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女霜(一)
青女霜(一)
徐氏的?緊張和驚恐也感染到了颉之和颃之, 兩人并不知道?綠野堂是哪裏,因為她們一直都在東宮當差。
“哎呀——”正驚惶迷惑時,颉之突然一跤撲在石板地上,掌緣被擦破了皮, 膝蓋上也滲出絲絲血跡。
徐氏轉過身一把将?她攬起, 擡頭對颃之道:“她這樣子怕是不能走了, 這附近只有長秋宮一直有人,你帶她過去找緋霞姑姑讨點藥,我陪王娘子去綠野堂見公主。”
颉之疼得滿頭大汗, 淚眼?模糊, 抓着徐氏的手抖個不停。
荷衣轉過來查看,見她正滿眼?困惑的?瞪着徐氏,既委屈又憤怒。
“怎麽平地都能摔跤?”前?面的?女?官面露嘲諷,擺了擺手道?:“去吧, 反正公主要見的?又不是你們。”
荷衣忙将?帕子塞到颉之手中,幫忙扶起她道?:“你現?在那裏好好休息,等我回去了讓紫煙姑姑派人接你。”
“多……多謝……娘子……”颉之牙關打顫, 哆嗦着道?。
“娘子, 快請吧,別讓公主等急了。”前?面的?女?官有些不耐煩。
徐氏暗中朝二人使?了個眼?色, 挽起荷衣跟了上去。
颉之疼得幾乎不能動彈, 颃之既心疼又無奈, 嗔道?:“又不是第一回進宮,怎麽能摔成?這樣??你也太?不小心了。”
颉之單腿靠牆站着, 緊緊抓住她手臂悄聲道?:“是徐姑姑……她伸腳……絆了我……”
颃之大吃一驚, “她為什?麽……”
颉之一把捂住她的?嘴,抽了口冷氣道?:“先……扶我過去……”
颃之心跳如雷, 回想着方?才徐氏的?舉動,突然明白了過來,“是讓我們去長秋宮找緋霞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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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颉之找了處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推了推她道?:“先別管我,你jsg快去長秋宮報信,就說……就說公主要在綠野堂見王家娘子。”
“可是……這句話到底有何深意?若是緋霞姑姑問起,我根本說不清楚啊?”颃之茫然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颉之神?色焦灼道?:“王娘子的?身份,紫煙姑姑知道?,緋霞姑姑自然也清楚。只是不知王娘子和公主有何過節,別琢磨了,小心誤了大事。”
紫煙和緋霞曾在皇後身邊共事多年,皇後出宮後,紫煙被派到了太?子身邊,而緋霞則留守長秋宮。
颃之不敢再耽擱,起身道?:“好,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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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走了大半日,一路穿過重重宮苑,直到口幹舌燥,終于望見滿眼?碧樹。
“綠野堂就在前?邊。”徐氏幫她擦了擦汗,輕聲道?。
道?邊竹深樹密,時有涼風拂過面頰,帶來嗖嗖冷意。
兩名女?官走在前?邊,武婢們拱衛在後,荷衣有種置身牢籠的?感覺。
‘啪’一聲輕響,有什?麽東西拍在了額上,她伸手去摸,抓下來一片白色的?……紙錢?
越往前?走,地上的?散落的?紙錢越多,在游絲般的?風裏翻滾掙紮,最終墜落。
此?處極為幽僻,像是久未住人,可院落卻收拾得幹淨整潔,石板縫隙裏并無雜草,路邊燈臺也未見損毀。
繞過峰巒疊嶂的?假山,入眼?是一大片池塘,碧波微漾。
沿岸水域漂浮着五顏六色的?睡蓮,像一盞盞河燈,風裏浮起陣陣幽香。
“好漂亮……”荷衣喃喃道?,一擡眼?,看到了對面廊庑下站着一群人。
陽光太?過刺眼?,她看不清對面的?情形,只得收回目光,跟着女?官繼續往前?走,待走得近了,才看到一群佩刀武婢簇擁着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手邊侍立着一個俊俏的?錦衣少年,雙手托着一只裝有紙錢的?竹籃。
想象中的?公主千嬌百媚,光彩照人,乘着鸾車或鳳輿,驕傲矜貴,不可一世。
事實上的?公主英姿飒爽,身材高挑,戴幞頭,穿胡服,着長靴,懸短劍,的?确是不可一世的?樣?子。
她負手站在水邊,斜睨着冉冉走來的?荷衣,眼?神?比劍鞘上的?明珠還要璨亮。
兩名女?官上前?複命,徐氏欲拉荷衣跪下,荷衣不從,皺眉道?:“我見太?子的?時候都不用下跪……”
徐氏連忙示意她噤聲,但公主還是聽到了,冷嗤道?:“數月不見,軒郎可真是大有長進,竟學會金屋藏嬌了。”
“王娘子對公主并無不敬,”徐氏連忙跪下,以手加額深深拜下:“還請公主明鑒。”
荷衣福了福身,端端正正行?禮道?:“小女?王菡,拜見公主殿下。”
公主上前?兩步,眼?神?銳利如刀鋒,在她面上一點點劃過,頗有些意外道?:“原來他喜歡你這樣?粉雕玉琢的?小嬌娃?哈,我還真是高看他了。”
她摘下腰間短劍,荷衣不覺倒吸了口涼氣。
“這點膽量也敢進宮?”公主玩味一笑,用劍鞘擡起了她的?下巴。
荷衣不明所以,只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屈辱和憤怒,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殿下,王娘子是太?子的?貴客,請您莫要戲弄她。”徐氏戰戰兢兢道?。
“徐姑姑這是什?麽話?不是你把她帶來見我的?嗎?”公主收回手,将?短劍丢給了一邊的?侍從,朗聲道?:“否則,我也不能闖進東宮去抓人吧?”
