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草木衰(一)
草木衰(一)
王芫嗔道:“怎麽說話說半截?害我差點誤會。”
荷衣有些委屈道:“可你還沒等我說完就發作……”
王芫拉她?坐下, 語重心長道:“就算你們訂過婚,可沒過門就不能?算數。”
荷衣‘唔’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還有,”王芫遲疑了一下, 委婉道:“男女授受不親, 切不可随意?寬衣解帶, 教人看了身子,更不可讓人觸碰,哪怕心裏願意?也不行, 記住了嗎?”
荷衣似懂非懂, 抿着唇道:“記住了。”
王芫摸了摸她?的頭,想着這些話?本該由母親說,可如今……
她?不覺嘆了口氣?,有些憐憫地望着眼前?少女。
到底是她?看着長大的, 比親妹妹還要親,就算她?偶爾有自私之念,也從沒想過真正去傷害她?。
如今她?已經?選好了要走的路, 如果?可以的話?, 她?也想助她?達成?所願。
荷衣在她?面前?向來是水晶透明人,根本藏不住心事, 看到她?這副樣子, 便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有些話?, 你得問問太子。”她?沉聲道。
荷衣揚起臉,做認真聆聽狀。
“他到底把你當什麽。”王芫鄭重道:“你雖無父無母, 可也是高門之女, 名士之後?,不可随意?讓人輕賤。他若真想娶你, 就該将這樁婚事挑明,也好絕了有心之人的念頭。若他并無此意?,那就……”
她?暗中觀察着荷衣的神色,頓了一下繼續道:“趁着大兄他們?進京,順便解除婚約,以後?嫁娶自由,互不幹涉。”
荷衣眼睑低垂,嘴唇微微發?顫。
這個問題在她?心底盤桓已久,可她?始終不敢問,因為她?不知道結果?是什麽。
“別難過,”王芫攬住她?的肩,溫聲道:“我已決定參加本屆女官遴選,一旦考中,便要去內廷入職……”
荷衣驚呼一聲,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說大兄進京了。
“你退婚就是為了做女官嗎?”荷衣急得眼淚汪汪,“如果?真做了女官,三年都不能?回家。我要是不嫁給殿下,那也不會繼續呆在宮裏,豈不是要同時失去你們??”
王芫摟住她?輕聲安慰,到底不忍告訴她?,何止三年?她?要呆三十年,一直呆到老。
若是将來做不成?尚宮,那麽女尚書也行,反正必須要在女官中冒頭,否則碌碌無為,泯然衆人,她?寧可去死。
“可你若是不回去,大伯母怎麽辦?”荷衣試圖用母女親情軟化她?。
王芫淡淡一笑,若無其事道:“二十年來,我對父母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也算盡孝了。外人怎麽看不重要,反正我問心無愧。母親想要兒子光耀門楣,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其實女兒也可以,并不是非要嫁人。”
她?溫柔的眉目間閃過一絲堅毅,荷衣心知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整個王家,她?最依戀的就是王芫,若連她?也不回家了,那她?回去還有什麽意?思?
看來魯王說的對,為了自己的将來,她?也得努力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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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再見到jsg太子已是八月初,自從那天和王芫一起回到太傅府,她?便再沒去過東宮。
太子倒是派人接過幾回,但她?都以各種理由拒絕。
女官選拔極為嚴苛,除了初試和複試還有廷試,所考的科目也極其龐雜,書法、算學、詩文、禮儀這些是基礎,還會涉及經?史子集。
王芫自小是和兄弟們?一起讀書的,這些倒不愁。只是她?學得較淺,且被太多?瑣事困擾,不能?一心求學。此次出?宮,一是為了和兄弟團聚,二是為了臨時抱佛腳,跟着王邈惡補荒廢的學業。
荷衣也沉下了心,在她?旁邊設了書案,一筆一劃的臨帖習字。
雖說退親是兩家共同商議的結果?,可王家到底理虧,出?于愧疚,曾舉辦過一次家宴向謝家賠禮,又請了中間人從中斡旋,都是百年大族,倒也不會因為此事就鬧僵,席間也算賓主盡歡。
荷衣身為王家女,自然也跟着王芫赴宴。
沒想到謝衡的一位叔母竟相中了她?,并暗中托人去打聽。
京中見過她?的人很少,但都知道她?是太子的座上賓,是東宮的第一位女客。
太子又曾親口說過,她?是恩師之女,有青梅竹馬之誼,他對親妹妹都不曾這樣上心。荷衣又是孤女,若出?閣的話?,太子少不得要照拂半生。
原本這種事去問謝衡就行了,可謝衡剛退婚,正是失意?之時,向他打探差點做了他妻妹的人實在有些不合适,于是好巧不巧問到了子都頭上。
子都得知後?興奮得難以自抑,第二天就興沖沖地禀明了太子。
“殿下,謝家三房的秦夫人相中了王家小娘子,托我姨丈的表妹來跟我打聽,您看看,這事我該怎麽回?”他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太子正在看謝衡的上表,他要辭官去雍州參軍,并發?下宏願,若不能?蕩平敵寇絕不回朝。
本就頭疼不已,驟然聽到這個噩耗,頓覺兩眼一黑,堪堪扶住書案才穩住。
他緩了緩神,擡眸望着子都,蹙眉道:“大房剛退了親,三房這個時候上趕着找王家,合适嗎?”
