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商輕離盯着面前被梁茶頭也不回的背影, 呼吸一滞,胸腔裏像是被人伸出一只手掏出內髒死死地攥出來猛地捏爆了一樣,恐懼從沉悶抽痛的心口漫上來, 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商輕離雙目充血, 怒的随手抄起了客廳的木質椅子,發洩一樣暴怒地掄起來狠狠揮起朝着入目的所有東西狠狠砸下去!

他沖去房間将他這幾年絞盡腦汁給梁茶買的那些不會被他賣了換錢的禮物和梁茶這些年送過他的東西全都翻出來,憤怒地一股腦全掀在客廳散亂的行李上,擡起廚房的油倒下去,打火機點了丢過去, 瞬間燃了起來。

商輕離雙目猩紅地盯着眼前熊熊燃燒的火焰, 看到了那根被他第一次買來的定制飛天掃帚, 還有那雙醜得要死的毛線手套,在烈焰中一點點變形、扭曲、焦黑……

沒多久,公寓的自動火災報警系統被觸發,頭頂的噴水器噴出水來,迎頭澆在盛怒到失去理智的商輕離頭上。

他終于像是才察覺到累一樣,頹然地坐在地上靠着牆壁, 胸口起伏不定,入目之處一片狼藉,火被澆滅後,只剩飛灰和焦黑的餘燼。可胸口那股焦躁依舊逡巡不散,讓他無所遁形地感到痛苦。

梁茶最後離開的那個背影不斷在他心裏盤旋, 像是一刀一刀地剔着他心口的肉。

商輕離看着這個頭頂漏水,四處散發着焦臭, 像垃圾堆一樣的房子, 越想越恨。

梁茶真他媽的是個傻逼!養不熟的白眼狼!以後他媽的就別跪着求他!有本事走就一輩子別回來!老子的錢燒了都不給他!看他離了老子是不是得睡大街,天寒地凍地死在外面!

梁茶拖着行李箱出了公寓, 茫然地在北風呼嘯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北京城那麽大,他在這從上大學的時候呆到現在,快十年,可依舊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身上的一部分全部還完了最後的債,一部分寄給程澄姐,還有一部分,是他攢着要給婁哥的,也不能動。

當務之急,是先找個地方落腳。

梁茶找到了一處短租房,房間小的進門只有一張床,左右都是隔板間,吵吵嚷嚷的說話聲都聽得見,更別說他想直播唱歌,連設備都沒了。

梁茶只能出門去找工作,先賺點錢傍身。三十了,連當服務員都被嫌棄年紀大,他只能硬着頭皮想回去送外賣,哪知道幾年過去,連送外賣都卷到了遍地都是研究生,甚至還有下崗博士,他個只有高中畢業證,大學肄業的,根本競争不上。

找了一天工作無果的他,回到漆黑陰冷的出租屋裏,終于發現,他原來真沒用,真是個窩囊廢,沒了商輕離給他提供的一切,他成了個廢人。

強撐了這麽久,他終于崩潰,一瞬間濕了眼眶,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

他不懂老天為什麽總是針對他,他不懂他為什麽總是事與願違,無能為力。他梁茶就真的這麽差勁兒,這麽糟糕嗎?是他還不夠努力嗎!

他滿臉涕泗橫流,頹然跪在地上,恨得伸出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臉!

“是你活該!”

“是你天生賤命!”

“是你多管閑事!”

“是你不長教訓……嘴賤得罪人!”

“是你癡心妄想!是你……咎由自取!”

他扇得臉上啪啪作響,眼淚止不住地流,渾身顫抖着,倒地蜷縮着,聲音顫抖着跟自己說:“……梁茶……沒有人愛你……你要……愛自己。”

“沒有人愛你……你要愛自己!”

……

會所卡位的酒局上,商輕離坐在角落裏,整個人身上都散發着頹廢萎靡的喪氣,打開面前的白蘭地,抱着酒瓶就仰頭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其他人有些看不下去,尤其是過來負荊請罪的向吟鷗,看不過眼地上前一把将他的酒瓶奪下來:“商二,你這跟鬥敗的落湯雞似的幹嘛?這可一點兒也不像你啊!不就是個玩意兒嘛,走了就走了呗。當初商懷若結婚,也沒看你這樣,為了個梁茶至于嘛!”

