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木樨蒸(一)
木樨蒸(一)
本以為是争奇鬥豔百花競芳的場面, 結果就荷衣一個人盛裝打扮。
洛陽女子的服飾,自開國後便由博大寬緩逐漸轉向了緊窄纖長。
如今時興短衫配長裙,發髻也一改過去的繁複樣式,以簡約靈巧為美。
尊貴如丞相孫女, 許家小娘子今日僅着紅羅衫配綠絲裙, 梳單螺髻, 鬓插堆紗花,斜簪碧玉釵,只有肩上搭的彩繡泥金帔子略華麗些。
其他少女的裝扮也大都如此, 個個輕靈窈窕。
荷衣窘得手足無?措, 好?在衆女出身不俗,都頗有涵養,并未對?她品頭論足,而是客套地寒暄見?禮。
可荷衣背後仍像爬了只毛毛蟲, 直到将大家都安排上船才?松了口氣。
“王娘子今日可謂沉魚落雁,光豔動人。”子都忽然湊過?來,笑嘻嘻地豎起了大拇指。
荷衣心頭一熱, 轉向他激動道?:“此話當真?”
子都一本正經道?:“千真萬确。”
荷衣躊躇着道?:“可是, 和?她們比起來好?俗氣啊!”
子都失笑道?:“她們商量好?的,存心要讓你出醜, 你若這麽想可就輸了陣仗。”
荷衣掩口止住驚呼, 詫異道?:“我哪裏得罪了她們?”
子都含笑搖頭道?:“不曾……”
“那是為何?”荷衣不依不饒道?。
子都無?奈, 只得換了說?法,“其實和?你無?關, 我是開玩笑的。”
“啊?”荷衣愈發迷惑。
子都望了眼周圍, 迅速靠過?來悄聲道?:“東宮從未邀請過?女客,這是第一次, 她們都想得太?子青睐,便依着他的口味往素淡了打扮。其實平日裏,一個比一個花枝招展。”
荷衣恍然大悟,興奮地差點?跳了起來,“你是說?,她們都喜歡太?……”
“噓!”子都連忙示意她噤聲。
她如今對?男女情愛尚且懵懂,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好?奇,推了推他催促道?:“太?子說?午時過?來,你快去請吧!”
子都抛給她一個玄妙的眼神,饒有興趣道?:“你為何這般激動?他該來的時候自會來。”
荷衣道?:“我想知道?殿下喜歡哪個姊姊。”
“知道?了又如何?”子都歪頭道?。
“我得提前示好?,同她結交呀,等太?子妃嫁進來,是要和?我做鄰居的。”荷衣認真道?。
子都哭笑不得,瞟了眼水面蘭舟上的莺莺燕燕,“殿下若娶親,可不只有太?子妃。依禮還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訓十六人、奉儀二十四?人。”
荷衣賣力地扳着手指頭,一時有些數不過?來,索性放棄了,愁眉苦臉道?:“就算她們全嫁進來也不夠呀,怎麽辦?”
子都挑眉道?:“那把?你也算上。”
荷衣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急忙驚叫道?:“不可。”一把?揪住他袍袖,急赤白臉道?:“這話可不敢亂說?,我是有婚約的人。”
子都有些雲裏霧裏,“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還敢這麽開玩笑?”荷衣正色道?:“我那未婚夫權勢滔天,連太?子見?了都得矮半頭,我來東宮便是為了躲着他……”
子都徹底懵了,也學她扳着手指頭算,京中誰能讓太?子矮半頭?
便在這時,沈氏來找荷衣登舟,荷衣忙同他揮手作別?,徑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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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着素絹短襦配間色裙,梳百合髻,品級高的搭各色帔子。
女官分文武,武官戴幞頭,穿圓領衫,系革帶,着靴。
文官梳高髻,半臂襦裙,配小绶,着錦履。
荷衣便是通過?服飾打扮記住了宮人的身份,可今日到場的貴女們将近三十人,發式服色相差無?幾,她實在分不清誰是誰。
沈氏教的口幹舌燥,荷衣仍一臉迷茫,她只得作罷,“記不住就算了,反正身邊人會提點?的。”
荷衣如釋重負,接過?槳一門心思劃船。
她生在水澤邊,嬰孩時期便被母親用木盆托着戲水,對?她而言,劃船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眼見?她劃得又快又穩,其他人不覺有着着急。
“她究竟是何來頭?”英國公長女馮采文拽了拽同伴衣袖,納悶道?:“東宮這些女官向來眼高手低,怎麽竟對?她言聽計從?”與她同舟的是子都幼妹許雲亭。
許家女心思玲珑冰雪聰慧,生的高顴、高眉骨、寬腮,是極有主見?的長相。前幾日便從兄長口中得知了荷衣的身份,但她并不欲向同伴分享,便故作驚訝道?:“你連她的來頭都不知道??”
馮采文興奮道?:“是什?麽?”
“她出自琅琊王氏,是太?傅大人的侄孫女。”許雲亭道?。
馮采文不由翻了個白眼,“這個人盡皆知,還用你說??”
許雲亭笑道?:“若鮮為人知,我又豈會知道??”
“這其中必然有古怪,”馮采文嘀咕道?:“我就不信殿下會把?個無?關緊要的人帶進東宮。”
“或許……”許雲亭沉吟道?:“是因為觊觎美色?”
