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霍又春在等富一宗的時候,還是先跟父母通了電話。
下午事情的導火索雖然是霍大強酒後失言,發酵和爆發卻是因為富董事長打給律師的那通電話。她和富一宗知道富董事長發火的原因,也見過他更加不近人情的舉動。但是,霍大強跟霍太太沒見過。哪怕當年兩個小輩偷摸領證,後來雙方家長坐一塊吃飯,富董事長都是一副溫和面孔。
霍大強夫妻二人如今只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堅持認為女兒在富家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如果她要離婚,他們都會投贊成票。自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能保證兩個女兒衣食無憂,更何況小女兒有持續賺錢的能力,有棠木秀麗的容貌,不必委屈自己。
霍又春被自家爸媽感動的心底一片潮濕氤氲。
霍大強确實在她嫁進富家時炫耀過她踏準了人生中最穩當的一步。父母以前也的确更體諒富一宗的辛苦,畢竟他的辛苦一目了然。然而,在她人生的重大抉擇上,他們經過一番波折後決定堅定地支持她。這就足夠了。
這也讓霍又春想到Aarti講述的她自己的經歷。Aarti自小跟傳統印度式父母關系很不好,長大結婚生子都是事後才告知父母的。後來她丈夫生意破産,她重新返回職場,她父母從新加坡趕去倫敦給她送了五萬英鎊。今年年初她下定決心要離婚的時候,給父母去了電話,年邁的父母沉默後告訴她: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才最重要,想明白後無論做什麽決定,我們都支持。
其實無論膚色,無論種族,無論原生家庭怎樣,有父母關愛的孩子總能從愛中汲取力量。大愛或者小愛,重點不在于大小和多少。
富一宗登記後刷卡上樓。他條件反射似的想要抱她一下,又想到自己剛進屋,身上帶着泥土的腥味,衣服上是褐色的斑斑點點。
他把擡起的雙臂往回收了收,霍又春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他手裏的袋子,問道,“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外面下小雨。春雨裹着揚沙,落下成了泥點。”富一宗在酒店大堂前下車,又跑去對面的西餐廳去取電話訂的晚飯,一來一去淋了北方的春雨。“我去沖個澡,很快。”
确實很快,他從進浴室到出浴室前後花了不到十分鐘。霍又春已經将自己工作的電腦和資料收了起來,工作臺變成餐桌。
“你爸媽氣壞了吧?”她坐在凳子上隔着桌子把餐具遞給他,仰臉問道。
富一宗接過餐具,拉過一旁的凳子坐下,“沒大礙。中午那會兒爸爸酒沒醒。下午他酒勁兒過去後,跟藍秘書去打球,據說廢了整整一筒球,八成是把空中飛着的羽毛球當成我了。媽媽也搞定了。我出門前跟她聊了半個小時。”
霍又春見他沖過澡後的精神比剛進門時好多,聲音聽上去也比之前少了些疲憊,松口氣。“我手機一直插着充電器,沒注意插頭松掉,完全沒充上電。我不是故意關機的。還有,這事兒說漏嘴的人是我爸。我搞定我爸媽,你搞定你爸媽。你沒意見的話……”
富一宗擔心她用平靜的語言說出殘忍的結果,慌忙中打斷她,“我沒意見,咱們還按照原來的節奏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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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避而不談下午沖突的細節,而是沒有必要,重要的是後續連鎖反應。他爸爸生氣歸生氣,如今對他的把控力和影響力早不如幾年前。他不想鬧出父子失和的醜聞,但他要話語權是不争的事實。至少在婚姻上,他要擁有百分之百的自主。所以,他說,“我保證你之後的工作安排不會被打亂,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
霍又春面上無波,心底卻泛起漣漪。他們兩個在感情裏都不是甜言蜜語型的選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行勝于言的原教旨主義者。事到臨頭,她因為他一句簡單的保證,居然萌生了遇到困難繞道而行的逃避感。要不,不妨再等等?