商輕離眼神陰沉得吓人,轉過頭怒吼:“你他媽懂個屁!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叫你話多,多管閑事,現在我他媽的人跑了,你也別想好過!”

向吟鷗被他吼的腦殼痛,自知理虧,卻也只能壓着耐心勸着:“好好好,我的錯,我自罰三杯。但我勸你這事兒也差不多過去得了。你別忘了你還要和李家千金聯姻,這其中牽扯了多少利益,商家這麽大的家産,你都布局了好幾年了,臨門一腳的事,你可千萬別腦子犯病,把商家拱手讓人給你那個毫無血緣的大哥!”

商輕離陰沉着臉,反手直接将桌上的洋酒砸了,嗤笑:“老子本來就有病,這破婚我還就不結了!”

向吟鷗一驚:“你別胡鬧,這事兒好不容易讓你爹對你和顏悅色幾分,你要是得罪了李家……”

他話沒說完,再看商輕離那陰鸷的眼神,就知道這事兒沒得商量,說了也白說了。

商輕離繼續開了瓶酒,頹喪地灌酒。

向吟鷗還是第一次看他這樣,以前最多只是瘋,現在是真的渾身上下都透着低迷。他有些無奈,好言好語地勸着:“商二,我是真的不懂,你想要什麽樣的沒有,那個梁茶……對,确實還算順眼,性格也算有趣,但……真就有那麽好到要讓你這樣?”

“……我也不知道,”商輕離眼神有些渙散,是真的醉了,“他明明哪哪兒都不怎麽樣,為什麽我舍不得……為什麽我放不掉……為什麽我偏偏就只對他不一樣,只對他最上心,只對他懶得裝腔作勢,在他身邊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忽而像是自己稀裏糊塗找到了答案,煩躁地說:“總之就是在他身邊最舒服、最放松,對!我肯定是習慣了,習慣了才會這樣。”

向吟鷗一愣,下意識接話:“那這還不好辦,換個人再習慣習慣不就行了?這還不好改?”

“可我就是要他!我不想改!”商輕離突然拔高聲調,又陷入無盡的焦躁中。

向吟鷗看得有些咂舌,有些不忍地讪讪道:“商二,當初不是你自己想報複人家,玩玩而已嘛?我怎麽感覺你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把你自個兒給玩了呢?”

“還有,你別忘了,他到底還是個直的,當初要不是為了錢怎麽可能跟你?他之前可是跟我說他早就決定要走了,許是債還完了,你這金主爸爸也沒用了,管你結不結婚的,他都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走……”向吟鷗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沒錯,來了句,“指不定人家就一直喜歡女的呢?現在錢賺夠了,也回老家找個女人結婚生子去了……”

商輕離原本聽着還只是雙眼發紅,聽到最後這句,青筋暴起,怒得一腳踹翻了卡座的玻璃鋼酒桌:“——他媽的!他敢!”

向吟鷗被他這陣仗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梁茶找到一家快遞站,埋頭送了一個月的快遞,等日子差不多後就回到了老家涼城,和程澄還有小舟見了面。

這天是婁巍出獄的日子,梁茶緊張又激動地一晚上沒睡着,到早才眯了一會兒,早早天不亮就起來,坐車去

了當地的監獄大門外等着。

婁巍一身灰黑色的夾克外套和牛仔褲,從大門推開走出來的時候,微微擡頭眯了眯眼睛,再看向不遠處的梁茶,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看過來,是無盡複雜的情緒。

婁巍身形高大,剃了板寸,周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力量,不像是去坐了九年的牢,更像去當了九年的兵,只是氣質愈發沉穩成熟。

“……是婁哥嗎?”梁茶看到他時,也一時有些不敢認,時隔九年,等他終于确定後,露出一個高興的笑容,幾步上前跑過去,一把抱住他:“婁哥!太好了!你終于出來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婁巍身體一僵,緩緩擡起手來輕輕拍着他的背,嘴唇微張,喊出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小茶。”

梁茶有些喜極而泣,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眶,放開他來,滿臉地高興應着:“嗯!婁哥,我在呢!這些年我每次來看你,你都不願意見我,我還以為……”

他想說,他還以為婁哥怪他。

婁巍伸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腦袋,看着記憶裏青春年少的大男孩,現在看着沒變,卻又似乎變了些什麽,只低聲心疼道:“……這些年,很辛苦吧?”

