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霍又春電話會的溝通對象，便是前面提到的美籍華人William，中文名叫成戡。視頻連線接通後，屏幕上出現一張暴曬過的臉。待人稍微遠離攝像頭，她才見到成戡身穿波士頓紅襪隊的紀念帽衫，帶着紅襪隊的棒球帽，臉上雖然有曬傷但不太損傷他帥氣的五官。
成戡開口先道歉，一是為敲定的會議時間貌似對東八區的夥伴不友好，二是為自己剛曬傷的臉有礙觀感。美式寒暄開場後他很快進入正題。
霍又春負責提問，隔着屏幕她能感覺到成戡的強勢。他雖然表面看起來笑嘻嘻的，聽到略顯外行的問題會露出大白牙，但是他骨子裏是喜歡掌控節奏的人。整場會議，主持人都沒能問出第三個問題，因為成戡把會議開成了講座。
一個小時的會議結束，成戡将語言切換到中文。“我後面有家庭聚會，不得不結束會議。跟霍小姐聊天非常愉悅。還有，你先前的那篇關于碳中和文章裏面提及儲能部分，寫得太淺。我補充了一些內容，郵件發給霍小姐。最後，祝美麗的霍小姐今天有個好心情。”
霍又春擠出了一絲笑容，揮手拜拜。她有沒有好心情不好說，成戡一定有個好心情，因為他最後露出的大白牙，讓她差點脫口建議他去拍牙膏廣告。
這一天，頗為失敗的電話訪談和衆多合作夥伴中的一員很快便不再給霍又春造成困擾。因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港島辦公室的突變風雲占據了。
午間，霍又春先接到Anna的電話，得知Michael Feng接了美林遞來的橄榄枝，上午一上班便遞交辭呈。臨下班的時候，她又從同事群裏看到Alan在茶水間的咖啡機前暈倒到被擡上救護車的視頻全過程。
Alan姓鐘，國內大西北出生，十歲那年随家人移民去新加坡。他雖然是新加坡籍，在新加坡接受教育。由于在國內黃土地成長的少年時代，Alan對國內政策的解讀總比其他外籍經濟學家多了一層理解。他今年五十五歲，是典型的溫和派經濟學家。随着近幾年，地緣政治的競争和沖突加劇，公司董事局總想要Alan放棄原來的中立立場，選擇一邊站隊。這也是霍又春說他最辛苦和一年白頭的壓力根源。
亞太區研究部的一把手暈厥住院，病愈後大概率要提前退休。二把手又要離職跳槽去競争對手那裏。部門沒有三把手，所以，辦公室已經亂做一團，有摩拳擦掌的，有隔岸觀花的。與霍又春一起旁觀局勢發展的還有白露，反正她們兩個都資歷淺。
據說，Michael當天下午跟董事局談升職加薪的條件，借此想要收回辭呈。董事局不僅沒同意反而加速推進了辭職流程。其中一位常駐港島的董事下班時在公司電梯裏拍着Michael的肩膀祝他未來在美林大展宏圖。當然，電梯對話不到半個小時，便傳遍整個研究部。
Anna當天下午也開始活動。她沒想過一步到位拿研究所一把手的位置，畢竟Alan人還在醫院躺着呢。現在開搶Alan的位置顯得有些急不可耐，更何況，她的資歷和背景尚不足以支撐她去搶一把手的位置。Anna盯的是Michael的位置，與她一起競争的是一位韓國人。
霍又春在下班的路上，坐在霍見春的副駕，再次接到Anna的電話。霍又春對向她尋求幫助的Anna說，“你先別急。Alan在公司幹了快三十年，跟董事局的關系處得很好。他剛一倒下，下面的人不是關心他的病情，而是第一時間開始運作。你讓幾位董事怎麽想。再說将來即便Alan退休，大概率是倫敦派人來。你不妨琢磨一下Alan繼任者可能的人選。”
總之，霍又春委婉拒絕了Anna請她幫忙聯絡李董事的請求。她跟公司董事認識是沾了富董事長的光，這種長輩的朋友圈不能這麽用，更何況她還在離婚冷靜期。
開車的霍見春聽了大概，不禁好奇，“我還以為外資銀行晉升單純看人的綜合能力呢？沒想到為了升職也需要運作，也要靠關系。”
霍又春從包裏掏出一個橘子，剝完皮分了一瓣塞姐姐嘴裏。“天真了，姐，你要對他們祛魅。英美人很會搞圈子的。對內，他們擅長辦公室政治；對外，他們比誰都會利用關系。”
Advertisement
霍見春問道，“又又，你呢？可以更進一步嗎？”
霍又春說，“不能，我也不願。我們部門有兩條職業發展路，一條是做管理崗，專業和行政事務兼顧；另一條是做純專業路。我選第二條，現在還算選題自由，寫報告的限制也少。如果将來真有一天選題自由沒了，不是因為我不在管理崗，而是公司的氛圍變了。到那個時候，我會選擇辭職離開。”
