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木樨蒸(七)

木樨蒸(七)

馮珂深深一揖道:“有您這句話, 一切都好說?。”

紫煙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這事可得辦妥當,你親自去。”

馮珂拍着胸脯保證:“姑姑放心,我忙完就去搜羅。既然是給咱們殿下開蒙用, 那必然得找全洛陽最有檔次的。”

紫煙囑咐道:“老馮, 記得要有分寸、有美感、有意境, 別太?露骨、太?低俗、太?過火,否則會髒了?殿下的眼睛,他雖然年歲不小, 可對那些東西一無所知, 若是吓到就不好了?。”

馮珂忍俊不禁,本想趁機打?趣不她懂男人,可又生怕唐突,只得将嘴邊的話咽回, 一一答應着,匆匆告辭去辦了?。

荷衣半晌不見紫煙進?來,起先還記挂着, 可今天?午膳有?她喜歡的莼菜羹和鲈魚脍, 不一會兒?便全心投入,什?麽都忘了?。

等她吃飽喝足, 一擡頭見對面食案後空空, 太?子早不見了?蹤影。

“咦, 殿下人呢?”她匆匆漱過口,環顧四周道。

“殿下在更衣換裝, 一會兒?要去中?書省。”旁邊跪侍的宮女回道。

荷衣摩挲着下巴, 喃喃道:“應該是換公服吧!”

“是,”宮女贊許一笑, “娘子真聰明。”

荷衣雀躍而起道:“我去看看,在哪裏呢?”

宮女領她去了?寝閣另一頭,簾栊外侍立着一排小黃門,皆手捧漆盤,上置冠服配飾等。

荷衣看到垂幔便趕緊止步,挽住宮女,指着漆盤上的物件道:“這些你都認識嗎?”

宮女看出她有?賣弄之嫌,只得忍笑裝糊塗,搖頭道:“奴婢在家?令寺當差,除飲膳外一概不知,還請娘子示下。”

荷衣心下得意,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向她介紹遠游冠、簪導、绛紗單衣、裙襦、革帶、金鈎鰈等,對外人來說?是極其繁瑣的,難得她能記得八九不離十。

在宮女不遺餘力得吹捧下,荷衣不覺飄飄然,忽聽到簾內響起竊笑聲,她豎起耳朵道:“是誰?”

子都掀簾而出,笑着作揖道:“王娘子安好。”

他生得俊美?無俦,玉樹臨風,說?話又中?聽,荷衣見了?他便覺歡喜,忙牽裙回禮,笑眯眯道:“許郎君怎麽也在?”

本該是謝衡的差事,可因為荷衣在殿中?,為了?避嫌,只得求子都幫忙應付。

“身為太?子近臣,陪侍殿下左右,是我分內之事。”子都粲然笑道。

荷衣将他扯到一旁,指了?指那排小黃門,悄聲問道:“他們都是內直局的吧?”

子都點頭道:“是呀,怎麽了??”

荷衣躍躍欲試道:“我覺得,他們的差事我也能幹,你能不能給殿下說?一下,給我找個……”

子都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笑着搖頭道:“您要是去了?,謝九怕是得辭官歸田。”

荷衣被他戳中?心事,不由臊紅了?臉,讷讷道:“我又不是豺狼,他躲什?麽呀?”

子都比誰都想看到她知道真相時的模樣,可太?子沒發話,他可不敢挑明,唯恐弄巧成拙,便收起笑,正?色道:“娘子想去內直局,是覺得自己能勝任那裏的差事?”

荷衣抿了?抿唇,點頭道:“算是吧!”

“何必舍近求遠?”子都瞟了?眼那挂巨幅龍鳳雲氣紋羅幔,眼珠一轉,笑嘻嘻道:“東宮未置尚服女官,娘子若有?意,可去自薦。”

“尚服女官?”荷衣眼睛一亮,扒拉着他袍袖追問道:“快說?說?,做什?麽的?”

“掌服章飾物等,帝後身邊皆有?此職,唯獨東宮虛懸。”子都頗為不滿道。

“為什?麽?”荷衣追問道。

還能為什?麽?一牆之隔,他總不能說?太?子生性潔癖,而且不近女色吧?

“可能……”子都沉吟道:“因為內直局掌衣服,所以這個差事就由他們暫時兼理。”

荷衣立刻瞪大了?眼睛,抱怨道:“好不公平。”

“确實。”子都連聲附和道,一時心血來潮,便将荷衣引得遠了?些,壓着嗓音随口造謠:“古來伴君如伴虎,何況是殿下這種……嚴苛的人。前任內直郎除了?忙差事,還得負責他的衣服冠飾,每逢重?大禮節便緊張地睡不着,有?次白天?熬不住打?了?個盹,就被奪職攆出了?宮,一把年紀的人了?,實在是可憐,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讨飯呢!”