“這是人家的私事,您就別操心了。”子都袖手道:“快給個主意?,我該怎麽回話??俗話?說長兄為父,王家大郎如今還沒回去呢,他雖不是王小娘子的親兄長,可堂兄也是兄啊,有些事情還是做得了主的。”
“王家那邊……”太子詢問道。
“尚不知情。”子都搖頭道。
太子剛要松口氣?,子都又道:“可是秦夫人這邊急得不行,生怕晚一步就被別人搶了。我看她?過不了幾天就要找媒人了,對了,他們?家那個小郎君我見過,啧啧,那可是活脫脫一個美少年,貌比潘安,顏如宋玉,我站在他面前?都自慚形穢。若是早生幾年,估計能?把謝九的伴讀搶了。”
太子當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可他就是不由自主的心浮意?躁。
荷衣起初覺得東宮沒意?思,待見到子都等人後?那花癡樣子,一想起來就生氣?。
謝家子弟本就風度翩翩,出?幾個美男子并不稀罕。而子都向來眼高于頂,能?得他如此褒獎,想來那個謝家小郎君……
想到‘小郎君’三字,他心底愈發?不是滋味。
他與荷衣相差四?歲,原本也沒什麽,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記性太好,他見過她?襁褓中的樣子,便覺得好像差了輩分,若是她?想起以前?,怕不是要把他當叔伯看了。
“你暫且就說……她?是東宮的人,婚事自然由太子做主,”他斟酌着道:“而且她?年歲有點小,這兩年先不考慮嫁娶之事。”
“還有,設法讓王休兄弟趕緊回去。”他擺了擺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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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王家兄弟剛一走,太子的鶴骖就到了太傅府門口。
荷衣這些時日一直心不在焉,一聽到太子親自來接她?去過中秋,也來不及想中秋還有十幾天,當即命人收拾東西?,自己跑去和王芫告辭。
王芫看到她?心花怒放的樣子,心裏喜憂參半,拉住她?再三叮囑道:“別忘了我先前?跟你說的話?。”
荷衣忙不疊點頭道:“姊姊放心,我全都記着。”
王芫哪能?放心,附耳低語一番,荷衣的臉一陣白一陣紅,驚駭地捂着肚子道:“當真?”
“我還能?騙你嗎?”王芫鄭重道:“那年九叔母回來,你還問我她?的肚子為何那麽大,我說她?懷小寶寶了。第二年再見的時候,她?便恢複如常,但是多?了一對雙生子。那倆個孩子,就是在她?肚子裏長大的。”
“天啊,”荷衣驚駭莫名,“肚子裏裝了小娃娃,是不是吃不下飯了?平時走路睡覺上樓都不方便吧?”
“這還用問?”王芫沒好氣?道。
“那該怎麽生出?來呢?”荷衣眨巴着眼睛,好奇道。
王芫知道的再多?,到底也是閨閣女兒,哪裏說得清這個,紅着臉搖頭道:“不知道,我又沒生過。”
“那我去問殿下。”荷衣激動?道:“他見多?識廣,肯定知道這個。”
王芫驚呼一聲,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已經?風一般奔了出?去。
王芫顧及形象,不便大喊大叫,更不能?跟着她?瘋跑,氣?得直跺腳。
等她?和王遇等人出?來時,荷衣已經?坐上了車,正趴在窗口奮力地朝他們?揮手作別,開心的像是要過年的孩子。
待到看不見人影了,荷衣才回過身坐好,轉頭就對上一雙頗有些幽怨的黑眸。
“殿下……近來可好?”她?堆起笑打招呼。
太子略微點了點頭,偏過頭去不看她?。
荷衣瞧見他眼底有兩片淡淡的烏青,小聲道:“昨晚沒睡好嗎?”
“太忙了。”他揉了揉眉心道。
能?睡得好才怪呢,就在昨天,那秦夫人直接托人問到了他頭上,想知道他對未來妹夫有什麽要求。
見鬼的妹夫……
想到這個就煩不勝煩,輾轉反側到半夜才睡着。
“謝家三房的秦夫人,你……有印象嗎?”他旁敲側擊地問。
荷衣有些茫然道:“謝家女眷衆多?,我們?雖然一起吃過飯,但我尚不足以分清誰是誰。”
太子總算松了口氣?。
“但是,”她?略一沉吟,“好像有一位很熱情的夫人,邀請我中秋節去打馬球,還說他們?家有好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