梁茶一怔,搖了搖頭笑:“婁哥,不辛苦的。只是長大了而已。”他忙說,“程澄姐還有小舟在家裏等我們呢,她一大早就出門買了很多菜,就等着給你接風洗塵呢。”

婁巍跟着他上了出租車。

梁茶一句一口“婁哥”,說着程澄和小舟的事,讓婁巍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總跟在他身後調皮搗蛋,膽大包天,闖禍了又犯慫,總是笑嘻嘻地說:“反正天塌下來還有婁哥頂着呢。”

就是這樣的少年,在天真的塌下來的時候,獨自承受了世界所有的暴風雨。

兩人回到了程澄住的小區,打開門的瞬間。

婁巍和門內的程澄四目相對,兩相複雜。

程澄這瞬間,看着似曾相識的舊人,終于釋然一笑,先冰釋前嫌地走上前去,向他友好一笑:“……婁巍,好久沒見。”

婁巍看着眼前這個有些幹練而整潔的女人,有些難以和從前那個溫婉嬌俏,又總是大膽地追在他身後的女孩聯系起來,他微垂眸,點了點頭:“你也是。”

梁茶趕緊把躲着的小舟拉出來,有些怯怯又期待地看着這個冒出來的爸爸,小聲喊了聲:“爸爸?”

婁巍一愣,終于低頭,應了聲:“你就是小舟?”

梁茶想着希望兩人能夠破鏡重圓,連忙帶着小舟進屋去,給兩人創造點私人空間。

哪知道,梁茶和小舟一走,兩人頓時相顧無言,尴尬了起來。

程澄似乎就知道是這樣,不禁苦笑:“你還是老樣子,沉默寡言愛裝酷,好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和小舟很好,小茶是個好孩子,他這些年一直覺得對不起我,總是寄錢回來……還替我們,嗯,應該是替你收拾那些爛攤子。”

婁巍聞言,低垂的眼眸藏着深不見底的濃重情緒,“怪我。”

“可是你不會後悔,是嗎?”程澄明明叫自己放下,可還是會忍不住,冷冷打斷他。

“為了梁茶,你什麽都可以豁出去不是嗎?因為當初你就知道,如果你不去,那麽坐這九年牢的人就會是梁茶,畢竟他當時親眼目睹梁伯梁嬸為了救他被殺,受那麽大刺激,一定會去報仇。”

婁巍抿緊薄唇,默認了。

程澄知道她猜對了,還是會不甘心:“婁巍,我以前年輕不懂事,最崇拜喜歡你,結果後來才發現你是個孬種!你這人明明早就對梁茶——為什麽還要答應和我在一起?”她聲音顫抖着壓低,終究話不言盡,說完又覺得放下了。

就是因為婁巍心上真正在乎的人不是別人,他是梁茶,是那時笑盈盈看着她的可愛少年,是總是圍着他們身後的弟弟,是怎麽都想寵着的小孩兒。

所以她這些年才會這麽糾結,這麽掙紮,這麽恨,又這麽痛苦地冷眼旁觀着看着那個小孩兒獨自一人攔在他們母子面前,讓風雨繞開他們,向他一個人奔湧而去。

“對不起。”婁巍垂眸,低聲道,“小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我是最膽大的那個,都當我是大哥,但其實,梁茶才是最勇敢的那個,跟他比起來,我才是膽小鬼。”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婁巍說。

