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女霜(七)
青女霜(七)
沈氏特?意派了最精明能幹的宮女陪王芫去?赴宴, 那群人一走,院中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本朝天?子性?本疏狂,豪邁不羁,好游樂宴飲, 凡立春、上元、寒食、上巳以?及端午、七夕、仲秋、重陽等皆有節宴, 這些年來已成習俗, 他若不在京,便由太子代為賜宴。
今日前三殿重門大?開,百官雲集, 後苑宮人大?都過去?當?差, 鸾鳳樓這邊安靜得不像在過節。
禦醫診過脈施過針後,囑咐荷衣繼續靜養,然後心急火燎地出宮去了。
“今兒洛陽城肯定很?熱鬧,”绮娘坐在腳踏前, 低頭往褚桃葉子中放鳳仙花漿,“禦醫們都趕着回家,必定是?想陪夫人孩子逛街。”
绡娘一一接過, 給荷衣包在指尖, 并用棉線紮好。
“你要?是?想看熱鬧,可以?和娘子請假出宮。”她?笑着道。
绮娘連忙搖頭道:“不、不、不, 我不想。”
荷衣平躺在竹榻上, 有氣無?力道:“沐浴。”
绮娘湊上去?道:“什麽?”
她?又重複了一遍, 绮娘連聲道:“不可,禦醫千叮咛萬囑咐, 要?是?着涼了怎麽辦?”
绡娘抿嘴一笑道:“放心好了, 這段時間我們天?天?給你擦身,就算太子離得再近, 也?聞不到異味的。”
荷衣羞不可抑,扯起薄衾蓋住了臉。
“別亂動——”绡娘忙将她?的手抓了過來,“小心弄掉了。”
绮娘眼珠子亂轉,強忍着沒出聲,收拾完便将绡娘拉到了隔壁,忙不疊問道:“真的……抱……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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绡娘點頭道:“我親眼看見的。”
“可是?……”绮娘有些擔憂道:“那婚事作不作數,現在還沒個準信。芫娘一過來,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若是?……若是?将來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绡娘納悶道。
绮娘索性?把心一橫,直接道出心底隐憂,“咱們娘子腦瓜子本就不靈,又是?個死心眼,如今也?到了情窦初開的時候,萬一真對太子種下情根,将來太子妃是?芫娘,而她?又非嫁不可的話,豈不是?要?作媵?[1]”
绡娘深感震驚,沒想到她?考慮的那麽長遠,可這的确是?她?們該擔心的。
如今太子為了荷衣将大?公主逐出京,大?公主勢必懷恨在心,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多半也?向着她?,而荷衣的确不适合做太子妃,等到了那會兒,怕是?連容身之地都難找。
她?沉默了一下,無?奈道:“她?如今病成這樣,我們就先順着,不要?把這些糟心事說給她?聽,等以?後養好了身子再慢慢做打算吧!”
“太子到底是?外男,哪能動不動就進女子閨閣?他若是?不表态的話,我覺得還是?應該避嫌。”绮娘義正辭嚴道。
绡娘清了清嗓子,拍着她?的肩道:“你說的有道理,下回他若來了,你就去?攔駕吧!”
“哎——”绮娘駭然道:“我可不敢。我的意識你,娘子最近聽你的,你慢慢給她?講些男女大?防之類,讓她?心裏有數,別犯糊塗。就算我們在東宮的地盤,可她?要?是?不見的話,太子也?不好硬闖吧?我看他挺講理的。”
绡娘沉吟道:“這個倒是?可行,我看她?這次生病後,變得懂事了不少,也?沉靜了不少,興許能聽得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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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是?馬背上得來的天?下,所以?尚武之風盛行至今。哪怕宮宴上助興,也?是?以?豪邁壯麗的健舞和氣勢雄渾的鼓樂為主。
這會兒大?概開宴了,绮娘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有些熱血沸騰。
绡娘推了她?一把,笑道:“外邊聽得真切,去?吧,娘子這邊有我看着。”
绮娘便也?不客氣,整了整衣裙,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绡娘端了潤肺止咳的湯藥去?看荷衣,她?正仰面趴在竹榻上,擺成了一個大?字。
“是?不是?很?無?趣?”绡娘放下托盤,俯身過去?将她?翻了過來,“養病就是?這樣的,要?有耐心,等好起來就可以?四處跑了。”
荷衣靠在隐囊上,接過藥盞一飲而盡。
绡娘還沒打開蜜餞罐子呢,見狀滿面愕然,“這就……不怕苦了?”
