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她的他

14.他的她的他

蘇容康做事一向很有分寸,自我克制的能力也比旁人強出許多。他一幫的狐朋狗友就玩笑裏這樣形容過他——“一個試圖駕馭非理性産物的絕對理性主義者”。

這并不意味他從不玩樂,恰恰相反,他開始在外面鬼混的時候好些人還不知道在哪裏玩純情呢。但他不同于別人的,是他抽身而去的本領。

宋斌文說:“高。”

韋纡翹着拇指說:“實在是高。”

他們眼紅自然有他們的道理,這幫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有些事情糾纏上。單單涉及錢財倒好,可惜女人大多都是感情動物,撒潑打滾狀的,楚楚可憐狀的,不僅叫無關人等看了唏噓,更怕被別有心思的人捕捉到,一個不慎就會牽扯出身家問題。

韋纡宋斌文他們不算耽于享樂的,還多多少少都遇到過一些這種事情。只有蘇容康從來沒碰見過。

星期天韋纡帶了點慌張模樣來找他時,他正忙着手上土地合約的事。沒想到韋纡直接拖他走,匆匆道:“哥哥,你這回可一定得幫幫我。”

“怎麽了?”他只覺得頭大如鬥,“別,有事好好說。”

“程欣冉知道不?我今天正陪女朋友呢,不知怎麽地這丫頭居然被我媽叫過來同我相親,尋了個空跟她講清楚,她居然不依不撓非要跟在一邊,要是被那位看到又有的一場鬧。左說右說,她姑奶奶總算松口,說只要能把你帶過去,就暫且放我一馬,這不,我就奉旨來拿你了。”

蘇容康皺眉:“就為這麽點事?我不去,忙着呢。哄個丫頭片子能有多難。”

“要是不難,我找你幹嘛?……哥哥,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韋纡盯着他,不滿地念叨,“追究起來還不是你的錯?程丫頭的相親對象本來不是你麽?也不知道你背後吹了什麽風,怎麽就變成我了?”

“行行,你消停消停,我去就是。”蘇容康随他上車,從銀質的夾盒裏抽出一支細長的煙,藍色火焰啪一下點着,放到唇邊,又問道,“這回是你哪個女朋友?”

他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韋纡竟頓住半天,還語焉不詳地搪塞道:“嗨。反正談着,你就別問了。”

沒多時車子就停下來,蘇容康正待下車,掃視一周後立刻把銳利的視線投向韋纡:“……這裏?”

韋纡顯然有些心虛,哈哈幹笑,懇切道:“挺有新意的不是嗎。快去吧,她在入口等着。……好兄弟,就當咱求你一回,啊?我是真有事走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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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容康雙腳剛觸到地面,深藍的跑車倏地蹿走,溜得格外快。

他無奈,苦笑搖搖頭,舉步向前走去。

那是……兒童廣場。

一般只有長輩帶着半大的孩子才會來的地方。一路走過去,看到的除了活潑的小孩子,大多都是年輕的父母。他一個大男人獨自走着,分外不自在。

幸而打扮得自然又漂亮的年輕女子很快迎上來,笑眼彎彎道:“容康哥,你總算來了。”

“欣冉。”他微笑,“要不要換個地方?這裏太吵了。”

程欣冉搖頭,俏皮地吐出舌頭,“我覺得很好啊。看看小孩子多可愛,這樣可以保持童心哦。”

蘇容康一句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任由程欣冉挽住自己的胳膊,一言不發被拖着往前走。

城市發展得好,首先抓起的就是公衆娛樂設施。政府顯然也明白這個年代成人最關注的就是後代的成長,除了在學校教育方面投放大量資金,還建了許多專為少兒設立的娛樂鍛煉場所,以達到所謂的綜合素質教育。這邊的兒童廣場之所以特別出名,不僅因為它的各種設施非常完備,新奇的東西一樣接一樣,還因為當時它的定位就是城市形象工程,市領導親自督促不說,建好後上面還有人專程過來剪彩。

稱之為規模龐大的兒童天堂一點也不為過。抛去其餘因素,小孩子在這裏的确可以得到許多樂趣,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家長也可以在休息廳聊天,或者挑一些孩子可能會用到的學習工具。

蘇容康基本沒怎麽來過,眼睛掃了一圈,便記到了心裏。他想到念念,不禁微笑起來,心裏盤算着什麽時候帶她們母女來一趟,臉色也明朗許多。

比起初時見到莫燃的那種焦躁,他現今反倒平靜下來。還能有多糟糕呢?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個遍,說後悔也沒什麽用。如果說有什麽值得慶幸的事,那就是念念。

