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富一宗看着她放兜裏的手腕,眼底的光暗了下來。“理由呢?”富一宗不明白,她也是最了解新江動力的人,想提名她是因為她是合适的人選。還是,她依然想着離婚的事情?

霍又春搖頭,“我不是合适人選。拒絕跟以前沒關系,跟現在更沒關系。我從專業角度否決了我自己。理由一是咱倆的思維太過同步,是好事也是壞事。伍先生也是我很敬重的管理者,企業家。他跟你、我、你爸都不一樣。你不能否認他在過去的五年裏對你的指導,給公司的幫助。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下一個伍先生,而不是下一個富一宗。理由二是你給我這個offer的私心太重。你別否認。着急否認就是變相承認。你丢來一根大棒骨,我就要屁颠地接受,那是訓狗的方式,而不是挽救婚姻的措施。”

婚姻中的大膿瘡,索性此時此刻讓它暴露出來,晾曬在春日的陽光下。如果有幸康複,絲滑如故,那麽算是有幾分幸運。如果就此成為心裏的陰影,眼中的污點,不如早日做了結。霍又春見四下無人,接着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

“你一直沒明白我想離開的決心。我離開跟你家有關系,但關系不大。你說我不願意融入富家,我也認。不過,我需要為自己辯解一句,不能因為融合得不好,便覺得我沒為婚姻做過努力。宗哥,問你一個問題吧?我琢磨了三個月的問題。”

富一宗雙手交叉,指節凸起,手腕的青筋因為皮膚緊繃而清晰可見。他忍着生理的疼痛強壓下心裏的憤怒,“什麽問題?”

霍又春回望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的隐忍姿态,笑了笑,接着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比劃着簡單的二維坐标。“如果把我們結婚當日的狀态設作坐标軸的原點,你的情緒狀态是橫軸,我的是縱軸。你站在今日看看你和我如今的狀态,比當日更好還是更差?如果時點的情緒有偶發性,那麽你比較一下近期的平均狀态。然後告訴我,如今情緒的落腳點在哪裏嗎?接下來,你是想繼續向前還是退回原點呢?”

富一宗眼神随着眼前比比劃劃的食指無法聚焦,空中無名指上的戒指在午後陽光裏閃着寒光。寒光幻化成刀影,一刀又一刀。他握住她搖晃的食指,進而攥緊她的左手,将寒光斂起。

霍又春見他沒回答,嘆了口氣。“宗哥,看來我們對目前狀态的落腳點是一致的,都在第四象限。只是,我們對于未來的選擇有了分歧,對吧?你知道我為什麽想退回原點嗎?因為最近三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在情緒不好的邊緣徘徊。在你繼續向前的日子,我想過很多情緒的釋放口,比如香煙、比如酒精、比如和你吵架。但是,我的理智讓我停下了點燃香煙和舉起酒杯的手。我想和你吵架,可惜根本見不到你的人,又不能隔着電話找你硬吵,那樣像是個瘋子。我想回到原點,只是因為我想先把我自己照顧好。”

所有的不好,其實也不過是幾句話而已。百感交集的情緒宣洩,也可以用平靜的語氣說完。霍又春覺得舒坦。

語言幻化成了新的匕首,短短幾句話,簡直句句中的。富一宗覺得似乎有石頭壓着喉舌無法發聲,針尖冷不丁地紮着心髒一下又一下。她過得不開心,因為自己。他也聽到了愛在一點點消逝的聲音,不由一陣苦笑,握住她的手力度松了一些。

“我們結婚低調,我不希望離婚鬧得滿是風雨,所以選擇跟你商量。富一宗,民法典的離婚冷靜期是三十天。你先前提議的兩年,太長了。我最多只給婚姻六個月。”當然,越快越好。

三言兩語或者白紙黑字試圖将多年的感情撇得一幹二淨,哪有這麽容易的事情。她如果真要求立刻馬上現在就簽字的話,大概率會落得難看。

富一宗狠心咬破舌尖,疼痛的實感幫着他沖破情緒的樊籠,“六個月太短了。”