“左右我的意見不重要。我的行動應該多少有點說服力。”富一宗見對面沒有反饋,繼續自說自話,“行動沒有說服力的話,說明我做的還不夠。”
她看着他,“你是在自我馴化自我感動嗎?”
“是在你的鞭策下進步,不是自我感動。”富一宗苦笑,“更是在重新追求你。”
她沒接話茬而是拐道彎表達,“我們都已經過了被輕易打動的年紀。”
“并沒有。如果是今天的下雨天,你在室外,我跑步去給你送雨傘。雨水打濕發絲,濺濕褲腳,鞋子腳尖踩到水坑留下了水漬。你依舊會感動。”他說的是初相識那會兒他自己不打傘卻跑步給霍又春送傘的經歷。
富一宗到倫敦與本地人生活方式融合得最好的一項便是很少打傘。小雨的話,帽衫的帽子往頭上一蓋,跑步兩分鐘躲屋檐下或者進地鐵站。總之,他不會麻煩到天天帶雨傘。如此這般度過了高中時期。到了大學,一次課後,霍又春跟他和林之庵說過拜拜,抱着書包回公寓。三人分開後沒五分鐘,天空開始下小雨,富一宗搶了林之庵的雨傘,一路小跑追到霍又春公寓樓下。他也憑借着那次雨中送傘,換來了霍又春的第一次邀請,請他上樓進屋喝熱紅茶。
霍又春白他一眼,“今天外面下泥雨,我有毛病才在室外走。再說,當年是你自己不打傘的,年輕的時候總喜歡做些傻逼的事情。”
富一宗無所謂地攤手,“愛就是心甘情願。喜歡的時候就是掏心掏肺的喜歡,百抓撓心的喜歡。愛就是這樣,沒辦法。”
“有辦法,不愛就是了。等激情下了頭,你會認同自己曾經是個傻X。”霍又春慣性地反駁。她忘記了之前在哪兒看過一段話,愛情如果讓人委曲,也有可能不是對方的錯,而是愛的錯。
富一宗意有所指,“那樣的生活,缺少了光彩,太乏味了。想想第二次初戀也挺刺激的。”
第二次初戀雖然沒有助攻工具人林之庵和周寧,不過多了更強助力丁劍閣。丁劍閣下午在微信上指點他,既然要挽救婚姻還要臉幹嘛。沒臉沒皮才能成事。情場如戰場,也如商場,只要沒出局,就要有死纏爛打屢敗屢戰的精神,更要有“我來,我見,我征服”的氣勢。
他在霍又春面前提不起我來我見我征服的氣勢,只求沒臉沒皮能有效果。當然,他也帶着投名狀,“放心吧。我爸媽那邊以後都由我搞定,我自己的話會自我馴化到位。”
房間裏很安靜,倆人都不約地低頭吃飯。飯後,霍見春去洗漱,富一宗坐在床上靠着枕頭看她最新的博客。
這是一篇關于從金融和經濟角度介紹亞洲金融中心迪拜的文章。金融中心并不唯一,亞洲代表性的金融中心分散在大陸的東西南三個區位。當然,迪拜作為資本掮客城市的屬性在亞洲也不是唯一,前面還有兩個更資深的資本掮客城。
“你居然寫了一篇這麽通俗的博客。”富一宗一時間忘記了博客地址是自己扒出來的,而不是媳婦分享的。
“你從哪兒找到的賬號?”霍又春停下了擦拭濕發的動作。
“過來坐這兒,我幫你擦。”富一宗收起手機,拍了拍床邊。
霍又春沒拒絕,順手把毛巾遞給他,問道,“從舊微博賬號裏扒拉出來的?”
