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二就有三

17.有二就有三

她一定是有求于他。

然而蘇容康并沒有說出口,他下意識地截住了剩下的半句話。莫燃奇怪地打量他一眼,瞧他沒有異狀,才靠近床邊坐下來。

将手裏的碗遞過去,他又不肯接。

“莫燃,我是病人。”

他孩子氣地呶呶嘴,将嘴角一吊,手放在被子下不伸出來,盯着她。

這大人耍起無賴來,真跟小孩子沒什麽區別。

她裝作不懂:“不想喝就睡吧。”

正想收起來,他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碗,裏面的湯晃了晃,差點潑在被面上。有幾滴已經濺到他手背上,應該是很疼的,水剛剛才在鍋裏滾開來。她驚叫一聲,問:“要不要緊?”

他冷哼,也不喊疼,卻皺着眉,看看手背再看看她,分明是在譴責。

他眼睛極黑極亮,這麽苦大仇深地盯着她,不夠兇狠,只是叫人好笑。

她突然覺得心裏一動。其實他小時候很愛耍小性子,不小心得罪到,他會連着幾天擺冷臉。

有一次他興高采烈地過來,跟她炫耀新買的網球拍。倒不是貴不貴,不過當時國內網球愛好者不算多,有些知名的品牌還未出現在市場上,不知他通過什麽渠道弄了把巴博拉特回來,一定要給她看。

她那時正迷網球,父親有個交好的老友,網球玩得極好。那人見她真心喜歡,教了一段時日後叫她買把好些的拍子。

他說:“怎麽樣?”

她翻來覆去摩挲一會,很漂亮的款式,拿在手裏挺沉,瞧那拍線做得真好,拉一拉捏一捏,才意猶未盡地把拍子遞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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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

“就這麽一句話?”他從鼻子裏嗤一聲,斜着眼看她,“我好不容易才搞到手呢。你要不要?”

她雖然喜歡,但是也不好意思要他辛苦弄到手的東西,立馬拒絕:“我不要。你自己用吧。謝謝你蘇容康。”

“你不要?”奇怪的是他的神情居然有些憤怒,“你不稀罕?”

她覺得莫名其妙,說:“不是啊,這是你好不容易……”

他打斷她:“別廢話這麽多。你就說吧,我願意送你,你願不願意要?”

世界上哪有人要送人東西這樣兇巴巴的,一臉的不情不願,好像欠了他錢。

“……不要。”

眉目淩厲的少年從坐着的桌子上跳下來,說:“莫燃,你真不識好歹。”拉開門走出去,門也不關,背影斜斜的,迎着一整片天空燦爛到鋪天蓋地的晚霞,讓她生出一股固執又驕傲的錯覺。

此後好多天,他見着她,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平常時日雖然對她語氣傲慢,但并不用陰陽怪氣的眼神刻意盯她,她回看他他又迅速地把頭調過去。她無計可施,只能當作覺察不到。

後來過了半個多月才慢慢恢複好。

他很快喝好了湯,把碗遞回去。見她又若有所思地走着神,便拿手在她眼前晃一晃。

“啊?”

她偏頭瞧他,從他手裏接過了碗,說:“你睡一會吧。”

他聽話地躺下去,眼睛卻睜着看她。他雖然酒量老早磨練出來,今日委實喝了太多,說是喝醉了也不算騙人。

她将碗擱在床頭櫃上,然後俯下身去幫他拉被子。

她的呼吸輕而淺,無意中拂過他的面龐。像羽毛,或者雪花。不知哪部老電影裏頭,拍得極好的一場雪景,後來故事都模糊掉了,只剩下那一幕雪紛紛地墜落,枯葉敗草只剩下了輪廓,半空裏頭一只禿鹫盤旋不去。

觸手柔軟的雪。不過是冷的。

一直一直冷到人心裏去。

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暗下去了。這一覺睡得安穩,心裏也平靜。冬天天黑得早,此時大約四點多。他眯着眼又躺了一會,聽到外間有走動的聲音。

門被輕輕推開,她踮着腳靜悄悄走進來。

見他醒了,便問:“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些?”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似也不在意,說:“那你再躺一會吧。我要出去一趟,一會回來。”

“噢。”他說,“去哪裏?”

“接念念。”

“我跟你一起去。”

她不由拒絕:“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歇一會洗把臉再走,不用特意告訴我。”

莫燃說完就匆匆走出去,拿了鑰匙和錢包,想起晚上風涼,将念念的一件大衣疊到包裏拎在手上,蹲在地上換鞋。

卻看到他打着呵欠走出來,利落地在水龍頭下鞠了一把冷水潑到臉上,冰涼的水珠粘在他額角和短短的黑色鬓發,順着發梢和脖子滾下去。

這人不愛惜自己,卻叫她平白無故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快要凍死,連忙将身上的衣服再裹緊一些。

他渾不在意地拿幹毛巾擦了擦,走過來低頭對她笑。

“走啊。你愣着看我幹什麽?”