荷衣放下藥盞,用破鑼似的嗓音道:“比池塘裏的臭水好喝。”
绡娘心下一痛,拿過香茗給她?漱口,紅着眼睛道:“都去?過了……聽說殿下……讓人把那個地方夷為平地了,水塘也?填了……說是?要?改成園子。”
荷衣擡起眼皮,愣愣地望着她?,心底翻起一股熱流,啞聲道:“當?真?他……沒和我說過。”
绡娘想到绮娘的警告,心下有些酸澀,接過茶盞,拿出帕子幫她?拭了拭唇角,低聲道:“殿下jsg待你一如幼時。”
荷衣對于太子的了解,最開始都是?來自于傳聞,或者身邊人的評價。
無?一例外,全都是?褒獎之語,什麽天?資聰穎、勤勉好學、德才兼備、不事奢華……
後來她?到了東宮,親眼看到的太子也?确如傳言中的那樣,而且溫文爾雅,沉穩內斂,就像書上說的那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他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偏激的事?那麽多房子,那麽大?的池塘,移山填海也?不過如此?,之前多點些燈都怕被言官罵,怎麽這回就不怕了?
“一如幼時?”她?佯作不解,望向绡娘道:“我們幼時真的很?要?好?”
绡娘将她?鬓邊垂落的發絲別好,将她?攬進懷中,語聲溫柔道:“簡直形影不離,你呀,整日都不着家,跟個書童一樣,非鬧着要?幫人家抱書盒。那東西死沉死沉的,怕你累着了将來不長個子,可你誰的話也?不聽,非抱着不撒手,太子沒辦法?,只得彎着腰和你一起擡,累得氣喘籲籲……”想到那些瑣事,她?不由笑了起來。
“陛下将皇後接回去?後,你纏着夫人哭了一宿,鬧着讓她?收養太子,說是?太子沒有嬢嬢了,夫人和先生輪番講道理,可你就是?不聽。他們實在拗不過,只得硬着頭皮去?問太子能不能過來一起住,太子沒有答應,你這才肯作罷。”
“我……”荷衣讷讷道:“以?前那麽霸道?”
绡娘笑而不語,刮着她?的鼻子嘆了口氣。
“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她?垂眸望着她?腦袋上裹的棉紗,輕聲道:“禦醫說顱內淤血散盡後,你有可能會痊愈,也?就是?說,神智會清醒如常人。”
荷衣沒有說話,緩緩滑下來,伏在她?膝上把玩着她?腰間的裙帶。
“還有沒有,再講講吧!”她?有些意猶未盡道。
绡娘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為何不去?問太子呢?聽說他博聞強記,過目不忘。”
荷衣忸怩着,悶聲道:“自從?抱了他之後,我都不敢看他。”
绡娘忍俊不禁,揉了揉她?逐漸泛紅的耳朵,滿眼愛憐道:“你如今長大?了,和外男太過親密,自然就會害羞。”
荷衣百無?聊賴地揉着衣帶,哼哼唧唧地點頭。
绡娘趁機傳授男女之大?防,什麽坐不同席、食不共案、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不雜坐、男女不相問、諸母不漱裳等。
荷衣偏過頭,皺眉望着她?道:“真有人全都遵守?”
绡娘張了張嘴,讪笑道:“自然。”
“可是?……”荷衣有些難為情,壓低聲音道:“男女成婚後,晚上都要?睡一張榻的,你不知道?”
她?這會兒精神不濟,而且喉嚨腫痛不便發聲,否則還有一連串問題呢。
可就這一個卻也?把绡娘難住了,吞吞吐吐半天?道:“誰跟你說的?”
荷衣依稀記得,幼年時耶孃每晚都是?睡在一個房間的,無?論白天?多寵她?,用過晚食便會和她?告別,然後由婢媪們帶她?洗漱更衣,去?隔壁的房間就寝。
偶爾她?也?會鬧着要?和他們一起睡,但這樣的機會并不多,也?就年節或生辰才能有,可即使就那麽幾次,婢媪們仍會用責備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她?自是?不明白,既然是?一家人,可以?同行同止,同食同車,怎麽就不能共寝了?雖然不懂,可她?潛意識覺得他們是?對的。
“沒人說,”她?咳了兩聲,紅着臉道:“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绡娘有些臊得慌,她?這輩子沒嫁過人,也?不想嫁人,與其随便給一個男人生兒育女當?牛做馬,還不如留在主家自在,不僅體?面,還能長見識。
“天?快黑了,”她?岔開了話題,望向窗外道:“我先去?掌燈。”
荷衣放開她?,滾到了一旁。
不多時,室內燈火通明,一片亮堂。
荷衣聽到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心也?跟着通通直跳。
果然,外邊傳來請安聲。
她?慌忙整了整額發和衣襟,學着仕女圖中的病美人樣,盡量優雅地歪在榻上。可這個姿勢有些別扭,半邊臉露在外邊,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她?最終還是?選擇趴伏在隐囊上,把臉藏了起來。
其實她?在榻上扭來擰去?時太子就已經過來了,正站在槅門口笑望着。
見她?不動了,才問道:“可以?進來嗎?”
荷衣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抓過薄衾蓋住了頭。
太子撥開珠簾,大?步走了進來,俯身笑望着她?道:“不嫌悶嗎?”
他說話的時候,荷衣嗅到了馥郁的酒香,不禁吸了吸鼻子,露出腦袋問道:“殿下喝的什麽酒?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