程澄還能說什麽,當年其實婁巍在準備動手前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後手,給梁茶留下公司,包括給她單獨留下一筆錢,還有離婚協議書,是她自己堅持要生下小舟。

也是世事難料,婁巍被他公司裏的人背刺,滿盤皆輸,公司破産,還牽扯出後面欠的一大筆錢。

真正替婁巍扛下來的人,是當年明明自己都重傷在醫院躺了半年的梁茶。

她也不過,是個獨善其身的人罷了。

程澄苦笑着搖搖頭:“沒有,你不欠我的,或者說我們之間早就兩清了。還有小舟,他是你送我最好的禮物。你願意的話,你就是他爸爸,只是我們之間做回朋友吧。”她勉力一笑,似乎也是在和這麽多年的自己和解。

婁巍當然會承擔他那份的責任,點點頭:“好,以後小舟的贍養費我都會按時給你。”

梁茶看兩人談的差不多了,觑着兩人臉色還不錯,就開始從廚房往外面上菜。

他們終于久違地重逢,吃了一頓團圓飯。

梁茶之後和婁巍一塊兒去墓園,給他爸媽帶了兩束花,和一些他們生前就喜歡吃的食物。

婁巍看到隔壁的那個空白墓一怔,蹙眉問:“小茶,這是?”

“啊,那什麽……”梁茶有些心虛,半晌才開玩笑,“當然墓園搞活動,買二送一嘛,我看便宜就……”

“胡鬧!”婁巍眼神淩厲地看向他,“在你爸媽面前還撒謊,多大的人了,說實話。”

梁茶癟癟嘴認慫:“就給我自己提前準備的。怕以後位置被人搶走了。”

婁巍聞言,眼神微動,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梁茶就怕會這樣,忙說:“哎呀,婁哥,啊不,小叔叔你放心,我還能再多活個幾十年呢,這就是防患于未然,叫投資,你不知道北京那邊的房價有多高,這墓地也可貴了。”

婁巍聞言哼了一聲:“這個時候想起來喊‘叔’了?平時不是沒大沒小貫了嗎?”

梁茶嘿嘿一笑,“這不是喊貫了嘛。”

“你啊。”婁巍看着故意跟他開玩笑的梁茶,眼神又不由溫柔了幾分,伸手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拍了拍,忽然看到了他發間的一根白發一愣,喃喃:“原來你也都30了。”

梁茶不服:“你還比我大五歲嘞,婁叔叔?說起來,”他開着玩笑故意興師問罪,“婁哥,這些年,你為什麽不願意見我呢?哪怕就只見一面。”

婁巍聞言垂眸。

小時候,梁爸也只是好心照顧他這個孤兒,認兒子嫌大,就認了弟弟,可等梁茶出生到長大,梁茶又總喜歡圍着婁巍喊“婁哥”,一聲叔總覺得矮了輩分還不親切,連着後來喊程澄也是喊姐,這輩分就被他喊得亂糟糟的,梁父笑罵了幾次,也就随便他了。

婁巍莫名又被拉回了曾經的那些回憶,回過神來,溫聲解釋:“我不見你,是……不知道怎麽見你。一開始是不想你記着我走不出過去,後來是,不敢。”

“不敢什麽?”梁茶追問。

婁巍看着他的依舊不懂的眼神,心裏有些荒涼,想到了重逢時程澄罵他的那句膽小鬼。

他是不敢被梁茶發現,他那些不該有的逾矩之心,恩将仇報的狼子野心。

梁家雙親待他如弟如子般親厚,他怎麽敢觊觎他們的寶貝兒子,怎麽敢帶梁茶走上那條不為世俗所容的歪路。

梁茶見他發怔,伸手在他面前晃,試圖找回他的思緒。

婁巍再次回神,只是略微無奈又寵溺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不說了,我們先回去吧。”

梁茶垂眸,有些黯然,露出個笑來:“好。”

婁巍曾是商場上的人精,什麽市井人家、三教九流都接觸過,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重逢以來梁茶的笑都是在強撐,他一定是經歷了什麽痛苦,讓他下意識想回避,想用強顏歡笑覆蓋過去。

