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狼來了
第58章 狼來了
“此前先生都是由你看管照料的?”姬無常眉眼彎彎,姿态輕佻地道了句謝,“往後就不需要你了,先生以後我來照顧,兄臺你愛幹嘛幹嘛去吧。”
庚姜未言,然指間倏動,薄刃一轉,劍上凜光微漾打在姬無常慘白的面目上,贈予給他一個大寫的拒絕。
“——你休想。”
時刻不待,竟然徑直飛身先發制人。
“我見霍先生擡愛你,并不欲取你性命!”
庚姜木然着一張臉,還是那句話:“他不能和你走。”
姬無常側身擡袖以扇做擋。镂金玉扇與三尺青鋒對峙交鋒,兩者悍然激撞然而頻頻錯身,震顫間發出訇鳴利器之音。武器代主人先行打過,恍惚間過招三十。羅幔裙裾漪蕩腳下,既似蹀躞而容與,勾刮出數疊浪花,庚姜翻身躲過姬無常的淩空一腳,踢翻了矮桌花瓶。
撚袂既是虛障,庚姜借寬袍掩護使劍抓準破綻,一舉直刺對方胸 膛。怎料劍芒銳利擊不穿,反而姬無常抿唇得意,“又是誰告訴你我有弱點可循的?”扒開前襟露出護甲,姬無常趁其愣神不備又踹庚姜,“咱們整日刀口上舔 血過日子的,自然是命最重要!”庚姜堪堪躲開,怒目相向,二人平分秋色。
計相大人瞠目,提心吊膽地觀戰,唯恐兩位大俠一個失手不察誤傷他的小命,下意識就是往署丞大人邊上湊。後者嫌棄地啧聲,又威吓性地耍兩把小皮鞭,“……滾一邊去!”
計相大人嘴上忙應,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矮了些,“大大大人,”他戰戰兢兢,眼瞅着庚姜舞劍又打碎了一個雕梅老花瓶,“這這——這得打到什麽時候啊……”他還有命留着頤養天年嗎……
霍阗剛想回答,嘴一張又叫中本良一陣雞啼似的尖叫堵住了,“啊啊啊又又來人了——!!”
……這狗東西的耳朵倒是比甚麽都靈敏。
遙聽前堂傳來推桌砸碗之聲,伴随衆人驚恐呼叫,腳步沓雜似軍行,紛紛攘攘,一路直奔後院而來。
怕是來者不善。“你不是問要打到甚麽時候?這不就結了嗎。”霍阗恹恹道。
計相大人此刻是草木皆兵,“繼繼承人——”他惶駭道,“那那那群不人不鬼的東西來來了……!!”
“庚姜——!”
庚姜反手握劍格擋于胸,抵住姬無常襲來的鋒利扇骨,匆忙中揚頭抽空回了霍阗一句:“在!”
霍阗:“護爺周全!”
“好!”
幽蘭閣閣門大開,場內四人緊盯廊外,聽得腳步聲猝然而止,可惜來的又是熟稔面孔。
署丞大人最近的脾氣确實不太好,“……繼承人,不人不鬼的東西,”他怒極揚鞭狠抽中本良那張哇哇亂叫的嘴巴,“你說繼承人,繼承人呢?啊!不人不鬼的東西,瞪大你色迷迷的狗眼睛看看!這是甚麽玩意兒,這是個甚麽玩意兒?!”霍阗簡直想戳瞎他的眼,掀了他一對眼皮要叫他瞧個明明白白,“這是人——是人!一個腦袋兩條腿的人!!狗東西,你瞅瞅你那樣兒,你和他們比起來哪個更不人不鬼些?要不要爺讓你也做一回不人不鬼的東西?!切了你的四肢挖了眼睛灌水銀,塞進糞桶裏做成人彘,啊?!”
中本良這一驚一乍的本事顯然已經把霍阗惹惱了,如今被他揪着頭發兩瓣嘴皮都要給抽腫,涕泗滂沱哭得悔不當初,“大大人、爺……爺!我錯了!狗東西錯了!!嗚別抽了別抽了……疼疼疼——!!”
“先生這脾氣倒是一點就着,火爆,”姬無常眯了眯眼睛,“實在太擡舉在下的一幹随從了,談不上是人,不過是一幫沒有自我意識的死人子蠱罷了。”
“死人子蠱,活死人?”署丞大人略微詫異,“母蠱呢?”
“自然是在我身上,”姬無常撩開袖口大方讓他瞧,在腕間慘白的皮膚埋沒之下赫然是一條玉镯粗 大的食髓母蠱,蠕動腫-脹着,上面死縫弦扣,拉開即是十三道淬火蠶絲,他就是以這樣的手段號令死人子蠱。
霍阗仍覺納罕:“你們明明是一隊人馬,可怎麽偏偏你先來了?”
