”
霍又春并不想說沒關系,直接摁下結束鍵。
霍大強大而化之的性格不适合經營企業,但是他人很聰明,也善于從自己和別人的成功中總結經驗。因此他這些年練就了看地皮的精準眼光。他承包下荔枝園的時候,霍又春還沒出國讀書。霍又春回國的那年,果園開始大規模結果。荔枝果在市場上賣一部分,送一部分給女婿公司當員工福利,剩餘的一小撮被一分為二,分別送給遠在膠州半島的霍家親戚和江夏的岳家親戚。
霍爸爸養着荔枝園,但沒想過靠農産品賺錢。随着過去十年城市的擴張,土地越來越少,最新的工業園區距離荔枝園不到五公裏。荔枝園或早或晚會變成工業用地。霍又春對荔枝園沒有特殊的感情,她只是讨厭被富一宗和爸爸一起排除在外的感覺。
富一宗如今的彌補又一次提醒了她,婚姻的雞肋狀态。
這段婚姻如果持續下去,她早晚有一天會變成老宅裏的富太太。那是符號化的富太太,她辛苦操持着房子裏的一切和富家的應酬往來,到老了卻沒了尊嚴。
富董事長有次喝懵,與富太太争吵過幾句。霍又春一不小心偷聽到富董事長脫口而出評價富太太的話,“你在婚姻中最大的缺點是無功,最大的優點是無過。”
一生以夫為天的富太太,得到了丈夫一句無功無過的評價,這比丈夫身邊常年圍着的一兩位紅顏知己還要傷她的自尊。傷了自尊,可那又怎樣,富太太離不了婚。她擦幹眼淚後轉頭催兒子生娃,順便支招如果兒媳婦不願意生的話,可以找外面的人生。只要是自己的孫子,她不在意孩子的母親是誰。
看吧,婚姻裏愛是真的,無力是真的,厭惡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