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富春風在富一宗醒來後的第五天啓程回國，一起離開的還有霍見春。

霍見春陪了妹妹二十多天。在南城的霍家爸媽除了遠程揪心二女婿的恢複進展，也從當日的混亂中醒過神。大女兒悄摸摸交往了男朋友。霍太太在江夏還與她的男朋友有過一面之緣。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霍家爸媽都不同意這段戀情。

霍媽媽罕見地先表态，她的态度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她擔心大女兒跟丁劍閣的情況和侄女的情況類似。她甚至以為倆人是在江夏看對眼的，霍見春才去丁劍閣公司的。更何況大女兒剛進公司不到兩周。傳出去的話，流言容易變味，變成小助理勾搭上大老板，不好聽，不好看。她愛惜女兒的名聲，總之就是不行。

霍大強的态度也是不同意。

他的理由是大老板潛規則小助理。丁劍閣比女兒大太多，心眼比女兒多一籮筐。他覺得自家大姑娘就是傻白甜，特別招丁劍閣這樣的壞種，将來一定會受欺負受委屈的。

這些話，霍爸和霍媽不是跟丁劍閣說的，他們仨在富家老宅分別後沒再見過面。他倆也沒敢跟小女兒說，這些瑣事不必給她再添麻煩。他們每天與霍見春視頻，詢問又又的身體狀态、睡眠質量以及飲食情況，順便通知大女兒他倆的意見。

“爸，媽，我跟丁劍閣不是現在的重點。等富一宗醒了，又又能睡安穩覺的時候，咱們再讨論我跟他哈。還有，我挂電話之前先辯解兩點。第一，我不是傻白甜，你們不能總小瞧我。第二，爸爸比媽媽也大八歲，不要在年齡差上搞雙标。”

霍見春隔着屏幕敷衍着爸媽。她那會兒正跟着網上老中醫學習頭部按摩手法。最近幾天妹妹失眠引起了偏頭疼，偏頭疼又加劇了失眠。她別的忙都幫不上，除了準備些又又愛吃的飯菜，便想着辦法哄又又睡個好覺。

這是霍見春長大後第一次與妹妹朝夕相處這麽長時間。朝夕相處給了霍見春近距離觀察妹妹的機會，包括她如何在情緒悲傷時候快速複健，包括她面對病房裏傳來的任何消息的迅速反應，包括她處理多項複雜任務的從容。

霍見春從小便知道妹妹比自己聰明，也很早放棄了在智商上和學業事業上的比較。然而此次相處，一下子喚醒了霍見春一直不願意面對的事實，那就是她自棄和自欺太久了。她在泰粵跟着丁劍閣确實可以學到東西，但是丁劍閣太忙了，她的基礎又太薄。所以，在富一宗醒來後，妹妹不需要額外照顧了，她便萌生重返校園讀書的念頭。至于她爸媽反對她和丁劍閣的理由，随着自己離開泰粵，大部分都自然而然解決了。再退一步，自己也不是非丁劍閣不可。

丁劍閣對此一無所知。

他那天幫着搞定了西海岸機場，又請到一位剛退休的骨科複位專家跟着醫療團去舊金山。在美國他前後只停留了24小時不到，便匆匆回國。回來的飛機上，他在腦海裏不停預設假如自己出了意外，後續的一系列行動會怎樣。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除了年邁的爺爺外，也無他人真正牽挂。霍大姑娘除外，自己在她那裏現在還排不上號。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形單影只，可憐兮兮。

這也并非丁劍閣胡思亂想，而是富一宗的這次事故純屬無妄之災。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敢保證一輩子會平安順遂。更何況，他自己只有談公事的時候才會用司機，平時沒事喜歡駕車在夜裏飙一下速。因此，他罕見的沒在飛機上琢磨公事，花了近十個小時草拟了一份遺囑草稿和意外事故授權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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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還不夠。他下飛機第一件事是交代助理聯系南山苑在售房源的業主。

心情很不好，所以他要搬家！

富一宗醒來的前一天是宜搬家的黃道吉日。丁劍閣照常去上班，專業且高效的搬家公司和他的秘書在白天已經将南山苑的家安置好了。他加班完回新家，推門看到爺爺腳邊有一只剛斷奶的小花貓，沖他喵喵叫。

