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做錯的事

41.她做錯的事

止步處是一條商業街的轉彎處,正值下班高峰,哪裏都有一臉疲色的上班族走出來,車鳴不休。

莫燃還要去接念念,看看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便準備去搭車。

“我可以送你。”

溫琛這樣提議。但是她拒絕了。

瞎子都能看出來她的臉色灰暗,差到了極點,所以溫琛這樣說:“你看起來很不好,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她不想同他講話。這人很奇怪,明明鬧到這番境地,還能若無其事跟在她後頭,一步不落。

胳膊突然被拽住了,她立馬奮力掙開,卻聽到耳邊一陣急風擦面而過。溫琛一臉無謂的笑意,攤開手來。“車子。注意點,你這模樣,走不出幾步就會出事。”

她狠狠瞪他一眼:“就算這樣,和你有什麽關系”

溫琛說:“那倒也是。不過萬一追究起來……可能還要算上我的責任。”

她氣極反笑:“……你這人!”

“笑起來倒蠻好看的。啊,何必總繃着臉生氣。”

“你有完沒完?——莫名其妙!”

溫琛好像很好脾氣地點頭:“對不起。那我先走了。”

他很幹脆地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莫燃無語,以她的經歷來說,也從未遇上過這麽讓人無法捉摸的人。

想生氣,都仿佛想不到該怎麽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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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去乘地鐵實在夠嗆,她決定去搭公交車。站牌下站着許多人,大都無所事事而不耐煩地盯着車道等待,要麽對着手機發呆。莫燃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很多一樣的路人

白鴿都飛走了

孤單是什麽樣子的

走着走着就忘了

那個夏天的天氣是怎樣,她已經記不清。但是知道那天天空有大片的烏雲,沉沉欲催。急着回家,被突然攔下來,她些微不悅地皺起眉頭。

“喂。”

是完全不認識的人。

差不多年紀的男生,不過沒有穿他們學校的制服。笑容有些輕浮,卻不招人厭惡,嘴角大有深意地淺淺彎起。長相或許是好看的,身姿矯健地從上面一躍而下。

她尚不清楚他的意圖,但他已經在很自來熟地同她講話。

“我看到了哦。白卿卿,還有蘇容斂——啊,你男朋友吧——接吻……了喲。”

“信不信随你,我只是順便告訴一聲。吶,我沒什麽別的意思。騙人的話也不會說。”

“白卿卿這個女生還真是……還有一件事,關于她的,你聽不聽?……沉默就當你點頭了。你知道吧,她本來是和蘇容康在一起,那個,前兩天,有人看到她偷偷摸摸跑去藥店,買了,嗯,一些東西。”

笑容故意的不懷好意。反而像是故作誇張,沒什麽惡意。在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就是測試那個的啦。唔,懷孕。”

風嘩嘩地吹着。劉海全部被掀起來,露出清朗的額。

“絕對。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在“絕對”兩字上加重了語氣,應該的語調轉折過去,反而是一種微妙的暗示。

“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女孩子的臉面會丢得一幹二淨吧。”

他揚手。“就是這些。那麽,再見了。”

少女的長發被吹得四散,她終于想起來要問:“喂,你是誰?”

可是他沒回答。或許是跑遠了,沒有聽見。也許只是裝作沒聽見。

五官清晰好看的男孩子。眼神洞悉清澈的怪人。笑眯眯推翻她心裏搖搖晃晃的壁壘。像惡作劇的小孩子,推翻一座用心維持卻早就不穩的積木房子。

如果她沒見過他呢。

會不會就不會變成自己最憎惡的模樣,裝出一臉無辜地跑去告密,手心捏着冷汗,可是表情居然是明朗的。明朗到冠冕堂皇。到最後,也不會有人指責她。

會不會在艱難的對峙中,理智搖搖欲墜卻終于成功地占了上方,疑心像霧,被陽光照着,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會相信容斂。也許他們都會幸福。