這幾天,梁茶也看出了婁巍和程澄姐再無感情,沒可能複合了。而程澄姐住的地方畢竟比較小,住不下他們兩個大男人,還是單獨出去先短租個房子比較好。

梁茶拿出自己攢的那筆錢交給婁哥,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可以拿着這筆錢重新東山再起。

“小茶,你替我背了這麽多年的債,我還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要你的錢!”婁巍一把推開他。

梁茶好笑,走過去,說:“婁哥你說什麽呢,我們是親人哪有什麽你的我的?我這是投資你懂嗎?你以前就那麽會做生意,以後肯定可以賺大錢啊,我把錢交給你是準備讓你錢生錢呢,怎麽,你是嫌棄我的錢太少了,沒辦法入股嗎?”

婁巍被他一通話說的無奈,只能握住他的手,同意只拿一半,當做是本錢,剩下的……

“小茶,你有沒有想過要重新回學校讀完書?”婁巍認真地握着他的手說。

梁茶一怔,他忙不疊擺手拒絕:“不不不,我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讀什麽書啊,而且婁哥你別忘了,我學的是音樂,這玩意兒吃天賦的,不行就是不行……”

“怎麽就不行了?”婁巍眼神認真起來,“你別忘了你當初考上音樂學院的時候怎麽說的?你說你以後要當歌手,要寫出自己最喜歡的歌,要紅遍大江南北……”

梁茶被他認真盯着自己的眼神還有自己年少輕狂說的那些話弄得有些臉紅,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別!婁哥你可別再說了!我自己聽着都害臊。”

婁巍看着這樣的梁茶,不免眼底染上一層難過:“好,你不願意就算了。”

“對啊,婁哥,你別想那麽多,其實我現在也在唱歌呢,我在網上直播唱歌,很多人聽的。”梁茶笑着說。

“網上?”婁巍的神情不解,梁茶這才驚覺,九年與世隔絕的牢獄生活,讓當初那個什麽新潮都懂的婁哥被甩在了時代發展的大潮之後。

他心有戚戚然,連忙給他科普,順便開始介紹這幾年的一些新變化。

他們也找到了一個短租的出租屋,暫時安頓了下來。梁茶忙着帶着婁巍熟悉已然陌生的世界,帶着他出門遛彎,到處看着他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

“對,現在奶茶可貴了,可不是以前那種校門口奶茶店奶茶粉沖的五塊錢一杯了,婁哥,來,你最喜歡的香芋味沒了,可有這種芋圓的,我沒喝過,不過我以前送外賣的時候,還挺火的。”梁茶笑着給他遞過去,自己也抱着一杯熱奶茶。

“你還送過外賣?”婁巍眸中閃過一抹心疼,以前家裏捧在手心裏怕化了的音樂學院高材生,卻風裏雨裏地去送外賣,“很辛苦吧?”

梁茶讪讪自己說漏了嘴,忙擺手:“沒有沒有,才送了沒幾天,我後來發現直播唱歌比較賺錢,就沒送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路沿着他們上學時的小路走着,城鎮的變化看似很大,但又沒有完全地面目全非。

直到梁茶突然在馬路對面,看到了一個他以為已經已經被他完全忘記掉的人,整個人僵在原地。

商輕離穿着一身昂貴的羊毛大衣,脖子上挂着灰色的長圍巾,襯得身形高大,他慵懶随意地往後靠在一輛黑色豪車門邊,點了一根煙夾在手上漫不經心地低頭吸了一口。

而幾步之外有個穿得很時尚的年輕男人看到他時,笑着走過去,張開雙手親昵而自然地摟上他的脖子,商輕離則剛吸了口煙,就渾不在意地笑着,伸手攬上那年輕男人的腰,低頭時向男人靠近,薄唇微張,煙霧缭繞間,暧昧盡顯。

那年輕男人更是直接攬住他的脖子就仰頭親了上去。

梁茶感覺心口驟縮,那裏痛得他臉色刷地泛白,手上的奶茶突然滑落,砸落在地,淌了一地奶白的液體和芋圓。

婁巍也看到了那一幕,眉頭微蹙,被他的聲音注意,立即回過頭來,“沒事,我給你重新買一杯,走。”

梁茶勉強撐着,搖了搖頭:“算了,有點太甜了,而且喝完這一大杯,等下就吃不下飯了。我、我有點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好。”婁巍看他臉色泛白,上前伸手扶住他,問,“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不是,就是有點……餓得難受。”梁茶有些不自然地說。

婁巍察覺到他撫着心口,蹙眉:“你有胃病?”

