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懷玉

第37章 懷玉

這個夜晚王子-宮殿的人同樣也是鬧騰,珀西的随身侍從劉會尤甚。火燒眉毛了,天底下從來都沒有主子徹夜未歸,奴才安然入寝的道理。小殿下的失蹤隔兩小時才被人發覺,彼時桌案上的奶茶早涼了透,人跑得沒影。老陛下的親兒子,說什麽都要比一整署烏泱泱的人來得金貴。這是大事,萬一讓人知道就是被诘難致死,宮殿裏的任何人都逃不了幹系。

說他們殿養一群飯桶倒是名副其實,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滿署找人,像亂竄的老鼠不得章法。眼看日落西沉,人如泥牛入海銷聲匿跡,劉會的眉角愁得一跳一跳的。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偷偷見了霍齋的署丞大人,說人沒了,還請大人搭把手找一找。

署丞大人沒說什麽,擺擺手叫停了替他捏腿的庚姜,颔首呷茶,面色上雲淡風輕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看他的能耐還以為有大神通,未料到劉會暗自舒出的氣在下一秒又給吓得吸回來,霍阗乍然摔盞,把木桌面砸得砰砰響,猶如流星捶地,震得人心肝都要跳三下,一個殘廢手勁還能這麽大。“人沒了?”他拖長調子刻意放緩,一字一頓的,“滑天下之大稽,丢在金絲籠裏也能長了翅膀飛走,你們怎麽看人的?”

“也好,沒了主子便宜了奴才,占山為王吃喝享樂睡大床,舒不舒服,松不松快?”

劉會低着頭唯唯諾諾,背伏冷汗,緊張得半天沒抖出一句話,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解釋。初見署丞大人慈眉善目,以為是個和善人,沒想到脾氣這麽大……不光是他,還有他身旁站着的侍者,兩張臉湊一塊冷僵得可以,簡直是閻王爺和鬼判官,連擡眼觑一眼的膽子都沒有。

瓷盞撞桌撞出一段顫顫的尾韻,那抖的,劉會的魂也要跟着一起飄了。

“知不知道殿下的半片指甲屑也抵得起你們殿裏一幫子人?這麽大個人,這麽多雙眼睛看着,是他技高一籌能把你們都糊弄過去,還是你們瞎長了眼睛,不如看門見人便吠的狗?!”

“……我、我們——”

“大大、大人……我們,我……”

“行啊,爺就拉你們一把,但不保證人找着了留着一口氣啊,”還是署丞大人面上先破冰,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春光下卻是刺骨的寒,“都給我回殿裏跪罰,虔心祈禱你們主子最好能活着回來,”他輕聲道,“因為人死了,你們一個兩個的,全都得給爺削腦袋陪葬。”

兒子丢了,不能驚動老陛下,否則又是一場震怒。找人的行動在悄無聲息的暗中進行。

一夜燈火通明。正殿的老式立鐘搖搖晃晃到淩晨兩點,終于等到了消息。帶人守在門口,劉會佝着背在門柱邊焦慮地打轉,從阒黑無垠的地平線上緩慢騰起兩星紅光,搖曳的燈罩緊随沿道而行的辇車,愈發近了,推轎門,由上探下一只腳,然後是整個人,粗布麻衣,正是小殿下。

劉會呆滞地望他,唇止不住地抖,半晌後才顫巍巍地喚了聲殿下,“……您,您到底去哪兒了呀……!”

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別的地方,他看見珀西脖頸上一圈駭人的紫青,像一個封印上去的惡毒詛咒。

他啊地大叫一聲,“殿下您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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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從漢子脅迫的陰影裏走出的小殿下意識混沌,慘白一張臉,走起路來腳步不穩斜仄歪扭,全靠一旁劉會攙扶着。耳邊聒噪,劉會的無數疑問全化盡了耳鳴裏,他嫌他煩人,“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自己能處理傷口。”

劉會說什麽也不肯,一番讨價還價後最終止步于寝殿的耳房。在桌上放了一瓶藥膏,他憂心忡忡看着珀西,“我就在隔壁,有事您喚我。”