不會有蜂擁而至的流言。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不會在短短的時間裏,消沉成另外一幅模樣,形銷骨立幾乎随時要被壓垮。是太沉重了,她才去找容斂的吧……然後,才會有那一幕,叫她撞見後第一反應就是堵着耳朵遠遠逃開。

命運是什麽。

是一只無形的手,随時随地地推波助瀾,無動于衷地看手下的人生被捏造成什麽殘酷的模樣。

後來看到了什麽叫無能為力

如果追悔是來不及

那麽就請轉過眼去

車子來了。她混混沌沌地站在大部隊裏,被推擠上去,交通卡上偏偏錢用光了,她又手忙腳亂地從錢包裏找硬幣。

糟糕的狀況。糟糕極了。

她想起剛才她問為什麽。

為什麽那天要對我說這些,到底為什麽告訴我那些話。

“不為什麽。”溫琛說。已經長成十分成熟的男人唇邊興味一閃而過,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可能,只是有趣吧。”

沈衣接到莫燃的電話很是訝異。當然不是因為打來的是她,而是對她提起的話題不解。

“符琳琅的丈夫?是叫溫琛沒錯。”他說,“不算什麽好人,但也沒差勁到什麽地步。我很久前就認識他了,這家夥和我關系向來差。”

莫燃猶猶豫豫的,“這樣啊。”

“怎麽,你見過他了?”

一五一十把符小喬的事告訴沈衣,沈衣卻真正地吃驚了。

“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這麽說來,他也是完全不知情。莫燃把話題引開,聊了幾句,恹恹地放下電話,腦袋裏像是亂成了一團漿糊,理不清思緒。

沈衣很快就要回國,定居下來。

她于此不再發表評論,算是默認了他的行為,明白無法阻攔,就裝出與己無關,不予幹涉。

無濟于事的努力,也不會讓一切遵照自己的心意。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就随波逐流走下去。

這一路遇見了誰,經過了誰的悲喜。又有什麽要緊。

她走到院子裏去,白日的熱悶散去不少,樹蔭下微風輕送。四方的頭頂上一彎月亮,很靜默地任由雲聚雲走。

她仰頭看了一會。

人是應該往前看,回憶除了讓你沉溺,毫無用處。

但是如果沒有回憶的話。我是誰?

莫燃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曾經聽過許多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苦盡甘來,不管之前多麽辛苦,最後還是幸福的。

好像吃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但是她知道她不一樣。不用說什麽現實不同于故事的傻話,即使真的有那些奇跡,她也不值得上天的垂憫。

沒有那樣純淨的心靈,一塵不染的高潔。莫燃只是莫燃,有陰暗的一面,明朗的一面卻越來越少,她做過的事帶着污點,時時提醒,她的雙手不是幹淨的。

“你也就是臉長得不錯。……心思怎麽這麽惡毒?”

蘇容康說,他臉色不善,或許是冒着火,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不過到底教養好,即使手背上爆出了青筋,也能按捺着不完全發作。

“白卿卿的事,是你傳出去的吧?”

他這樣直截了當地問,讓人避無可避。那時候的莫燃不知為何卻生出了勇氣,直直看着他,如同一只裝腔作勢的紙老虎。她知道錯了,但是更加不肯低頭。

“我只是說了真話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她居然真的就覺得理直氣壯。

蘇容康眼睛裏全是寒光:“你但凡有什麽沖我來。你憑什麽去傷害她?你知不知道,就因為這個,白卿卿的保送資格被取消了——這樣你滿意了嗎?滿意了嗎!”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樣想的。可是……

“我就是讨厭她。”

“……你還真說得出口。”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堆肮髒的被遺棄的垃圾。他知道了。莫燃模糊地想,很快容斂也會知道。那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也會露出這樣嫌憎的表情。她一念及此,心裏難受得無法繼續想象下去。

偏偏蘇容康不依不撓:“現在知道後悔了?——莫燃,你就不覺得自己多麽不要臉麽。白卿卿是我女朋友,我自然會對她負責,用不着你說三道四。——真不知道我弟弟怎麽想的,眼光這麽差,居然會和你在一起,我真替他悲哀。”