霍又春抿緊嘴唇,還是堅持六個月。

富一宗咽下口腔裏含着血絲的唾液,不放棄争取的機會。他們過去十年裏雖然有過争執,正兒八經的提分手還是頭一次。“我以前總覺得熬過這段時間,熬到我有了話語權,一切就都好了。我好像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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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西瓜。”

“我知道。”富一宗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理智,開始談條件。“這期間我們還是夫妻,你不能為了離婚變更工作地點,不能告訴除了你爸之外的其他人。”

他們在無限春光裏,滿山杜鵑花叢中,用最平靜的語氣談着離婚事宜。

“不會。”霍又春答應了。她平時在南城辦公,有需要的時候才去港島,出差也大多是短差。她即便将來婚姻發生改變,也不會回港島常駐。

富一宗提第二個條件,“你草拟的那份離婚協議,晚上回去要銷毀,包括電子版。那份協議是婚姻期間産生的,不能存在。”

霍又春沒立刻回答,心裏在權衡。

富一宗的第三個條件,“你有不開心,要告訴我。你…”

霍又春問道,“你怎麽這麽多要求?”

富一宗低眉垂眼,“沒有了。”

霍又春有,她有要求。“離婚協議作廢的話,我們需要先簽一份分居協議。”

富一宗這次沒再妥協,不再讓步。“沒有離婚協議,沒有分居協議,期間不分家,不離家。這些前提滿足,我才同意冷靜期。”

另一邊,丁劍閣跟着霍見春到一片杜鵑花海裏,他要提醒霍大姑娘又欠自己一頓飯。“今天本該你買單的。現在結果是我買了。八頓變九頓。”

霍見春從小體弱,爸媽的操心她看在眼裏,妹妹以前羨慕的目光她記在心裏。她從來不會辜負家人對她的那份好。這次妹妹雖然不幹涉她的交友,她也敏銳覺察到妹妹對丁劍閣的不滿,因此打算速戰速決。“打明兒起,我每天請你一頓。我們之間的債下下周便能一筆勾銷。”

丁劍閣笑着說,“恐怕不能如你願。我明天要去澳洲出差,除非你跟我同行。”

霍見春撇撇嘴,“不去。我讨厭坐飛機。”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不喜歡呗,火車和飛機都不用二選一,火車永遠是首選。你哪天回來?等你回來,我開始天天還債。”

“我不着急。”

“我着急呀。”

“為什麽?”丁劍閣發現與霍大姑娘在一起,他總想刨根問底,化身十萬個為什麽。然而為什麽這樣的問法顯然沒有效果。“發生了什麽?是你妹妹說了什麽嗎?”

霍見春看他的眼神立刻切換到鄙夷,“沒有。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丁劍閣能屈能伸,利落道歉。“對不起,我的錯。還有,你對我好奇的話,可以直接問我。你妹妹和妹夫知道的也不多。”

霍見春想想還是把心中最大的疑問說了出來,“你爸媽呢?”

“一個生我的時候去世了,一個在我出生前便死了。我媽生我的時候大出血,我是我姥爺帶大的。”

事實上,他父母的愛情是當代版的東郭先生與中山狼。只不過善良的丁家父女成了東郭先生,那位姓郭的是中山狼。郭先生在未婚妻懷孕六個月的時候,騙了準岳父的技術去港島尋找投資。他人一到港島便搭上了周家,遂将丁外公的技術據為己有。周家出錢出姑娘,姓郭的出技術,周郭聯姻成立了泰粵的前身。那時候,丁劍閣的媽媽剛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後來,凝聚丁外公前半生心血的技術專利被丁劍閣買了回來,公司改名為泰粵。這不算秘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霍見春不知道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但她聽不得孤兒與老人故事,于是脫口而出,“可憐的…”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太禮貌,便捂住嘴。

她見他并沒有生氣,補救說,“Sorry,我其實想說你很厲害,你外公也很偉大。丁劍閣,錢是永遠也掙不完的。何況你已經有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了。有空的話,你多陪陪外公他老人家。我想單靠Lynx一只老貓陪姥爺,他恐怕還是會孤單的。”

丁劍閣笑着直視着她,“我聽你的。我姥爺最喜歡你這樣善解人意的後輩。晚些時候,你願不願意陪他一起吃頓飯呢?他見到你,吃飯一定會吃得更香。”

