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晚上霍又春和周寧在舒服的酒店大床上聊着天睡着了。她沒能第一時間接到富一宗的視頻電話。次日上午,倆人又磨蹭了好大一會兒,吃過早午餐後霍又春才啓程去機場。

“霍姐!”霍又春在候機室低頭看書,聽到一聲恭敬的稱呼。她聞言擡頭,是有過幾面之緣的伍董的小兒子伍少梁。富家每隔一陣子在老宅招待伍先生和他的家人。最近兩次,伍董都會帶着大兒子、大孫子和小兒子出席。伍少梁比她小兩歲,家宴之後便稱呼她姐。

“少梁,好久不見。”她合上書起身并快速四周環視,并沒有發現其他伍家的人。“你爸爸身體怎麽樣?”

“腫瘤治療是漫長的大工程,阿爸要慢慢調理。我媽媽留那邊陪同。我跟大哥都回來啦。宗哥還讓小林哥專門飛去美國一趟,我爸爸一直說給你們添麻煩啦呢。”伍少梁口中的小林哥是林之庵。上上周富一宗得知伍董飛美國治病,隔天便讓林之庵跟着飛過去探望。“霍姐,您來怎麽也沒告訴我們一聲?”

“如今醫療技術先進,腫瘤已經有轉成慢性病甚至治愈的趨勢。伍先生與人為善,慈心善事,會吉人天相的。”霍又春先開口安慰,接着才回答他的問題,“我昨天飛來參加一個學術會,時間有限,便不打擾大家。你呢?要飛哪裏?”

“我跟Martin飛港島,辦完事情後去大陸談些業務合作。”伍少梁說着的時候,側身把身旁的夥伴也介紹給霍又春。

Martin是第四代移民,只會一點點中文。他剛才在一旁聽伍少梁和霍又春用中文交流,聽得一知半解,也不甚感興趣。他真正擡眼起興趣是在伍少梁介紹霍又春是新江動力小富總的太太之後。他眼睛的餘光時不時落在霍又春身上,以至于旁邊的伍少梁也覺察到。伍少梁用英文幫着解釋,“Martin負責家族基金的投資,他一聽到新江動力眼睛都亮了。”

霍又春笑笑,她自然知道被另眼相待是因為小富總太太的身份。“新江動力的融資事宜是你宗哥親自負責。你們可以找他聊呀。”

“您覺得還有希望嗎?”伍少梁知道渺茫還是開口幫夥伴詢問。

霍又春将語言切換成中文跟伍少梁說,“現階段做不成新江的股東,可以做新江的客戶。你們家和Martin家的生産車間肯定缺新江的倉儲機器人和機械手。你向你的合作夥伴推介一下新江産品,至于股權投資,慢慢來嘛,以後總會有機會。”

“您知道?”伍少梁問的是她知道Martin背後的家族。

“猜到了。”霍又春用中文打夠啞謎,轉頭用英語跟Martin推介起新江的産品,簡直是模範的推銷員。Martin家是東南亞排得上號的巨富,投資的領域有傳統能源也有新能源光伏,有商場實體店也有電商平臺,絕對是倉儲機器人的潛在大客戶。

上了飛機,Martin坐在後排,低聲跟伍少梁讨論股權投資的可能性。伍少梁伸着脖子向前看了一眼靠着飛機舷窗的霍又春,扭過頭跟Martin說,希望渺茫。“霍姐明着說了做不成新江的股東,可以做新江的客戶。她的意思基本上是她先生的意思。”

Martin追問,“她不參與富家的企業經營吧?在家族企業的話語權很重?”

伍少梁這一趟是受大哥的委托跟黃家一起回大陸調研一組倉儲物流資産,行程的重點不在工業機器人上面。不過,他依舊耐着性子補充說,“她是不在家族企業任職,不過她對小富總的影響很深。我爸爸說,小富總一日三餐的食譜,衣服穿搭的顏色都聽他太太。打個比方就是他太太讓他這頓飯吃魚,他絕對不吃蝦。霍姐剛才的态度很明确,股權投資現階段沒戲,産品貿易訂單他們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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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Martin還停留在八卦上。

伍少梁推推眼鏡,“我爸跟他們家七八年的交情,這種事情上不會出錯的。”