“天時、地利、貓和，現在都幫你創造好了。可別讓我最後笑話你。”丁爺爺沒按照往日的作息習慣回房間睡覺，而是特意等着打趣孫子呢。

丁劍閣搬家只敢打着接近霍家的旗號，不敢跟爺爺明說這番動作裏還有他對意外的擔憂以及對郭氏夫婦時不時騷擾的厭煩。他這些年跟爺爺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他先前跟去美國的那趟，跟爺爺撒謊說那邊生意出了意外，需要緊急處理。至于讨人厭的郭氏夫婦想要他疏通關系把郭恩澤保釋出來。開玩笑，郭恩澤是他公報私仇舉報的。

他環視了一圈屋內陳設，一樓還是方便爺爺出入的布置，很好。新家，雖然是舊房子，舊硬裝，卻讓他連日來煩躁的情緒平靜了下來。

他配合着笑了起來，“爺爺，您看熱鬧也好，打趣我也好，都随你開心。但有個前提，您得量力而行，注意身體。這會兒都晚上十一點了。再晚睡，你容易變成小老頭。”

丁劍閣小時候熬夜不想睡覺的時候，丁爺爺總是吓唬他，晚睡的小孩兒長不高，只能長成小豆丁。

李叔上前扶住丁爺爺起身，老爺子站穩後說，“啰嗦。我睡覺去了。你跟阿春視頻的時候，替我問好。”

“知道。爺爺，睡個好覺，晚安。”

丁劍閣坐在爺爺的躺椅上，懷裏抱着小花貓，舉着手機連視頻，隔了好一會兒才接通。“在吃早餐？”

霍見春咕哝着回答，“吃過了。富叔叔和又又早上有會，我們提前吃了早餐。”

丁劍閣見她情緒不高，不過還是先照慣例詢問，“富一宗怎麽樣？”

“跟昨天一樣。”霍見春簡單回複，把嘴一抿不再說話。

丁劍閣在手機屏幕她的嘴唇那兒做了翹起嘴角微笑的手勢，“怎麽沒精打采的？”

“丁劍閣，我是不是特別廢柴呢？”她的聲音很輕。

“為什麽這麽說？”丁劍閣有點擔心對面的人。富家在那邊的配套工作人員齊全，醫療律師生活方方面面其實不怎麽需要霍見春插手。她留在那邊的主要目的是陪她妹妹。難道霍家兩姐妹吵架鬧情緒了？

霍見春抿着唇，糾結了一會兒說，“就是感覺自己好沒用。又又昨晚只睡了兩個小時，我卻什麽忙都幫不上。連安慰她的話，都顯得十分空洞。”

丁劍閣松了口氣，安慰說，“這時候除了富一宗，誰也撫慰不了你妹妹。所以，別自責。再說富一宗身體各項指标在慢慢恢複，醒過來是早晚的事情。或許PST時間（西八區時間）的上午、中午，再遲點就是傍晚，小富總就醒來了。”

“借你吉言。”她小聲嘟囔。

“我們相信科學。”他說話的時候，小花貓從他懷裏起身，前爪扒住手機屏幕。“春女神要開心起來呀。”

霍見春這才注意到他懷裏的貓和背後陌生的環境背景，問道，“你在哪兒？怎麽又有一只貓？”

丁劍閣聽到她質疑的語氣，隐隐包含着為山貓打抱不平的意味。他解釋說，“在新家。我們原來小區鄰居家的母貓産崽，爺爺去抱了一只回來。小花貓，來跟姐姐打招呼。”

霍見春知道他房産多，沒追問怎麽突然搬家了。倒是聽到他不懷好意的叫姐姐，有些害羞，又有些惡作劇地說，“唉呀。我的年紀可以當它媽媽了。小花花是男娃還是女娃？”

丁劍閣笑笑，握着貓的前爪朝屏幕上的人打招呼，“還是甜心小寶貝。花花的媽媽給花花取個大名呀。”

霍見春思索片刻，“Links吧。它是我們與老去的Lynx相聯系的紐帶。有了新貓兒，也不能忘記老貓兒。”

丁劍閣想起了她把自己當作陌生朋友的那次偶遇。在江邊，微醺狀态的她沒聽清Lynx的發音，第一反應就是Links。沒想到，兜兜轉轉，Lynx是自己的，Links也是自己的。他伸手撫摸着花花的脊背，心想它不僅僅是老貓和新貓的連結紐帶，還是自己和霍大姑娘的連結紐帶。“好，就叫Links。”

霍見春第一次見小花貓并沒有像第一次見Lynx那樣熱絡，其實跟她的情緒有關。不過，好在PST時間的傍晚，借了丁劍閣吉言，富一宗醒來了。她當時情緒激動地掉了幾滴眼淚，唯獨妹妹平靜地跟醫生溝通富一宗身體的各項指标和後續的腿部手術安排。

