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恨比愛更難
25.恨比愛更難
太陽出來了,天氣好得出奇。天空碧藍如洗,有風,雲彩飄得很快,形狀瞬息萬變。莫燃趴在樓頂的欄杆上,向遠方望去,無止盡的高樓大廈連成起伏的黑影。風将她的發尾勾起,輕輕地往一側飄。
“在看什麽呢?”
她答道:“看這個城市。”
符小喬笑着遞過一杯熱咖啡,斜倚在一旁,說:“城市有什麽好看的。”
“是啊,一點都不好看。”她雙手抱着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溫甜醇厚的微微苦澀滑過喉嚨,“怎麽了,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
說是沒什麽,符小喬腼腆地低下頭,很抱歉似的,“這麽問好像有些唐突……但是,莫燃姐,你能不能、離開你的丈夫?”
莫燃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我丈夫?”
“嗯,沈啓遠。”符小喬心虛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手足無措地把頭往旁邊轉了轉,又補充道,“啊,現在是叫……沈衣,對嗎。”
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重磅級請求,莫燃呆呆地看着她,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為什麽?”
“莫燃姐,你先別生氣。我知道的,你們只是朋友吧,在一起并沒有感情,只是為了收養念念,現在分開也沒有關系。我并不是想強人所難,不過是……”
“等一等。”莫燃打斷了她,“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情?”
符小喬為難地咬唇,“符琳琅……你應該見過吧?她是我姐姐。”
莫燃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你今天約我出來說這些,都是為了她?”
“不是她讓我來的!”符小喬急急說道,很是慌張地從眼鏡上方小心地瞅莫燃的臉色,“是我看她這樣難過,自作主張來找你談談……你不要怪她,如果惹得你生氣的話,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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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燃想了一會,說:“我沒有生氣。如果方便的話,你幫我帶句話給她,就說一直以來,對不起。沈衣會回到她身邊的,我們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
符小喬咦了一聲,半晌垂下眼睑,慢慢喝了一口咖啡,說:“莫燃姐,你人真好。”
她對莫燃提出這樣不合情理的請求,莫燃不但不覺得惱火,反而有些欣慰,仿佛抓住了一個很重要的希望。
她希望沈衣幸福,并且固執地相信,他的幸福絕不會在自己這裏。
晚上,大洋彼岸傳過來的聲音有些萎靡:“琳琅……?又怎麽了,我不是說過,那天只是怕她胡思亂想出事才會過去,我們并沒有什麽。”
“沈衣,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到底找你說什麽了?”
“沒有,她沒有找過我。沈衣,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反正你也喜歡她,為什麽不能好好考慮呢?”
他輕聲笑:“莫莫,你就這麽急着把我抛出去?”
莫燃沉默。
“你真是無藥可救……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和她早就不可能了。”
難得在電話裏不歡而散,莫燃聽着對面傳來的嘟嘟聲,嘆了口氣,擱下話筒。
她想起那天看到的符琳琅,溫婉柔弱的模樣,臉是東方美人的鵝蛋形,皮膚白瓷一般,丹鳳眼角下一顆淚痣若隐若現,她不知怎麽的當時就有些喜歡這個女人,好像是她身上散發的氣質很叫人舒服,內斂親切,像清水一般熨帖。
和沈衣很配。只是不知道他們當初怎樣地好過,又遭遇過什麽樣的事情,最終黯淡收場,天各一方。
在地下超市再度遇到熟悉的臉時,莫燃開始下決心再不來這家商場,寧可繞遠一些,也好過彼此尴尬。
她牽着念念,本欲躲到貨架裏去,念念卻眼尖瞧見了,揮手笑:“叔、叔叔!”
的确是蘇容康。
她很久沒見過他,從那次分手後,就再沒遇到過。他也不再三五不時地來電話,對她的拒絕之意裝作不知地上門,或者邀約一并去哪裏。
如此最好,他也許是因為念念,覺得愧疚,覺得想要補償。把話說開後,他便可以明明白白地放開她,讓她安靜過自己的生活。
沒想又在這裏遇上了,他的目光已經迅速地掃過來,她有些窘迫地拉住念念,以為這已經是最糟糕的狀況。
但是他嘴唇剛動了動,從他身後走出一個顯出些老态的婦人,嗔怪地邊走邊說:“呆在這邊幹嘛呢?容康啊,我不是說去買點牛奶啊麥片啊什麽的嗎。你這孩子就是叫人操心,胃不好還不吃早飯,就知道敷衍我,這次過來一定要好好治治你這壞毛病!聽見了嗎?你光愣着幹什……莫、莫燃?”