“什麽?”梁茶哪怕強迫自己別去看,餘光還是忍不住看過去,回過神來沒理解。

婁巍又說了一遍,“胃病犯了,心口會灼燒……你?”

“啊,那就是了。”梁茶讪讪,“以前偶爾有點疼。”

他們找了一家家常菜的餐館坐進去。

只是沒想到梁茶他們前腳剛坐進來,那邊商輕離和那個年輕男人後腳就也進了這家店。

偏偏商輕離還特別招搖,單手扶在那男人的腰上,低頭和他私語輕笑。

梁茶瞬間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忙跟旁邊的婁巍說:“婁哥,我、我又不想吃了,要不我們自己買菜回去做飯吧?”

“那怎麽行?你胃病都犯了,先吃一點墊墊肚子。”婁巍安撫地伸手拍拍他的背。

商輕離坐在兩米之外的地方,看着兩人親密的樣子,眼神陰沉得吓人。

梁茶瞥到了商輕離的眼神,自覺不妙,連忙一把站起來:“婁哥,他們家沒有我喜歡的菜,我們換一家……”

“怎麽會呢?你不是最喜歡……”婁巍話未說完,眼前就出現了剛剛馬路對面的那個男人,看似來者不善,他沉下臉來,隐隐意識到梁茶剛剛的失常是因為什麽。

“梁哥,好久不見。”商輕離看都沒看婁巍一眼,随手拉開對面的椅子,自顧自坐了下去,微側着頭,笑盈盈地挑了挑眉,“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碰到你。”

他之前帶進來的年輕男人也跟着走過來,坐在了商輕離旁邊,眼神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對面衣着普通的兩個男人,問:“商總,您認識?”

婁巍面不改色,轉頭看向梁茶:“小茶,他是?”

梁茶勉強扯出個笑來:“不認識。”

婁巍當即就明白了什麽,直接伸手拉着梁茶的手就站起來,“那我們離開。”

商輕離臉上好整以暇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隙,臉色發青。

而在梁茶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猛地站起來一把伸手死死攥住了梁茶的手,壓抑着翻湧的情緒說:“梁茶,我們談談。”

婁巍這邊快速握緊他的手,冷臉厲色警告:“這位先生,我們不認識你,請你放手。”

商輕離只覺煩躁回敬:“這是我和梁茶之間的事,和你無關!”說着伸手就要将梁茶往他身邊拽!

婁巍當然不可能放手,低聲擔心地對梁茶說:“小茶,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

梁茶朝他點點頭:“婁哥,我……”

商輕離看着他們兩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氣得心口要爆炸,怒得再次用力将人往自己身邊拽:“梁哥,我說我們談談。”一字一頓都是壓抑的怒氣,隐隐竟然還帶着幾分委屈。

梁茶深吸一口氣,只能轉過頭去,對婁巍說:“婁哥,你能不能先回家等我一下。”

婁巍不放心地看着商輕離,但看梁茶向他微微搖頭,只能點頭同意,“好,我做一些你喜歡的菜等你回來。”

站在商輕離身邊的男人也小心喊了一聲:“那商總……”

“滾!”那男人被吓了一跳,轉身識趣地趕緊走了。

餐館裏不少食客已經伸長了脖子探過來張望。梁茶強忍着不适,對商輕離說:“這裏不合适,我們出去換個地方談。”

他們才走出去沒多遠,梁茶就不耐煩地轉身冷冷看着他:“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麽?值得你大老板婚期臨近,還要親自這麽大老遠地跑來這種小地方?”