霍又春把Martin的名片發給富一宗,簡要給他講了機場偶遇的事情,讓他心裏先有個譜兒。等待飛機起飛的功夫,她接到姐姐的電話,外婆早上摔了一跤,人已經送醫院。

“嚴重嗎?”霍又春坐直身子問道。

霍見春說,“應該不算嚴重。外公和舅舅在醫院等檢查結果呢。我跟媽媽這會兒已經坐上去江夏的高鐵了。你也別太擔心,我們先過去看看。”

“行。有事的話,第一時間告訴我。”還好,飛機上她們可以全程通過微信保持溝通。

機場到達,霍又春與伍少梁和Martin因不同的護照需要走不同通,三人就此分開。等出關在到達出口,她一眼便捕捉到來接機的富一宗的身影,一時間驚訝和驚喜交加。

驚訝,源于他的出現。驚喜,在于他的贊語。“今天很漂亮。”

山溥拎着她的行李包在前面,她和富一宗并排,問道,“你怎麽來了?”

富一宗拉住她的手腕,“爸爸今兒來港島跟鄭董打高爾夫,我被押着一起過來。他已經離開,我留下來見你一面。不然,我們要下周末才能見上。這條連衣裙新買的嗎?顏色和款式很襯你。”

并不是,這是去年春天的衣服。霍又春低頭垂目,心裏嘆了口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下周末見不上。我外婆生病住院。下周末我要去江夏,然後從江夏直接飛燕城。”

富一宗聞言神色凝重了三秒鐘,很快自我調整過來,笑着說,“看來我今兒接機,來着了。外婆怎麽了?”

“摔了一跤,尾椎骨骨折。”霍又春說。

倆人交流了幾句醫院和病人的信息,聽起來不算嚴重,當地醫療條件完全可以治療。富一宗跟着松口氣,“聽周寧說你們昨晚和今早都在酒店吃的,怎麽沒讓她帶着吃當地特色菜呢?”

“你也好意思麻煩孕吐嚴重的孕婦呢!”她湊近他,踮着腳低聲說道,“咱倆的事兒咱們自己解決。你別把別人裹進來。周寧那邊,你讓人準備一份道歉禮物。”

“她懷孕了?她不去年才結婚的嗎?”他問。

“這是重點嗎?”霍又春看着他皺眉頭,這人轉移話題的姿勢越來越順滑。

“我的錯,先前真不知道。”富一宗的本意除了因為她倆人許久未見,還因為他需要周寧幫着跟進媳婦的行蹤,方便他下飛機後能直奔目的地。結果,誰能想到航班取消了呢。“我跟林之庵說一下。他的前女友,在遇到真命天子之前是獨身主義和丁克主義的擁趸。遇到真命天子後不僅結婚還飛速當媽。”

“周寧跟林之庵早八百年前就分了。你別添亂。”霍又春瞪他,“有閑工夫的話,趕緊琢磨琢磨如何從競争對手那裏搶到黃家的生意吧。”

富一宗收起手機,說,“已經在搶了。訂單規模不大,你和Martin不知道而已。走,一會兒一邊吃飯,我跟你詳細說說新江動力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和印尼的客戶。這其中包括林之庵的那位大佬祖叔。”

他講,她聽,時不時提問。以前港島是橋頭堡,是交流的窗口。如今東南亞成了兩大經濟體冷對抗中新的緩沖區域。像光伏産品,從國內到東南亞過道手再去歐美。泰粵新能源很早在東南亞布局相關産能,相關産業鏈日漸完善,雙反快成遮羞布了。她是經濟學家,身處在國際資本流動的金融中心,通過新江動力和泰粵新能源這類企業的産業鏈和國際貿易從而以小見大,管中窺豹。

“公司目前的海外布局和未來三五年的戰略就是這樣。之後宏觀大環境如果有變化,再及時調整。”富一宗總結陳詞。

霍又春稱贊道,“你爸的戰略眼光還是老道,也是實業家裏最實用主義的。”

富一宗笑道,“昨天爸爸、丁劍閣,我們仨一起打球。丁劍閣吹捧老爺子,也說了一樣的話。”

霍又春提醒他,“你跟你爸之間差着一個丁劍閣呢,繼續學習吧。”

富一宗為自己辯解,“不能這麽說。他倆沒有掣肘,我有很多施展不開的地方。激進的後來者總被打壓。”

霍又春回他,“那又怎樣。這幾年的大形勢,打壓你是為你好。”

富一宗興致盎然地打趣,“又又,我怎麽覺得你會成為咱爸公司戰略的最佳執行官呢。”

霍又春意興闌珊地垂目,“那又怎樣,你爸不喜歡我插手公司的事情。你忘了他給經濟學家貼的标簽嗎?”