霍見春未加思索脫口而出,“好啊。”

說完她又意識到自己犯蠢了,便在山坡上原地轉圈圈。人犯蠢的時候,自轉能把自己轉暈頭。眼睛冒金星,腦袋有圈圈,身體向後倒。在她的身子快要落入杜鵑花叢時,丁劍閣一把攬住她的腰,将人帶進自己懷裏。

從遠處的亭子上看,杜鵑花叢裏的倆人,不知丁劍閣說了什麽,霍見春興奮地原地轉圈圈。很快,倆人進展迅速地擁抱在一起。恐怕丁劍閣低頭那一下,嘴都親上了。站在橋上看風景,就像隔着時間和空間看別人的人生一樣。風景入眼的只是一個角度,甚至還有看風景人的聯想。

霍又春剛好做了如上聯想。她不忍繼續看下去便轉頭,一下子又對上了富一宗的眼神。富一宗忍着舌尖的疼痛問道,“我能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嗎?

“風起青萍,浪成微瀾。感情緣于暧昧。”霍又春說。

富一宗聽到與剛才讨論的話題毫不相關的答案。他瞥了眼遠處,收回視線,別人的感情進展讓由當事人操心煩惱。他要順杆,憶往昔,挽救自己的感情。她不是想退回原點嗎?退回原點重來一次,又何妨。

“嗯。咱們剛認識那會兒,我總尋摸借口去蹭林之庵和你室友的約會。前兩次,我一個人當電燈泡,超尴尬。第三次,周寧總算帶上了你。”

霍又春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兒,“周寧一開始以為你看上了她,礙于林之庵,不好橫刀奪愛。”

富一宗頓時七竅生煙,臉一下子被氣得通紅,“周寧她瞎說!”

霍又春觀察他的臉色變化,暗暗覺得好笑,禁不住又加碼。“誰讓一開始你見她出現都滿眼期待。寧寧說,你的眼神在她出現之前是無波古井,她出現的那一霎那,眼裏一下子聚滿了光,然而光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林之庵而消散。她跟林之庵擁抱的時候,還偷偷觀察過你的表情,腦補過你為愛癡狂的話,她該怎麽應對。”

富一宗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再轉黑,“居然有這麽一大盆狗血誤會在……我能給周寧打電話嗎?我需要辟謠。”

霍又春趕緊攔住他準備撥電話的手,“智商被狗吃了?第三次,你不是沒瞧她麽?誤會早就解除了。不然,你以為以周寧的性子,她能讓你跟林之庵繼續當好兄弟?她巴不得戳穿你,讓你們兄弟倆人為了她大打出手最好反目成仇。她在一旁搖旗吶喊助威,對哦,還會叫朋友們帶上瓜子一起圍觀熱鬧。”

富一宗平靜了下來,“我被氣糊塗了。周寧她現在的老公是競聘上崗的嗎?人看着挺老實的,果然不可貌相。”

“哪呀,那是她花一年多時間自己追來的。”

“你那時候年紀小。我也用一年多的時間陪你長大後才表白的。”

“所以,還是小富總會算經濟賬。用一年時間撬動了我的十年,1:10的杠杆率,高手。”

雖然是玩笑話,富一宗還是有點傷心,他反思的注意力都放在最近幾年的婚姻裏,從未想過戀愛期間居然也有過錯。“讓你開心的日子真的只有一年嗎?”

霍又春知道自己說錯話,舉的例子并不恰當。她趕緊糾正,“有四五年。領證後你的表現是斷崖式下跌。”

富一宗輕聲說,“抱歉。”

霍又春伸出雙手拉住他的手掌,将他的掌心掌背翻來覆去看個遍後,才看着他說,“你總說我是你的安全港。但是安全港也需要時時補給更新疊代,否則它終有一天會破敗不堪。或許在它自我厭棄之前,你先一步棄之而去。先別着急,我只是用安全港做個例子而已。畢竟一開始我也抱着你是我的情緒加油站跟你結婚的,誰知道婚後,反而需要我來給你加油。富一宗,你總問我可不可以同情你一下。那麽,你能不能可憐我一下呢?”

富一宗看着她臉上沒有溫度的笑容,不再說話,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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