門大敞,月似彎鈎,潑了滿地光華,這一片磊落的光華裏容納了他,一個人幹坐着總是顯得落寞寂寥。也接納了他的影子,卑微的、不可示人的影子。

曾想與日争輝,未曾想如今僅是月光也要叫他無所遁形。

攤開掌,手上的傷是下午打翻了瓷盞刮出來的,摸摸脖頸,一圈紫青又是讓人掐的。尖銳的痛楚和窒息感尚且記憶猶新,可還有別的東西拖拽着他,把他拉入深淵。

那瓶膏藥。

……說什麽自己能處理傷口。他想。不過是撐底氣的場面話罷了,其實他什麽也不會,或許能平安長到這麽大還全依賴別人。無數雙手将他高舉過頭頂,就是在沐浴着這樣敬畏且呵護的目光下颠覆混淆了對自己的認知。盤桓在他殿下稱號之上的更高一層,至始至終都是“廢物”二字。

取過藥膏,五指扒蓋想摳開,後來發現這是要旋松的。

底下人眼中的豔羨傳遞上來,羨慕他光鮮亮麗的身世,殊不知他連名字都是從別人身上剝奪下來的二手貨。

就連旋開也耗了好大勁。

深知那份光鮮亮麗也本不屬于自己,家中幺子,沒有無上寵愛。如今坐擁的皆是以長兄消隕的性命所換來,他的一切原來都來得如此不光彩。

單指掏出一坨油狀藥膏,抹在脖側的皮膚上。觸指溫涼,笨拙地費力塗勻抹開,時間一長便有如同被火灼燒一般的燙辣。珀西張了張嘴想發聲,喉結滾動兩下吐出嘶啞的呻吟,幹癟澀然的聲音,被大漢勒住脖子後至今都沒有緩和過來。

那時候感覺脖子快斷了。徒勞地揮舞雙臂,腦子裏蹦出一句古語叫命喪黃泉。然後下一刻眼前竟然真的開始白霧缭繞,從迷霧深處駕馬行來兩個人,坐前面的那個挑出食指勾着扳機,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走進了,一手抱 胸,從高處俯視他,“你在這兒啊,小外甥,”馬蹄踏碎躺地被炸裂的金匾招牌,依稀可以辨別出朝歲樓的字樣。馬上人歪頭瞧一眼,笑了笑,“勾欄院,看來你玩得挺開心的?”

那樣的笑容他太清楚了,蔑然的,仿佛只要一眼就可以看透他的人生注定一事無成。身後一批缁衣鐵騎就像是在肆無忌憚地展示自己的豐滿的羽翼,而他孤零零地站在一邊,他什麽也沒有。

帶人入署,再過一個轉角就分道揚镳。臨走時霍阗叫住了他,頭回轉,那人高坐馬上恣肆嚣張,逆光看不清表情,袍裾上繡制的無角夔龍徜徉雲間,一如其人。

二人對目,面對他,霍阗罕見地靜默良久,“……想出去?”

輕而淡的語氣,似乎把什麽柔和了。

無端生出些希冀,珀西想說點什麽。然而措辭還沒修飾妥當,且聽他張狂地哈笑一聲,似乎從珀西的反應中得知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想都別想。”

殘忍且決絕的。

“廢物,”唇齒微啓,吐字清晰,“就只要恪守本職當個廢物,好好享受別人給你安排的人生就行了。”

躺在床上夜已過半,很快又要天亮。今夜淺眠,渾渾噩噩接連做了幾個短暫的夢,辨不清真假,假的也成真。夢中霍阗執槍挑釁他。夢見朝歲樓後大觀園的冷寂小院,明黃窗紙上倒出女人梳妝的黯淡的影子,夢裏都是對現實的複刻。

天光蒙蒙亮,珀西起床解渴。桌案上一堆摞好的畫軸,其中有一卷被人平攤擺開晾着,想必是劉會以為他看到一半沒看完。原來是參與王妃候選的閨秀,還是昨日下午見到的那個模樣,紅唇微抿,似笑非笑。他忍不住将軸棍往上滾,終于現出全貌,儀靜體閑的官家小姐,竟然生的也是一雙鴛鴦眼。畫軸留白的位置有署名,護國将軍阿諾德之女,戎懷玉。

剔去霍阗的權勢便足以位及人臣的護國大将,與當朝署丞堪之匹敵的不二首選。

手下精兵無數,任君差遣。

王室的聯姻,也不失為是一種拓展自己能力的手段。

曾經聽誰這樣說過。

珀西盯着相上女子瞧,愣怔間出神,情不自禁用指腹去觸碰,“……就是你了吧。”他喃喃道。

遮住她的眼睛,露出瘦伶的下颌,又是一番風景。

可他不知道,如果位置颠倒,看見的,說不定會是似曾相識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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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啥時候可以開新地圖(……

新地圖就都是霍甜甜和小姜的戲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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