姬無常溫和斂唇,“這不是一打聽到先生的消息,就趕着來見你麽。”
霍阗聞言一陣惡寒,雞皮疙瘩爆起一身,一字一頓冷笑道:“……那還真是,承,蒙,您,厚,愛,了,啊!”
謙虛應對:“不敢當不敢當,為了你值得。”
霍阗:“……”
回首笑望庚姜,“沒想到我們打起來竟然不分伯仲,實在有些慚愧,”他憐惜似的拿袖口擦了擦扇子,“可現在不同了,我讓你半盞茶,奉勸兄臺逃得遠遠的,不然一會兒要叫在下的手下抓住,可是會死得很難看的。”
“姬無常,話留三分餘地,這三分是留給你岌岌可危的臉皮,”霍阗皺眉不屑道,“不要說得太狂妄,庚姜是我的人,死的難看的究竟是誰,目前還不得而知呢。”
“那倘若我殺了庚姜,你就會跟我走了是嗎?”他捋袖露出母蠱弦扣,合腕再展十三道弦筝迸射而出,整齊劃一呈于雙臂之間,“我先前說的話還作數,”姬無常對庚姜說,“不多不少半盞茶。被逮住了,就休怪我不顧及霍先生的情面了。”
——喂喂喂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啊好不好?!
霍阗“……神經病。”
假如署丞大人今天有算卦,那一卦必定是蒙:所求不得,失利後時。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卦象并非只針對他,而是針對在場所有人,譬如他想套出年稅金的下落,譬如庚姜與姬無常一戰定局争奪他的未來撫養權,譬如計相大人心心念念的頤養天年。
計相大人慌張地像只雞,因為他說他又聽見哪裏詭異的動靜了。
署丞大人怒得又打他一鞭,“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你是三吐胡言被我暴打。怎麽着,你祖宗是真祖傳了你一張開過光的嘴,現在還想試試狼來了的故事究竟能不能成真的?”
能,能成真的。
真的,來了。
布城郡郡分部署,計相中本良維持住他一生中最後一個驚悸交加,将哭不哭的奔喪臉,被一顆疾速飛馳而來的銅鐵子彈貫穿後背終結了性命。執掌司命簿的鬼判官瞧他一臉蠟黃外附腎虧,意覺其人薄命到甚至活不過而立之年,能死在人生一半當真血賺。
當時霍阗就在他旁邊,事發突然,眼看他倒下抽搐掙紮,表情痛苦且扭曲,源源不斷的血溢漫染紅榻榻米。他愣且一愣,還是庚姜反應及時,乍然騰躍而起,攜劍護于霍阗身側,黯綠色的眸子緊盯住廊外。此外有假山荷花,漫池浮草,歲月靜好,竟然未曾有一絲風拂過。
天朗氣清。
一對木筷子在中本良一動不動的腦袋上戳了戳,“死了?”霍阗喃喃,又擡頭問姬無常,“你幹的?”
姬無常一把扇子掩住半張俊俏的臉,蹲下查看中本良溫熱的屍身,“子彈穿心致死,”他張臂聳肩以表無辜,“我身上沒帶槍,而我那群沒腦子的手下……倘若他們真的會使用這類精密器械的話,如今也不用任憑我擺布了。”
“只不過沒套出更有利的信息,死了可惜了——不過也好,”署丞大人挑唇寒笑道,“……看過爺女裝的,都不該活在這世界上。”
姬無常舉手:“我除外。”
庚姜同舉:“我也除外。”
霍阗:“……閉嘴吧!”
紙糊的拉門上有一枚小孔,姬無常湊近瞧了瞧,“看紙破的走勢,應當是從外疾射而入,而打出來的孔要比子彈本身大得多,說明持槍人并非水平射擊,就目前環境最有可能的還是,”他拿扇子對着檐頂虛虛一指,“——那裏。”
姬無常:“人可能還埋伏着,但是射殺完這家夥後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說明我們現在還算安全。當然,他們現在也很有可能已經脫身逃跑了。”
“只不過他們所求為何……?”
“或許正如中本良所言,他們就是那群不人不鬼的東西,此行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中本良,”霍阗分析道,“殺了中本良,一切就都串聯得上了:兩個月前他們截了這狗東西私藏的年稅金,中本良至今都在暗訪年稅金和他們的蹤跡。中本良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個威脅,免不得要除之而後快。”
——可,可不對啊。
假設那群東西當真把中本良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殺他不待片刻功夫只需一槍,那何故要大發慈悲多讓他茍延殘喘兩個月?
難道——難道說——
“殺了中本良不過是順手,”一直沉默着的庚姜突然插話,“……他們,另有所圖。”
——我感應到他們了。
庚姜說着并擡手遙指對廊的檐頂。
——就在那兒。
又一枚子彈破空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