白天還是晴朗的好天氣,太陽一下去,立馬覺出風裏頭的寒意。快要過年了,正是最冷的時候,街上行人卻多。蘇容康開了車,被堵在一條街道上。

念念剛才看到他倆來接,也不驚異,不過看得出很開心。此時被堵在車流裏進退不得,也只把臉壓在車窗上朝外瞧,好奇地拿手在玻璃浮着的一層霧氣上寫字玩。

外面一聲接一聲的按喇叭,時不時可以聽到交警口中的哨子發出尖銳的鳴叫。街角的一家大型連鎖平價超市正在放過年的歌,中小學該是放了假,搭的臨時舞臺上一群小孩子興高采烈地唱“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好像是有抽獎游戲,有中年婦人不顧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也要擠進一堆人頭裏去搶禮品。

念念突然說:“開心。”

莫燃以為她聽錯了,念念又彎着月牙也似的眼重複一遍,“真開心。”

車流疏散開來,蘇容康不緊不慢地開了一段路,轉頭問:“念念,我們是回家還是先去吃點好吃的?”

念念看向莫燃。

莫燃看向他。

他沖念念眨眼。

七拐八繞地在大街小巷裏穿梭,幸好他繞着走,盡可能地避開了容易擁塞的路,後面慢慢順暢起來,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停了車。

莫燃嘆一口氣,事已至此也不好拒絕,抱了念念出來,又被他快手快腳接過去。

看上去像是普通的餐廳,簡簡單單一個歐式洋房,裏頭燈火通明的,人影幢幢。走進去是另一番天地,很簡單清爽的布置,也沒有想象中繁複昂貴的布置,只用屏風隔着一個個的小隔間,依稀坐着些帶着子女的夫婦之類。

蘇容康支着下巴,啜一口侍者端上來的茶,等着莫燃和念念點菜。

念念也不拘謹,菜單上的參考圖畫的太誘人,她指着這樣也好那樣也好,卻擔心吃不下去,十分難以抉擇。

“要不點套餐吧?”莫燃看到後面還有套餐的選擇,建議道。

念念乖巧的點點頭。

蘇容康也點頭,對侍者淡淡道:“那就來一份這裏特色的家庭套餐。”

轉頭對念念溫柔地笑:“很好吃的,有很多不一樣的菜哦,菜單上都沒有。”

果然如此。所謂家庭套餐正巧是三個人的份量,不過菜式琳琅滿目,盛放在精巧的小瓷碟裏,缤紛好看。

他倒也沒光看着,菜沒瞧幾眼,只一口氣吃了三碗飯。動作依然優雅氣質,不過一直一直吃,感覺上是餓了好長時日。

莫燃注意到,輕聲問:“你很餓?”

“有一點。”他用餐巾擦拭嘴角,眼中神采奕奕的,手下毫不含糊又從盛飯的小鍋裏挖了一碗,

她嘀咕:“這也太多了,吃太猛小心胃疼。”

“沒辦法。幾日都沒好好吃上一頓。”他解釋,“陪那幫人吃這裏吃那裏,菜沒見少,酒不知道灌了幾瓶下去,現在我呼口氣都是酒精味兒。你不信拿個打火機來,一點說不定還會着火。”

說着,他呼出一口氣,手卡到脖子上,做出一個火燒到喉嚨裏的痛苦表情。

她繃了繃臉,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是吧,你就該多笑笑。”他似是松了一口氣,“女人笑笑不容易老。你笑着多好看哪,幹嘛總對我擺着張臉?”

說完還不滿足,對念念抱怨道:“瞧瞧你媽,一點都不喜歡我。”

念念呵呵地笑,俏皮地沖他擠眼睛。

小孩子什麽也許都不懂,又也許什麽都懂。

莫燃沒有應答,沉靜地吃菜。她覺得有點尴尬,心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兩番三次地激烈交戰。

“我其實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咳嗽一聲,她的臉立馬漲紅了,低聲說:“不是故意要麻煩你,但是……”

“我很高興。”他說。

是和預料中完全不一樣的回答。他眼中躍着一點欣愉,黑漆漆的眸子顯得格外的亮,清清嗓子對她說,“莫燃,你有事會想到我,我很高興。……說吧,怎麽了?”

心裏那絲搖搖欲墜的猶豫不斷擴大,她終于覺得不安。

屋內和暖的溫度她已經感覺不到,不斷侵襲向內的冷,她還在吃菜,可是握着筷子的掌心出了一層黏膩的冷汗。

不過她很快堅定下來:“吃完飯我再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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