霍見春大學剛畢業的那段短短的經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沒有任何大中型企業工作經驗，也無法就這個話題進行更深入的交流。她下午在霍又春辦公室附近辦事，所以才在下班的時候，接到妹妹。她于是轉移話題，聊起日常，“好吧。又又，這幾天你心情咋樣？妹夫向你道歉了嗎？”
“姐，你呢，心情好些了嗎？”又春詢問的是見春有沒有從短暫的失戀中走出來。
“沒有很傷心，不過就是提不起精神。咱倆去逛街花錢吧。”
“逛街就算了，沒有想買的東西。我們可以吃飯看電影。”
然而，春天沒有大檔期，倆人對正在上映的電影沒有絲毫興趣。霍見春提議說，“要不我們回家看？家裏的家庭影院上上周剛升級過了。”
姐妹倆一起回到南山苑，霍大強板着臉問小女兒，又吵架了？看完電影是打算在南山苑住下嗎？
霍又春繞過霍大強，直接沖霍媽媽喊道，“媽，我爸不讓我回家住。”
霍太太走上前，拉住霍大強，跟兩個女兒說，“沒有不讓。你倆不是要看電影嗎？快上樓換家居服。早點看完，早些休息。”
姐妹倆人跑着上樓，二樓是她們的房間，家庭影院在三層。霍見春決定挑選一部純情小清新的片子，治愈一下妹妹郁悶的情緒。
一切準備就緒，電影也已經開始播放。霍見春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她低頭看過消息後碰了碰妹妹的胳膊說，自己要下樓拿水喝，先離開一會兒。
沒隔多大一會兒，霍又春旁邊的沙發墊凹下去，回來的人不是姐姐，是富一宗。她瞥了一眼，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
“怎麽暫停了？”
“你怎麽來了？”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霍又春繼續提問，“我爸給你通風報信的？”
富一宗接到霍爸爸電話的時候，車子正準備進開陽灣，于是掉頭來南山苑。“怎麽叫通風報信呢。爸爸喊我來看電影。”
霍又春再次舉起遙控器，點了退出按鈕，準備關掉設備的時候，遙控器被富一宗從手中抽走。
“怎麽不看了？”富一宗問。
“跟你一起看電影，不能看小清新。”
遙控器在富一宗手裏，他上下翻動着，笑着問，“那能看什麽呢？”
霍又春沒好氣說，“Revolutionary Road（革命之路）、Marriage Story（婚姻故事）…”
富一宗把媳婦摟在懷裏，趁機用臉頰蹭着臉蛋。“哦。第一個聽過，講中年夫妻的中年危機。咱倆一個當打之年，一個向陽開花的年紀，不看暮氣沉沉的片子。看第二個吧，女主角斯嘉麗約翰遜年輕漂亮。”
霍又春推開他，帶着玩味的表情詢問他，“你确定？無忌你要記住越是漂亮的女人……”
富一宗身體一怔，自己變得猶豫起來，“你的語氣讓我有點懷疑。片子講啥的？難道不是愛情故事？”
霍又春起了念頭要逗他，更要觀察他表情的變化。“婚姻故事又名離婚故事。男主角是天才藝術家與好丈夫難以兼容的人設。是不是很熟悉？優秀企業家和好丈夫貌似也很難兼容。還要看嗎？”
富一宗咬咬牙，慢條斯理地下定決心，“看。以電影為鏡，可以明對錯。畢竟看別人的故事，可以習得一種思考方式，幫助豐富我們的經驗。”
說實話，與婚姻中的另一半，尤其是跟才談過離婚事宜的另一半，一起觀看《婚姻故事》不是很好的體驗。電影故事開頭便是壓抑的氛圍和密集的争吵，影音室裏非常安靜，杜比全景聲三維立體音效帶着歇斯底裏在耳邊不停回響。
打破沉默的是富一宗的點評，“我們之間沒有相互攻擊。”
“深層的矛盾和痛苦的根源是一樣的。再說，我想吵架也得找到人呢。不然，我發火的時候，你都趕不上趟兒。我幹嘛還要自作自受呢。”霍又春說。
富一宗搖頭，他們跟男女主角不一樣。“你沒有放棄自己的事業，我也沒有出軌。電影裏男主出軌，才是他們婚姻破裂的根源。導演講這個婚姻故事還是太偷懶和投機取巧。如果男主沒有出軌，再來探讨男女主之間的感情才是好故事。”
确實，沒有第三者介入的婚姻其實是一場自我保衛戰，喪失自我和守護自我之間的不斷拉扯。雖然可能會是好故事，卻也缺少張力和沖突，大概率叫好不叫座。
最終，倆人沒将電影看完。因為他們處在現實的婚姻裏，對親密關系的深層認識比電影裏浮于表面的婚姻矛盾更加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