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木樨蒸(十)
木樨蒸(十)
連着兩日做了類似的夢, 醒來卻腦中空空,什?麽也?想不起?來,令人無?端惆悵。
立秋那?日,晨鐘未響荷衣便早早起來了。今日太子要出城, 她答應去送行。
閣中貼身侍候的依舊是王家婢媪, 她一睜眼, 绡娘便?将簾幔挂了?起?來。悠悠和冉冉已經收拾好了盥洗室,只等她過去。
“真的不再睡會兒嗎?”绡娘柔聲道:“天還沒亮呢!”
荷衣一改往日早起?哈欠連連的頹喪樣,神清氣爽地跳下地道:“再睡下去要食言了?, 殿下肯定又會陰陽怪氣, 說我不重視他。”
绡娘掩口?失笑,俯身?幫她整了?整淩亂的寝衣,問道:“娘子何時這般在意別?人的感受了??”
荷衣揉了?揉眼睛道:“就這幾天吧!”
如今她也?入鄉随俗,逐漸抛卻了?老家那?邊華麗的衣着和妝容風格。
簡約纖巧的單螺髻盤疊于頭頂, 發底別?了?只嵌珠排簪,另一邊插着根綴金葉流蘇釵,端莊又不失靈動?, 至于妝容也?只薄施粉黛, 淡掃峨眉,倒是省了?不少時間。
培風臺那?邊, 太子洗漱罷, 正更衣時聽到外邊傳來說話聲。
他走到窗前, 就看到晨光熹微中,一個輕粉薄衫淺綠絲裙的少女正拾級而上, 身?後跟着兩名宮娥, 其中一個懷抱提盒,不知道又帶了?什?麽古怪東西。
昨天她剛送來一只白瓷筆洗, 盛着她不知從哪裏撈的小蝌蚪,說是要給他看大變青蛙。
“快點,你們快點,”她率先奔上了?高階,回頭沖宮女們招手道:“小心誤了?殿下出門的時辰。”
太子不覺失笑,轉過身?繼續穿衣戴冠。
不多時,荷衣便?被女官領了?進來,擡眼就看到楠木椸架旁圍滿了?人,立刻撇下宮女,也?忘了?見?禮,徑直奔過去道:“要不要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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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煙生怕她幫倒忙,一聽到她的聲音急忙走了?出來,攬着她退到一邊道:“無?需勞動?娘子,您在旁邊看着就行。”末了?,悄聲道:“還沒見?過殿下呢!”
荷衣這才繞到太子面前,禮畢,歪頭笑道:“殿下,我行禮的姿勢是不是越來越準……欸,這個冠我叔祖也?有……”
太子今日要出城祭祀,自是要着具服,戴遠游三梁冠。這和五品以上官員陪祭、朝飨或拜表大事之時所服類似。
“不一樣的。”紫煙匆忙拉下她準備指人的手,解釋道:“同是遠游冠,但這個加金博山、附蟬。”
“噢,對了?——”荷衣猛地想起?什?麽轉身?喚道:“颉之?”
跟随她前來的倆宮女正遠遠站着,聽到呼喚這才緩步走來。
“殿下,今日是立秋,民間有個習俗是咬秋,您知道不?”她轉向太子道。
太子不便?搖頭,只得輕輕擺手道:“不知。”
荷衣打開宮女捧着的提盒,從中拿出一只炖盅,小心翼翼地捧着道:“立秋日,咬食赤小豆,經年無?病無?殃,您竟然不知道?”
太子茫然道:“是我孤陋寡聞,竟從未聽過。”
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太子家令鄭遂便?急急走上來,一臉嚴肅道:“娘子,宮中有規矩,殿下不可食用來歷不明之物。”
“怎麽來歷不明?這豆子便?是宮裏的,只不過我的傅母把它煮熟了?,可她用的也?是宮裏的水和柴火。”荷衣倔強道。
鄭遂苦口?婆心道:“殿下每日膳食皆有家令寺嚴格規定,還請娘子莫要為難在下。”
“幾顆小豆子,怎麽就為難了??”荷衣急得面紅耳赤:“難道你怕我下毒?”
“娘子切莫誤會,在下并無?此意,只是奉行宮規罷了?!”鄭遂連忙解釋。
他當然知道jsg荷衣沒有惡意,可他既然在場就不能視若無?睹,否則一旦開了?先例,将來豈不是要亂套?
而且他也?知道,太子在原則問題上是絕不會妥協的,就算荷衣撒嬌也?沒用。
“殿下——”她吵架不在行,辯論就更不行了?,眼看着要敗下陣,只得拖長了?聲線,眼巴巴望向太子道:“真的不行嗎?”
太子見?她急出了?一頭汗,釵頭的流蘇墜子都打結了?,心下一軟,嘆道:“罷了?,老鄭你退下吧!”
“殿下?”鄭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擺了?擺手,無?奈道:“你去外邊看看儀仗準備的如何了?。”
荷衣得意地沖着他挑眉,紫煙袖手旁觀,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鄭遂見?狀,只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您就可勁兒寵她吧!”随後不情不願地退下了?。
荷衣生怕又有變數,連忙吩咐宮女取出銀壺,倒了?杯水遞過去道:“殿下,要面朝西,以井水吞服十四粒赤小豆,這樣才有用。”
太子頗為犯難,同她商量道:“這水太涼,不能換別?的嗎?”