富春風曾經在一次正式的家宴上問過一個問題,不考慮其他條件在路上看到一張百元紙鈔要不要彎腰撿。富家的大部分人都回答不撿,因為富家人都不缺,因為撿了之後或許有其他麻煩。

富春風當時問富一宗,撿嗎?那時候已經被富董事長捶打過四五年的小富總回答,撿,理由是企業家不會放棄任何可能的機會。

富春風笑笑後詢問霍又春,如果是一位經濟學家,撿嗎?霍又春回答說,不撿。富董事長自己把理由講了出來理性的經濟學家不相信撿漏的機會降落在自己頭上,同時附贈了一個标簽,瞻前顧後畏手畏腳的理想主義者。

她寧願富董事長嫌棄她沒有企業經驗,創業精神不夠,也不願意被貼上理想主義的标簽。

聊天的氛圍漸漸冷了下來,餐桌上的飯菜也涼了。餐盤裏沒剩多少,沒重新加熱的必要。富一宗起身結賬。霍又春目不轉睛地盯着桌上的玻璃杯,直到富一宗重新回到座位,低聲喚他,“宗哥。”

“嗯?”他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霍又春沒看他,半自言自語道,“我不是理想主義,更不是空想主義。我讨厭穩定,因為越是穩定越會脆弱。”

一陣嘆息後,他才說,“我知道。你一直在學習,扛壓力和抗風險能力比我好。”

霍又春聲調恢複正常,“你是不是該啓程回南城了?”

富一宗遲疑片刻,說,“我今晚留下。明兒一早再回。”

“那讓山溥開車先回酒店休息吧。”霍又春站起身,四周環繞了一下,留意到吃飯的地方距離他們下榻酒店不算遠,于是自作主張。“我們在城市街道和附近公園走走,有好多年沒在港島的夜裏散過步了。”

霍又春很喜歡綠樹成蔭的街道和城市公園,如果公園綠地上的綠茵是胖乎乎的榕樹為最佳。因為她不用踮腳,擡頭伸手臂便能捋到榕樹的胡須,氣根成束,一根又一根。曾經加班的日子裏因為這一點小樂趣而變得有趣起來。

興致都還行的倆人散步來到以前停留過的榕樹下,霍又春揪住兩根還沒落地成為支撐根的榕樹須,開始給它們紮小辮,擰麻繩。一遍又一遍,擰不成。

富一宗坐在休閑椅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的餘光望到不遠處運動場上跑動的小朋友。

“我剛才簡直是在行包辦婚姻的惡。也是,自己的婚姻還是一團糟,我居然想把相鄰的氣根繞成繩,企圖希望讓它們能更抗風險,紮地時更牢固。”霍又春沮喪地說着。

這一次的氛圍完全不同于七年前。那時候的倆人哪怕只是坐着不說話,但總覺得彼此之間有什麽在流動着、交融着。然而,人生旅途才不過七載,卻迎來了蕭瑟。富一宗意識到有這麽一種可能性,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坐在榕樹下。他突然難過起來,難過到遠處小朋友的吵鬧聲幹擾了思緒。“又又,我們生個孩子吧。飯後一家人一起散步。我可以陪着孩子踢足球、打網球、騎自行車……周末或者假期我們去度假,去旅行……”

霍又春靜靜地聽他磕磕絆絆說完,才緩緩開口,“宗哥,你之前不想要小朋友的時候,怎麽說的?”

富一宗說,現在太忙了,生了小朋友沒有時間和精力陪。生而不養,生而不陪伴,還不如不生。關于這一點,他們是達成共識的。

她緊接着發出第二道疑問,“你現在連幾年前的共識也要推翻嗎?”

其實她還有第三道和第四道疑問,我剛說完讨厭穩定,你便想用孩子綁住我?這就是你反思後想到的解決方案嗎?

只是沒等她問出,富一宗便閉眼掩面,“你就當我說了句胡話,剛才魔怔了。”

他們彼此沒再說話,在榕樹下坐了半個小時。回到酒店大堂,富一宗沒跟着一起上樓,坐上車連夜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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