富一宗跪坐在她身後,用毛巾輕輕包住頭發,嗯了一聲。
她拿起富一宗的手機切換賬號重新登錄,然後點了賬號注銷。她把手機重新丢床上,開口解釋,“我是為了減少麻煩。博客你看了就看了,如果留言的話,別洩露個人信息。難得有一片自留地,我想寫啥就寫啥。”至于那個微博賬號,裏面沒啥特別,大都是在倫敦上學時候的牢騷,比如吐槽印度裔教授的口音,抱怨飯難吃和冬天陰冷。
“怎麽想寫迪拜?”富一宗問。
霍又春說,“看到它最近三十六個月的資金流入和流出,發現跟新加坡有共同點,抽空做了些簡單的研究。這篇文章已經授權一家自媒體轉載。從經濟金融視角帶大家了解不一樣的迪拜,也給大家傳遞一下那邊的政策和投資相關的法律約束。”
富一宗放下毛巾,調整姿勢,誇贊道,“挺有意思的文章,很有價值的工作。”
霍又春扭頭哼了一下,“不是只有你們實業界和高端智造行業才有社會價值。”
富一宗伸手攬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自己懷裏,“都有價值。媽媽作為家庭主婦,家務工作也有價值。我爸的缺點跟他的優點一樣顯著。所以,跟他較勁兒的話,只會自讨不愉快。我不說讓你原諒他,只是建議你選擇性地無視他。”
“你爸大家長思維嚴重、重男輕女、輕視女性的價值。他憑啥跟伍董事說我管着你的衣食住行,好像我的價值就只有家務部分。”
“那是他的錯,我當時說了我是尊重你。”
“你爸立刻反駁你是沒出息的妻管嚴。不過,你哪兒妻管嚴了?那陣子你不沾家,啥事都不跟我說。我和你說的話,還沒跟你助理和你司機的多。我背着妻管嚴罵名,卻沒受到一絲尊重。”
“去年到今年春天是我的錯。老頭的這些缺點,我以後都要避開。”他将自己的額頭貼着她的額頭,雙手在她後背摩挲,“父父子子,我總會從他那裏遺傳到一些特性。有些不好的,我能意識到便自己改正。有些我沒意識到的,你記得要提醒我。我怕傷害到你。我不想等老了回憶起來後悔。父母輩不對頭的婚姻都能維持大半輩子,我們對頭的婚姻卻中途走散。”
眼前的人,霍又春太過熟悉。他們認識十多年,一塊求學,一起見證彼此價值觀的形成,共同組建屬于他們自己的家。她了解他的脆弱與自卑,也知道他的雅望和野心。他身上有吸引她的優點,也有令她厭惡的缺點。
缺點壓過優點,西風勝過東風,她的內心會冷飕飕起來。不過此時此刻,東風壓過西風,她有了一絲心軟。
富一宗盯着她的眼睛,沒有放過她的心軟。他趁勢将右手落在她的後頸,左手交叉進她的手掌,繼續說,“咱倆之間,你一邊喜歡我,一邊委曲求全。錯的不是喜歡,而是我。”
霍又春在思考斟酌的間隙,反駁了他一句,“你在偷換概念。一般情況下,委曲求全的喜歡,錯的不是人,而是喜歡。”
“我們不是一般情況。委屈和委曲不一樣。你看那些感人的愛情故事裏主角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咱們沒有隔山海,沒有那麽多物理障礙。我以後會努力撫平所有需要委曲求全的地方,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嗯。”她許久才出聲,“我沒原諒你呢。”
胸腔帶來的共振,呼吸交錯的熱氣,富一宗不由地哆嗦,這是自倆人冷戰後他第一次試探到她真正的退讓。
他是聰明人,清楚知道她退讓的線還遠遠沒有到達他的預期。見好就收下第一波福利,才是正經。更何況兩廂對視相望,他的欲望已經被輕易地挑起。
人生海海,欲望滾滾,噴薄欲出遇上消極抵抗。一場又一場小別因為種種因素疊加起來形成的久別重逢格外纏綿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