商輕離聽到他提結婚,當即笑了,下意識上前伸手要拉他的手:“梁哥,我不結婚了,你成功了,我們現在回去……”

梁茶反手厭惡地将他的手甩開,冷眼道:“商總,你結不結婚又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們的合約已經結束了。”

“什麽結束?沒有結束!”商輕離再次被他冷漠的眼神刺痛,壓着焦躁,怒道:“你說結束就結束?我不同意!我們是戀愛!不是什麽狗屁合約!”

梁茶不明白都到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麽還要跑來跟他糾纏這些,一口打斷他的話:“好,那就是分手!我們分手了你懂不懂?別再來煩我,我看到你就惡心。”

商輕離感覺整顆心都被他的每一個字淩遲,他再也受不了,上前抱住他的頭,就狠狠吻上去,蠻狠又急切地想堵住他的嘴,兇狠地纏着他的唇,只想找回當初的感覺。

梁茶伸手掙紮着,怎麽推都推不開他,恨得狠狠咬下去,在他吃痛的瞬間,擡手一巴掌扇上去!

商輕離被他打得偏過頭去,口腔裏彌漫出鐵鏽味。

這一幕似曾相識,商輕離不怒反笑,突然笑出聲來。

梁茶一怔,轉身就要走。

“你別走!”商輕離上前兩只手死死捏住他的肩膀,怒視着他,“是不是那個婁巍!那個替你殺了人坐了九年牢的男人!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嗎!那他是誰!這麽快就同居還說你是直男……”

“你調查我?”梁茶感到難以置信。

商輕離目光有些閃爍,連忙說:“沒有,我也是最近才……”

梁茶根本不想再聽他說任何話,用力掙脫開他,哪知卻掙脫不開,他怒得口不擇言:“對!我喜歡他,我早就喜歡他了,我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等他……你放開我!”

商輕離聽得目眦欲裂,感覺心髒在反反複複地爆炸,“你放屁!你騙我!我查過他結過婚還有小孩……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

“呵……”梁茶已經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他雙眼溢出眼淚來,狠狠瞪着他,冷笑出聲:“你不也都要結婚了嗎?誰說喜歡男的就不能結婚了?”

商輕離感覺胸口燃起了熊熊烈火,九年,他們還認識了不止九年,他簡直嫉妒要抓狂,梁茶還為了那個男人還了九年的債!為他偷偷摸摸養他的老婆孩子九年!那他們之間的三年又算什麽?!

他梁茶委曲求全和他在一起,也不過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商輕離雙目猩紅,痛得感覺快要真的瘋了。

“好啊!梁茶你好得很!”

梁茶不甘落後地冷笑回敬:“拜你所賜。”

“所以你結不結婚都和我沒關系,也別再妄想着我還會回去跟你玩什麽戀愛的把戲!你不是招招手就能找到一沓比我年輕漂亮的嗎?”他一把拽起商輕離脖子上的衣領,恨之入骨地看着他,“那你就去找他們。”

商輕離被這個眼神看着,頓覺恐懼和痛苦萦繞在心間。

梁茶狠狠甩開他,冷道:“滾回你的北京去!別讓我再看到你……真的很惡心。”

他說完,大步流星地轉身離開。

商輕離僵硬地站在原地,握緊了手,突然只覺得氣血翻湧,猛地向面前的雪地上咳出來一口血!

他狼狽地倒在地上,視線裏的梁茶再次只有個背影,而且越來越遠。

助理沈淵找回來的時候,看到雪地裏那一大灘明顯吐出來的血吓了一跳,趕緊把人送到附近的醫院去。

原來是這一個多月,商輕離就沒怎麽好好吃過飯,還整天酗酒,又郁結在心,總之,是大動肝火,被氣的。

沈淵買了晚飯回到VIP病房後,裏面就傳來商輕離暴怒的聲音:

“我他媽說了取消!取消!我不會跟那個女人結婚的你聽到了沒有!”

“幹脆你把蔣晶休了,自己娶好了!”