至少他還有念念。

至少念念,是莫燃親口承認的,他的孩子。

天知道他有多開心。這麽多年,他一閉上眼,就是那一天,滿天陰壓壓的雲,直直潑下來好像永遠不會停的雨,還有她。滿目驚惶,慘白着臉的她。

然後他就會醒過來,起身去洗手間慢條斯理地洗一把臉,對着鏡子裏自個兒的臉發呆。

他就是這樣沒用的人。

“容康哥,你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蘇容康收回思緒,對身邊不算熟悉的女子微笑:“是有一次你從外地回來,我家老太太叫我去接接。偏偏飛機晚點,多等了一個多鐘頭,當時我還想,幸好接到的是個漂亮姑娘,要不可太不劃算了。”

他嘴裏向來一套套的,順溜得很。

程欣冉卻偷偷地有點臉紅。

“其實不是。”她抿嘴,“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了。你記不記得有一年你幫卿卿慶生?那時我恰好就在她身旁。”

不料他驀地轉頭,好像多出一份認真的吃驚。

“白卿卿?你和她認識?”

她看看他,又猶豫着苦笑一下,最後露出“就知道會這樣”的釋然表情。

“卿卿和我一個班,私下也是很好的朋友。”

兩個女孩子家世相似,各方面實力相當,不過一個活潑些,一個沉靜些,相處得頗不錯。那一年白卿卿過生日,也沒有告訴旁人,只偷偷拉了程欣冉回家,準備肆無忌憚地鬧一場。

拉開房門,卻吓了一跳。滿屋子的人,認識或不認識的笑臉,桌上精美的奶油蛋糕,四處垂挂的彩紙,而從一堆人中擠出來的俊朗少年捧着鮮紅的花朵勾唇微笑,眼神直直盯向兩個好似闖入夢境的神思恍惚的女孩子。

最後他伸手拍拍程欣冉,俏皮地沖她眨眼。

“同學,麻煩你叫醒我們家白卿卿,告訴她該吹蠟燭了。”

有那麽一刻程欣冉很羨慕白卿卿。她們同樣優秀,可是白卿卿除了優秀,還有一個蘇容康。

多麽天造地設的一對。耀眼不避諱的戀情,學校睜只眼閉只眼,兩邊家長也是笑着默許。熱鬧至極的操場,他穿着對面市一中墨藍條紋的運動服,漫不經心踢小石子,一踢踢很遠,嘴角懶散的笑意,就這麽松松垮垮走到女校裏頭,揚手大聲呼喊。

“白卿卿!”

好奇怪。那麽多叽叽喳喳的聲音好像一剎那就會停滞住,白色的雲朵一點點柔和地墜落,他聲音張揚地飛着,像撲啦啦展翅的鳥兒,裹着風聲筆直地撲面而來。

可是白卿卿的臉色算不上有多快活。

更多時候她像是在猶豫着,搖擺着,将年輕而厚重的少女心思融于輕聲的嘆息。

程欣冉望向身邊的男人,他心不在焉地垂着眼,心思不知道飄在哪裏,好像在專心聽她說,但是指節無意識地屈起,抵在削尖的下巴上,唇邊禮節性的微笑很具欺騙性。

“容康哥,其實,我還暗戀過你。”

他遲疑了一下,笑開來:“是吧?”

隔很久她才說:“是真的。當時卿卿說想分手,我還挺替你難過的。”

記憶裏灰黃的花。一小朵一小朵盛開在陰濕的牆角,慢慢堆聚成叫人不舒服的美麗景象。蘇容康緘默,仰頭看向有烏雲在彙集的天空,開始後悔今天答應韋纡出來陪程欣冉。

他不喜歡和從前有關的。人。或者事。

回憶是最可怕的東西。

程欣冉卻又說:“我挺不明白的。當時是卿卿提出的分手吧,可是你要真喜歡她,為什麽也沒什麽動靜,她可愧疚了,一直覺得對不起你,翻來覆去跟我說都是她的不對。”

“她說她喜歡蘇容斂。非常非常喜歡蘇容斂。我想那不是你弟弟麽,長着一樣的臉,雙胞胎性格也不會差很多吧,她為什麽偏偏就只肯喜歡他呢?”

“後來她出事,那天早些時候我就預感到會發生些什麽。她頭一回穿上那種短裙,我到今天還記得,紅黑相間的格子,一層層墜下來,蝴蝶結扣在一邊,長長的穗子随風飄啊飄,她把頭發放下來,看上去真是漂亮極了。但我總覺得心驚肉跳,聽她說要和蘇容斂一起出去,沒忍心将不安說出口。怎麽也沒想到,那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一聲不響,修長手指捏着輕細長的勺柄輕輕攪動,那銀色金屬似乎一用力便會折斷,在他指間有種別樣的脆弱感。

廣場上來來往往的許多人,都不在他們眼裏。明明是在同樣的空間,誰說又不是被隔離開來。

頭頂上粉色的圓傘頂棚,一個挨着一個,旁邊坐着的人卻不多,遠遠有小孩子向這個方向跑過來,邊跑邊回頭張望:“爸爸!這裏!奶茶在這裏!”

倏地打散一番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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