荷衣正待開口?,紫煙上前接住她手中的杯子,輕聲道:“娘子,殿下脾胃不好,這井水就免了?吧。”
“我知道呀,所以這水是煮開的。”荷衣讓她摸杯盞,“是不是還有餘溫?”
紫煙只得讪讪退下。
荷衣見?他衣飾繁複,行動?不便?,遂舀起?豆子想喂他,可她身?量不夠,踮着腳有些吃力,太子也?不習慣,便?接過來一口?吞下。
荷衣遞上水杯,笑得眉眼彎彎。
太子不喜豆腥味,将杯中水一飲而盡,她又殷勤送上帕子。
“為何這麽開心?”他拭了?拭唇角,有些不解。
荷衣将杯盞什?麽都交給宮女,有些羞赧道:“殿下穿這身?衣裳真好看,像新郎官。”
“哪裏像了??”太子有些哭笑不得。
“绛紗袍、紅裳、绛紗蔽膝,确實……挺喜慶的。”紫煙站在帷幔旁,小聲嘀咕道。
宮人捧來劍、佩和绶帶,荷衣忙退到一邊看他們忙活。
外邊隐約有響動?,荷衣跑到窗前俯瞰,見?太子的儀仗隊已?經浩浩蕩蕩到了?培風臺下。
“殿下什?麽時候回來?”她有些戀戀不舍地問。
“忙完還要去北軍巡營,所以今晚回不來。”太子打趣道:“你終于可以偷懶一回了?,應該開心才是。”
荷衣癟了?癟嘴,悶聲不語。
太子穿戴好後,随從已?在門口?列隊恭候,他正要出去時,忽然招了?招手喚道:“衣衣,過來!”
荷衣忍着心酸,小步走到他面前道:“殿下有何事?”
他擡起?手摸索着她的發頂,她不知何故心跳加速,臉龐熏紅,正疑惑時,卻聽他輕聲道:“今天這發釵真漂亮。”
荷衣立刻心花怒放,喜道:“我還有好多漂亮的發釵呢,以後天天戴給你看。”
“好!”他将她釵頭的墜子理順,手指懸了?懸,輕輕落在她肩頭,囑咐道:“好好吃飯,早點睡覺。”
“我知道了?。”荷衣鼻子有些發酸,鬼使神差般握住了?他搭在肩上的手。
他微微僵了?一下,卻沒有很快抽回,任由她握着。
荷衣心底湧出千言萬語,可她喉頭發堵,一個字也?擠不出來,聽到外邊隐約響起?樂聲,連忙放開他道:“殿下早點回來啊!”
太子心頭一顫,忽然有些擔憂,提議道:“要不,這兩天我先讓人送你回太傅府?”
“還是等殿下回來了?再說。”荷衣胸中溢出難言的酸楚,打起?精神同他作別?。
太子出門後,她立刻跑到窗邊,目送着他步下長階,在随從和屬官的擁護下登輿離開,不知不覺間,眼前水霧迷蒙。
“這是怎麽了??”紫煙不知何時過來了?,摟住她肩打趣道:“也?就兩天不見?,怎麽還掉眼淚了??”
“才沒有呢!”荷衣抹了?把眼睛,軟綿綿地反駁道。
“舍不得嗎?”紫煙訝異道。
“怎麽會?”荷衣口?是心非道。
“哦,那?就好。”紫煙像是放下了?心。
荷衣警覺地轉過頭,望向她道:“什?麽意思?”
“殿下如今什?麽都聽娘子的,娘子自然開心。可等他大婚後,肯定又什?麽都聽太子妃的。還好娘子沒有什?麽舍不得,否則到時候可有的傷心咯。”紫煙煞有介事道。
荷衣突然呆若木雞,像丢了?魂一般。
紫煙吓了?一跳,又是呼喚又是掐人中,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哽咽着道:“姑姑,你弄疼我了?。”
紫煙長籲了?口?氣,又是拭淚又是安慰。
她指了?指南邊問:“太子妃……将來就……住麗正殿後邊那?座宮殿嗎?”
紫煙點頭道:“是呀,兩座宮殿之間就隔了?一道牆,比培風臺到鸾鳳樓還近呢!”
“有了?太子妃……殿下就不會……不會……再陪我用膳了?吧?也?不會再來找我……是不是?”她抽噎着問。
“那?當然了?,太子妃肯定日夜霸占着殿下,不許他去找別?人。”紫煙一本?正經道。
“日夜?”荷衣驚駭莫名,抽了?抽鼻子道:“他們……晚上還要在一起??是住一個房間,還是睡……睡一張榻?”
天啊,這也?太羞人了?。
她光想一下渾身?都像是要着火了?,雙頰更是酡紅一片。
紫煙使勁握拳憋笑,鄭重點頭道:“當然要睡一張榻,不然怎麽生小郡王、小郡主?”
荷衣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震驚地忘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