下一瞬,病房裏就傳來手機報廢的聲音。

沈淵剛剛聽到老商總夫人的名字,就猜到對面打來電話的人是誰了。是商輕離的父親商如山。

他等了大概五分鐘,看裏面沒動靜了,這才從善如流地端着飯菜走進去:“商總,吃點飯吧。”

商輕離陰冷着臉回頭,目光看到那飯菜,瞬間聯想到了梁茶現在是不是在和那個叫婁巍的,正在你侬我侬的吃飯,他們都同居了,會不會……

他只是這麽一想,臉色就越來越黑,怒得擡手一掌狠狠拍在病床旁的桌子上!

沈淵默默将飯菜拿遠了些。

畢竟糧食是無辜的。

他太了解自家老板的暴脾氣,默默讓護工将病房裏一切易碎物品全部撤掉,就剩下一些大件,踹不壞,摔不爛,擡不動。

主打一個安全。

要過年了,梁茶久違地期待今年的新年。買了一些簡單的年貨,還有一些喜慶的對聯、福字,看到賣紅包的,也拿起來,一下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一下僵住,又很快恢複日常,讓老板給他拿幾個紅包。

婁巍幫他拎着很多東西,笑着問:“小茶,今晚年夜飯你還想吃什麽?”

梁茶下意識開口:“餃子。”說完又忽然意識到,他們這邊的習俗過年是沒有吃餃子的習慣的,只有北方人愛吃餃子。

“是嗎?也對,你在北京呆了那麽多年。那我就學一學怎麽包。”婁巍笑着說。

“不用了。”梁茶搖搖頭,“太麻煩了,其他年夜飯就很豐盛了。”

婁巍卻笑:“這有什麽麻煩的,不會擀餃皮我們就買現成的,剁點餡兒的事。”

梁茶一怔,沒有再堅持:“那好吧,也包點兒給小舟吃。小孩兒都會喜歡的。”

婁巍卻開他玩笑:“看來我們家小茶也還是小孩兒呢。”

梁茶被他揶揄的臉有些熱,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程澄住的小區。

坐在遠處一輛黑色轎車裏的商輕離看着他們走過去,心裏像是被落下的煙蒂燙了個傷疤一樣。

明明今年梁哥都答應好了要陪他過年的。

明明他都答應好了今年要給他包餃子吃,還會給他準備紅包,至少要比去年的紅包大。

他想着想着,只覺得眼睛有些酸,不禁低眸笑出了聲。

又眨了眨眼,伸手将眼角笑出的眼淚擦掉。

深吸一口氣,轉頭看着其中一層樓亮着的燈。

這裏的老樓靠近街道,隔音效果也很差,屋裏的人聲音只是稍微大點兒,他在樓下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些笑聲,就這麽清晰響亮地傳到了他耳朵裏。

他太熟悉了,那是梁茶的笑聲。

無數次他真恨不得直接沖上樓去,把門踹開,一把抓着梁茶的手就走。可他又害怕,害怕看到梁茶眼裏對他恨之入骨的眼神,害怕他說看到他就惡心。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要不是向吟鷗多嘴,他明明現在可以和梁茶好好的,在他們的公寓裏一起吃着年夜飯,他還能吃到梁哥為他包的餃子,裏面包着未來一整年的福氣,他還會收到梁茶給他準備的紅包。

就算每年都只有十二塊五也沒關系。

他們現在肯定好好的,他可以抱着梁茶取暖,又暖和又舒服。

“梁哥……”他自己都察覺不到,他的聲音裏包含了無盡懷念和難受。

他還是沒忍住,在除夕的午夜用陌生的號碼撥了個電話過去,剛接通,他聽到梁茶的聲音,心裏多日以來泛着的酸氣就湧上心口。

張開嘴許久,才出聲:“……梁哥,你還沒給我今年的紅包……”

話未說完,對面就快速挂斷了電話,再打過去,已經被拉黑。

商輕離忽然覺得好冷,肯定是車裏空調壞了。

心髒那裏傳來痙攣般的疼痛。

“梁哥……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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