送霍見春離開，是霍又春的主意。姐姐在這裏陪着她度過了最難熬的日子，也該回去繼續自己的生活。姐妹倆聊天的時候，霍又春開玩笑問，難道不想男朋友嗎？

“沒有特別想。”霍見春嘀咕說。

霍又春見姐姐這次連害羞都沒有了，憂心忡忡地問道，“怎麽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我倆沒吵架，是爸媽不同意。”霍見春趕緊否認。

“哦。”霍又春稍微停頓後，盯着姐姐的眼睛問道，“姐，你喜歡他嗎？”

霍見春在妹妹直視的目光下臉紅了。她用雙手捂住發燙的臉頰，說，“喜歡。他一邊搖晃着胳膊一邊颠着Lynx，特別像爸爸抱着寶寶，像是在哄生病的孩子。Lynx去世的那天，他居然哭了。那兩個瞬間，我覺得他的內心一定很柔軟。”

“他愛你嗎？”霍又春接着再問。

“上個月陸川送我一只潑了紅色顏料的玩偶。我一下子吓壞了，雖然報了警，那會兒心情很沮喪，連打傘的力氣都沒有。他看到渾身濕漉漉的我，下意識的動作不是給我撐傘，而是立刻把我裹進懷裏。我想他也喜歡我。”說到這裏，霍見春放下雙手，目光也坦蕩起來。

霍又春不知道還有這一茬，伸手抱了姐姐一下，“姐，既然相互喜歡，就一起用時間換空間。你和他一塊去消除爸媽的顧慮。”

沒到那一步，霍見春想說。不過她的身體和手掌清晰觸摸到妹妹的消瘦，她趕緊回抱住妹妹。自己懊惱，不該給又又添麻煩的。“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

沒過幾天，霍又春在給富一宗刮胡須，期間聊起八卦，“反正爸媽就是不同意他倆，談戀愛都不成。”

“丁劍閣呢，坐以待斃？”富一宗咧着嘴幸災樂禍，也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這麽多阻礙。

那是他不知道，老丈人看所有女婿候選人都挑剔的很。

富一宗第一次進霍家的時候，霍大強和霍太太上下左右前前後後打量了他幾番。他們愣是沒從二十歲出頭、眉清目秀、精瘦挺拔的小夥子身上挑出毛病。

如果讓霍大強現在回憶一下，硬是雞蛋裏頭挑骨頭的話，也不是沒有毛病。當時富一宗笑得太憨，以至于他酒後把自家的發家史和年輕那會兒養魚捕魚的技巧一股腦都倒給了準女婿。後來，霍大強才知道那是小女兒給小夥兒傳授的糊弄技巧：無論我爸說什麽，你就憨笑，憨笑後再斟酌着回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千萬不要試圖跟他辯論講道理，順着他的話，嗯嗯啊啊就好。

但大女兒領回去的男朋友不一樣。三十五歲的丁劍閣跟二十三歲的富一宗一比較，年齡上輸了一大截。再看看倆對各自的氣場。七八年前，霍又春和富一宗站一起，隐隐有霍家姑娘壓小夥子一頭的感覺。然而，霍見春和丁劍閣站一塊，誰上位誰下位一目了然。這才是霍家父母不滿意的根源。

“丁劍閣起先不知道爸媽反對，我姐一直沒告訴他。不過，我姐陪我的這段時間，丁劍閣在南山苑買了房，搬了家。他爺爺都出動了。爸媽這兩天在南山苑偶遇到他爺爺四五次，又不好意思不請老人家進屋喝杯茶水。另外，丁劍閣還弄來一只小奶貓，剛剛斷奶，天天纏着我姐雲養貓。挺不要臉的！”霍又春雖然這麽說，不過她也确實佩服丁劍閣先知先覺的能力和敏捷高效的行動力。

富一宗附議媳婦的話，“确實不要臉。咱們在長陽灣還有一套房。要不，讓爸媽搬長陽灣去住？”

霍又春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暫時別動。“爸媽不缺房子住。還有，宗哥你現在給別人設置的障礙，将來某一天有可能成為你的障礙喲。”

富一宗憋到好不容易被許可說話的時候，說道，“照你這麽說，我是不是應該跟丁劍閣結成霍家女婿同盟呢？”

“結盟幹嗎？造反呀？”更何況丁劍閣才哪兒到哪兒呢。他想成霍家女婿還早着呢。

“不敢。”富一宗立刻挂白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