她輕聲叫出來,很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顫顫巍巍向前兩步,指着莫燃的鼻子,再度确認:“——莫燃?你是莫燃吧?”
莫燃心口開始揪緊,她無措地立着,手心冰涼,很快就出了一層汗。她難堪到了極致,只知道用力拽着念念的手,仿佛那是她惟一的憑靠。
“……阿姨。”
“你叫我阿姨?你還有臉叫我阿姨!我以為你多少懂得些廉恥,遠遠躲開了自己過活。你當自己什麽東西,居然會、居然會……”
婦人正是蘇容康的母親秦思諄,她現下顯是氣得不輕,不斷拍着胸口,話都說不完整,惡狠狠瞪着對面的莫燃,從牙關裏擠出字來:“你害死了我兒子,還沒事兒人一樣,你是忘記我當時怎麽說的了吧——見你一次收拾一次!”
很多年前她也這麽說過。
她一直對莫燃那樣和藹,簡直視同己出,也曾經很得意地跟一同打牌的朋友炫耀:“瞧瞧莫燃這孩子,長得好,又不嬌縱,特別讨我喜歡。長大些啊,鐵定是咱們蘇家的媳婦,你們眼紅也沒用,到時候可都不許搶。”她說這話完全不避着莫燃的面,也不管她的臉紅成什麽樣子,只顧着一個勁兒不遺餘力地誇,“……能把她要來做媳婦,是我家小子的福氣!”
想起來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莫燃還記得在容斂的葬禮上,那麽多人,她不顧勸阻硬擠過去,當時秦思諄就攔在棺木前,紅着一雙眼睛,劈手一個巴掌下來。
“不許你過來!害死了我兒子,還要過來做什麽!你記住,以後別離我們家遠些,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她在議論紛紛中狼狽退場,卻從不因為這記巴掌記恨她。一片茫然中只覺得兩個人一樣的可憐。
自己的确害死了容斂,這一巴掌打得并不冤屈。最好再打狠打重一些,把她從這場噩夢裏打醒,容斂擔憂的臉便會出現在面前,跟以前一樣溫和地說:“做噩夢了?別怕,莫莫,有我呢。”
秦思諄教養很好,此時極端氣憤,也罵不出難聽的話。到底又顧及在公共場合,不好發作,轉身就對自家兒子冷笑:“你可真是出息了蘇容康。我道你有什麽天大的理由,你爸爸那裏改選都不肯回去幫忙,竟然是為了她。——容康,你為了這麽一個害死你親弟弟的女人,連腦子都不要了?”
蘇容康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冷淡地看着貨架,對母親的質問沉默以對,看在秦思諄眼裏無疑是一種默認。她的怒火愈發旺盛,從推車裏随手拿起一個東西丢到他頭上:“沒出息的東西!”
她沒注意自己拿的是什麽,丢出去才發現是方才自己挑的一個罐頭,而自家兒子避也不避,任由玻璃砸向面門,砰地掉在地面上,濺了一地的果汁和玻璃碎片。
蘇容康悶哼了一聲,仍舊站得筆直。過了好一會,才好像有些支撐不住似的,晃了晃,迅速地向地面倒下去。
莫燃退後一步,看他坐在地上,不說話,眼睛眯着,固執地盯着她看,又移開視線,微微喘了一口氣。他擡起手,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後也只是抿住唇,毫無氣力地任由自己阖上雙眼。
秦思諄方才正在氣頭上,下手不知輕重,看他額上緩緩淌出一行紅色的液體才害怕起來,呆了呆,沖上前扶住他:“兒子?你沒事吧兒子?兒子,要不要緊,疼不疼?”
說到最後嗓子裏都帶了哭音,轉眼又瞧見一臉木讷的莫燃,罵道:“你光站着幹什麽?看着得意麽?害死我一個兒子不夠,還要害死第二個?”
莫燃這才大夢初醒一般,掏出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超市裏很快有工作人員過來,幫着收拾地上的狼籍,把人扶了出去。
她在這過程中一直精神恍惚。帶着腥味的鮮血紅得刺眼,叫她頭暈目眩。念念也被着實吓着了,渾身發着抖,一聲不響叫她牽着,跟着車到了醫院。
她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母女兩人都倉惶到了極致,握在一起的兩只手沒有絲毫溫度,只是不松開,相互汲取着寒意。
過了一會醫生走出來,對一直焦躁不安走來走去的秦思諄說道:“頭上倒沒什麽要緊,不過是砸厲害了,輕微腦震蕩,但是……”
他猶豫着頓了頓,“只怕是還有些其他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