徐氏大驚失色,爬起身道?:“妾身先前?并不知……并不知公主想要……想要做什?麽……”
“如今知道?了?”公主嫣然一笑,轉身從籃中抓起一把紙錢,奮力一揚,聲音凄厲而悲怆:“晚了!”
荷衣茫然四顧,一句話也聽不懂,只呆呆地望着公主。
她的?五官和太?子有兩分相像,只是臉部輪廓更加硬朗剛毅,眼?中神?采時而像寒冰,時而像烈火,而太?子從來都是沉靜如水,看不出波瀾。
公主也留意到了她,走過來笑吟吟道?:“你喜歡軒郎嗎?”
荷衣困惑不已,“誰啊?”
公主詫異道?:“就是太?子呀,你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噢,我想起了——”她忽然大笑不止,指着荷衣道?:“你小時候摔壞了腦袋,是個傻子。”
荷衣猛地一震,只覺兩耳嗡鳴,眼?底灼燙,渾身血液全都往上湧來,她忍不住怒聲咆哮道?:“你說誰呢?你再說一遍……”說着合身撲過去,使?勁推了她一把。
公主毫無防備,被她推的?一個趔趄。
身後女?官正欲去扶,被她狠狠甩開,武婢們皆膽戰心驚,只得低下頭裝作什?麽也沒看到。
徐氏幾乎吓破了膽,連忙上前?一把抱住荷衣,生怕她再有動作。
“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公主理了理袍擺,神?情不屑道?:“這要是做了太?子妃,将?來可就把我們李家的?人丢盡了。”
“什?麽太?子妃?”荷衣愕然道?。
公主失笑道?:“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公主,”徐氏懇求道?:“這是太?子的?私事,求您莫要幹預。”
“私事?徐姑姑,民間有句話,長兄如父,長姊如母。母後不要他了,父皇又不管他,身為他的?親姊姊,難道?我不該插手嗎?”公主義正辭嚴道?。
徐氏硬着頭皮道?:“話雖如此?,可太?子從小就有主見……為了讓你們姊弟免傷和氣,您還是……”
“呵呵,我們之間沒少打鬧,就不牢你操心了。”公主不耐煩道?。
荷衣總算得以插話,一疊聲問道?:“什?麽太?子妃?到底誰是太?子妃?你們把話說清楚。”
“是你呀,小傻瓜。”公主一臉譏諷道?。
“我?”荷衣難以置信道?:“怎麽可能?”
“當然不可能。”公主眼?底怒氣升騰,伸手一把揪住她衣襟,忿忿道?:“若非我母後偏心,別說是太?子妃,就算雍王妃也輪不到你。這麽多年了,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何要選你,她在做那個選擇的?時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
荷衣被她勒得咳嗽連連,拼命扒着她的?手,但卻如蚍蜉撼樹。
她幾乎要喘不上起來,掙紮着張嘴咬了下去。
公主驚叫了一聲,一把将?她甩開,怒聲道?:“來人,給我把這瘋丫頭綁起來,把嘴堵上。”
“誰敢?”徐氏挺身而出,張開手臂護在荷衣面前?,大聲道?:“她是皇後欽定的?太?子妃,是太?子幼時最親密的?夥伴,這些時日一直住在東宮,與太?子形影不離。你們若傷了她,太?子回來定不輕饒。”
武婢們見狀都有些遲疑,一時進退兩難。
公主冷笑一聲道?:“大衛女?子無數,還輪不到一個無父無母的?癡兒來做太?子妃。皇後欽定又如何?本朝早就沒有了皇後,那個婚約根本不作數,否則軒郎早就昭告天下了。”
她徐徐掃過在場武婢,厲聲道?:“你們究竟聽命于本宮,還是聽命于太?子?”
她名義上是公主,權威卻堪比女?候,在封地陽平郡有着無上尊榮,常親自領兵巡邊,部曲皆以軍法訓練,所以都對她忠心不二。
此?刻聽到這話,便都不再猶豫,沖過去将?荷衣五花大綁,并将?她的?嘴巴塞的?嚴嚴實實。
徐氏急得涕淚橫流,拜伏在地連連叩頭。
公主不再理她,走到荷衣面前?俯視着她,揚眉道?:“不服氣?那又如何?”
她緩緩蹲下身,将?荷衣的?臉轉向碧瑩瑩的?水塘,凄然一笑道?:“這個水底葬着我家裴郎的?冤魂,他本來可以不死的?,都是因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