荷衣聽得心酸不已?,微紅着眼圈道:“那你若見着了?,可得幫他買些吃食,到底同僚一場。”

“我這人心地善良,樂善好施,若真逢着了?,別說?是買吃食,養老送終都沒問題。”子都一口應下。

末了?,長嘆一聲道:“真怕謝衡哪天?也步了?後塵。”

荷衣心裏‘咯噔’一下,有?些落寞道:“難怪他看着精神大不如前。”

兩人正?竊竊私語之際,子都忽然感?到如芒在背,這眼神太?過熟悉,不用回頭也知道什?麽情況。

“現?在就可以去問呀。”他擠眉弄眼得慫恿道。

一想到自己能設法救謝衡于水火中?,荷衣胸中?便豪情萬丈,鄭重?道:“好,我這就去……哎,那不是殿下嗎?”

她撇下子都,挽起裙裾,如穿花蝴蝶般跑了?過去。

“殿下,快進?來,我有?件事想跟您說?。”她拖着太?子的手臂,将他拉了?進?去。

“你們神神秘秘在說?什?麽?”太?子問道。

荷衣掠了?掠額發,揚起臉笑吟吟道:“我讓她幫我找個差事,他說?自己做不了?主,讓我來找殿下。”

她不像京中?貴女,一颦一笑皆有?技巧,她不知何為醜态,笑起來時見牙不見眼,鼻頭也漾起了?層層細紋,明媚耀眼如同幼時,好像從未經歷過苦痛和悲傷。

太?子看着她,眸中?憐惜愈深。

他并非怨天?尤人之人,也不喜妄自嗟嘆,可這些年每次想起她心裏都會隐隐作痛。

誠如父親所言,他們母子并不虧欠王紀一家?,也無需對他們的命運負jsg責。

雖曾比鄰而居,可他們到底是階下囚,而王家?則是獄卒,只不過友善和藹些而已?。

話雖如此,但父親未經歷過,他不會明白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友善親切的鄰居有?多重?要。

何況他們不只是鄰居,還是師友、是親朋。

“什?麽差事?你說?說?看?”他鬼使神差般擡手,很自然地幫她整理額角淩亂的碎發。

荷衣微怔,但這莫名其妙的親密舉動并未讓她覺得不适,便也沒在意,脆聲道:“我想做東宮尚服女官。”

“為什?麽?”太?子饒有?興趣道。

她當然不能說?想替謝衡分擔,可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适理由,便随口道:“我就喜歡呆在殿下身邊,行不行嘛?”

大家?都說?太?子孤僻嚴苛,不好相與,可她卻覺得他既和善又大度,為人再好不過。

既然沒人願意近身侍奉,正?好他和太?子合拍,不如讓她來,以後回家?了?還能在姊妹面前好生炫耀一番,氣死阿蔓那個讨厭鬼。

而且人都是念舊的,她若做了?尚服女官,與太?子日日相處,他肯定會記她的好,說?不定将來就舍不得她出嫁,會主動幫她找陛下退婚。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聰明的人?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催促道:“殿下快說?話,到底行不行?”

太?子摸了?摸發燙的耳根,匆匆撂下兩個字:“再議。”然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再議?難道連殿下都做不了?主?”荷衣疑惑道:“殿下等等。”

宮娥打?起簾子,荷衣追了?出來,一擡頭就看到丈許外站着一群身着公服手執笏板的官員,各個神情肅穆氣度威嚴,而太?子站在他們面前,氣勢竟絲毫不輸,甚至更勝一籌。

荷衣心下微怯,正?待悄悄退開,卻聽外邊有?人禀報:“殿下,太?傅到了?。”

太?子帶人迎了?出去,荷衣堪堪止步,太?子卻回頭朝她招手,喚道:“衣衣,快過來,太?傅大人是來探望你的。”

荷衣又驚又喜,小跑着跟了?上去,衆官員皆回頭望向她,神色中?有?好奇、探尋,更多的則是意外,大概誰也沒想到寝殿裏會出現?女眷。

太?子挽住她手臂,溫聲介紹道:“這是已?故銀青光祿大夫[1]王紀之女,也就是太?傅大人的侄孫女。”

王紀從未入仕,但因曾教授過太?子,所以有?師生之誼,去世時中?宮上表,請求追封王紀為少?師,被丞相駁回,後經百官商議,決定追贈其為銀青光祿大夫。

荷衣驟然聽到亡父名諱,不覺肅然起敬,下意識斂容正?色,向衆人見禮。

太?子為維護她嚴懲馮家?女的事人盡皆知,這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不言而喻,她便是太?子的逆鱗,衆人當着太?子的面哪敢輕慢,俱都熱絡還禮。

“我要去中?書省處理些事務,如果回來晚了?,你不用等我,自行用膳。”太?子低聲囑咐道。

“那……叔祖不去嗎?”荷衣問道。

“太?傅下午并無要事,是專程來探望你的,你好好陪陪他。”太?子道。

“那尚服女官的事……”荷衣不依不饒道。

“回來再議。”太?子微窘,正?好看到王邈,不由松了?口氣,忙将荷衣交給王邈,與他拱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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