馮采文怒瞪着她道?:“胡說?什?麽,殿下是那麽膚淺的人?衆所周知,他不近女色。”
許雲亭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臉蛋道?:“你真信?王家娘子這等殊色,連我那風流成性的兄長都贊不絕口。”
“那個黃毛丫頭?”馮采文不屑道?:“也就打扮地豔麗點?,若洗去妝容脫下華服,怕是丢人堆裏都找不出來。”
“美人在骨不在皮。”許雲亭笑吟吟地點?火。
她倆都不怎麽會劃船,而且配合不到一起,小船動不動就原地打轉,馮采文氣得揮漿狠拍水面,“這什?麽苦差事啊,我的手心都快磨出繭了。”
荷衣遠遠瞧見?,和?沈氏打了個商量,一口氣劃了過?來,揚聲道?:“兩位姊姊,要不要我幫忙?”
說?曹操曹操到,馮采文一副見?鬼的樣子,驚訝地說?不出話。
許雲亭滿面堆笑,招手同荷衣打招呼,并做謙虛狀請教。
荷衣靠近了些,稍加指點?,她們的船總算平穩向前了。
“這二位家世舉足輕重,勳貴高官皆唯她們的父祖馬首是瞻,您可得記着,千萬不要冒犯。”沈氏從旁指點?,“穿紅衫的是許娘子,着綠衣的是馮娘子。徐娘子笑裏藏刀,心思深沉。馮娘子飛揚跋扈,驕縱成性。總之,都不是省油的燈。”
荷衣聽得戰戰兢兢,“那我剛才?教她們劃船,會不會……有點?托大?她們會記仇嗎?”
沈氏笑着安慰道?:“應該不會。”
“咱們還是去找個好?相與的人吧,”荷衣費力地掉過?船頭,問?道?:“找誰呢?”
“蔡娘子心地好?,最是和?善,您不如找她吧!”沈氏建議道?。
“我姊姊要是在就好?了。”荷衣感慨道?。
沈氏見?她仍不開竅,忍不住道?:“她若在的話,您可就淪為附庸了。”
“那又如何?我jsg樂意……哎呦!”冷不防一大蓬水花迎面飛來,荷衣驚叫了一聲,被澆了一頭一臉。
“呀,真是對?不住。王娘子,你沒事吧?”對?面傳來一個嬌脆的女聲。
荷衣狼狽不堪,胡亂用袖子抹着眼睛,那邊抛過?一條絲帕,假惺惺道?:“快擦擦吧,小心髒東西?進了眼睛。”
“馮娘子這是什?麽意思?”沈氏抓過?船槳橫在膝上,板着臉質問?道?。
馮采文一臉無?辜道?:“承蒙王娘子指點?,我們本想過?來道?謝的,誰知還是技不如人,一時手滑,竟……”
沈氏在後宮浸淫多年,豈會看不出這種小伎倆?可對?方敢明着發難,顯然有恃無?恐。
荷衣額發貼面,背後和?胸前濡濕一片,不覺羞憤交加,怒聲道?:“你存心的,若好?好?地劃船,怎麽會弄我一身水?”
“娘子勿要血口噴人。”馮采文趾高氣昂道?:“我都是照着你教的法子劃的,誰知道?你是不是藏私,不肯把?看家本領傳授,這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好?無?恥。”荷衣怒不可遏,舉起船槳勾住她們的船舷,用力往這邊扯。
小船開始搖晃,馮、許二女吓得尖叫連連,周圍嬉鬧的女孩們聽到動靜,也都劃過?來看熱鬧。
荷衣本想将她們的船弄翻,可是想到子都對?她挺好?,剛才?還誇她漂亮,便不忍心讓她妹妹出醜,合身撲過?去扯住了馮采文手臂,惡聲惡氣道?:“今日不讓你喝兩口池水,難消我心頭之恨。”
馮采文不識水性,小船颠簸之時便失去了反抗能力,而許雲亭有意看樂子,且不願得罪荷衣,只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去穩住船只,半點?不肯幫忙。
荷衣使出頑童打架的手段,沒兩下便将馮采文扯進了水中,她自己無?處着力,也跟着一頭栽了下去。
沈氏急得大叫救命,她卻很快浮起來,露出腦袋笑道?:“沈姑姑放心,我水性可好?……哎呀,別?拉我,讨厭死了,放開……”話沒說?完便被拽了下去,只留下一串水泡。
馮采文幾近暈闕,卻本能地抓住了荷衣腳踝,她的手如鐵鉗一般死死扣着,荷衣甩脫不了,只得閉氣凝神帶着她往上浮。
此刻會泅水的宮人也都跳了下來,七手八腳将二人托起來送到了岸邊。
绡娘和?悠悠、冉冉剛撲過?去,便被馮家婢媪推開,各個兇神惡煞,竟像是要打架。
她們比誰都清楚荷衣的本領,倒不擔心她有事,只害怕馮家女有什?麽三長兩短,王家這邊沒法交代。
可一見?馮家這氣勢洶洶的樣子,忽然就有了主意,绡娘回頭望了眼二婢,三人頓時心領神會,決定使用苦肉計以退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