不僅是你。其實也許他也是覺得白卿卿更好。

她倔強地咬着唇不說話。

驕傲地堅持,眼神是在說“我沒有錯”。但是手心是冷的,夏天這麽熱,卻仿佛呵氣成冰。

熱和冷,人體給出的第一反應本來就是一樣的。

她知道自己不夠好。不夠善良,不夠溫柔,不夠可愛。論起讨人喜歡的話,她遠遠比不上白卿卿。

就連一直格外喜歡她的秦思諄,不也正慢慢越來越多地提起白卿卿嗎?

白卿卿擁有她所沒有的。她惟一比她多的,就是容斂。

“……接吻……了喲。……”

那個陌生的男孩子這樣對她說。然後仿佛魔法一樣,一遍一遍在她耳邊回放。撓得她心裏一道道的傷痕,嫌隙漸生。

就連容斂,她也會失去嗎?……她不知道。

但是他提起白卿卿的次數的确也越來越多,會給她帶禮物,會對她溫柔地笑。她有看過他們倆站在一起。都是溫柔的人,周身空氣都變得清澈,多麽相配。

“事到如今,我也不會說什麽。做過的事你自己清楚就夠了,我不會去告訴別人。”蘇容康突然說,“你好自為之。”

這算是……放她一馬?

被诘責。被質問。然後又,被輕輕放過。于是她做過的事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不會再有人來掀開她心裏醜惡的小獸。那麽暫時能平靜下來麽。

她可以若無其事地走下去。

反正白卿卿才是最好的。那我如何,又有什麽好指摘。

想起來,那時候幼稚的心情真的可笑。

自欺欺人的驕傲,為了掩飾自卑而更加的尖刻。

可以認錯嗎。承認自己是錯的,然後重新來過。回到那個時候,更加坦誠一些,相信應該相信的,跑過街道的時候不要被風沙迷了眼,犯了錯後就要去道歉,有誤會的話就停下來試着聽聽解釋。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遞上來的提案,蘇容康随手翻一翻,摔在桌上。

見他臉色陰沉,立在對面的家夥戰戰栗栗,很小聲地抖出聲音來:“他們說,這已經是能給出的最大讓步了。”

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些已經是我争取很久……”

蘇容康挑眉,“我讓你去辦事,不是為了聽你回來幫他們說話的。自己無能,難道還有理了?”

辦事的人立馬噤聲,很畏縮地低下頭去。蘇容康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心情煩躁得很,揮手說:“出去出去。”

那人如蒙大赦,立馬一溜煙跑出去了。蘇容康掏了根煙出來,點上,放在唇邊深吸一口,辛辣的味道鑽到喉嚨裏,讓他稍稍冷靜一些。

這是手頭正在做的一個案子,因為涉及到了土地,就變得相當棘手。蘇容康不動用父親那邊的關系,處理起來自然比較複雜。他站起來,自己在辦公室轉了幾圈,電話鈴響了。

他接起來,是轉接過來的內線電話,說對方想要詳談,關于具體事宜再進行協商。他狠狠抽了一口煙,吐出來的時候說:“不用。沒誠意的話,談幾遍也沒用。”

擱下電話,他安靜了一會。電話鈴再次突兀地響起來。

他以為又是同一件事,語氣十分惡劣,說:“不是說過了嗎?到此為止,讓他們別再找過來。”

秘書說:“不是的,前臺說是您的朋友過來找您。”

安透遠幾時變得這麽有禮貌?他想,随口問:“是誰?”

“一位姓莫的小姐。”

他愣了愣,重複一遍秘書的話:“一位姓莫的小姐?”

“……對。”

“我知道了,讓她從專用電梯上來吧。”

他站起來,又坐下去。嘩啦啦翻了幾頁文件,丢開來。手揉着額心,指尖插到頭發裏頭去。想想拿起了筆,唰唰勾畫,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麽。

擡頭看牆壁上的挂鐘。秒針很緩慢地跳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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