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霧
第8章 迷霧
似乎聽到了他的懇求,那殘了一腿的玄貓終于一瘸一拐地叼了只繡球回來。
葉風看到了玄貓口中的繡球如一溺水之人找到了浮舟,趕緊拖了過來将它拆成兩半,将裏面的一張張文書拿出,顫抖着遞給了李斐。
李斐定定地看着了他的眼眸,如同看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少年用黑白分明的雙眼懇求着他。
他伸手将那些東西拿到手中,仔細看了看,拿了火折子點燃,頭也沒擡地朝葉紳下令:“留下。”
小樓之上敲起了金鐘。
巫師在蓮花臺上叫道:“三樓北面,四樓東角。留人一命。”
話音剛落,“小樓”的四樓東角卻響起了一聲慘叫,一個貴客捂着下身半裸着沖出樓中。樓上簾幕被一個穿着白衣的像姑拉了下來。
那像姑臉已被劃得稀爛,右眼也只剩下個血窟。他舉着手裏的發簪。朝着高臺上人模狗樣的貴客們忒了一口:“你們要老子生就生,要老子死就死嗎?是生是死只有老子自己才說了算!”說完自行從樓下跳了下來,摔在拱橋之上。
未過多時,三樓北角的簾幕也被從裏撕了下來,葉風用盡全身氣力沖下高臺,朝着小樓而去……。
此時四周的客人們終于看清楚了小李大人的身邊人到底是誰。紛紛交頭接耳地私語起來,詫異這小李大人的口味如此與衆不同,竟看上了妙音閣的老鸨。
李斐似乎什麽也沒聽到一般,挺直了背脊站在在南面高臺,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向葉風随風飄蕩的長擺。
——毀了這些證據,用這些人的命警告他,無非就是要讓那個人平安喜樂!
從小,他所有的一切都已注定。從不敢行差踏錯,也不敢為自己而活,至連自己心愛之人也不敢去護.
但這次,他卻要搏一搏,搏他能讓葉風遠離這殘忍的是非!就算那個人今後恨他,就算那個人覺得他和這些禽獸同流合污,他也認了。
李斐手中的火焰漸漸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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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北角穿着白衣的像姑站在“望北樓”上,向着葉風看來,凄涼地大笑一聲:“知秋公子!你來了!”
葉風這才看到他鮮血淋漓的下身和屋子裏被殺死的客人。
那像姑冷冷地看向四面的黑暗:“這世道......只要被人當做了女子,便被認為是個物件。生似浮萍,死若蜉蝣......可誰又不是女子生下來的?知秋公子,我這是看清楚了。我們活着就是他們威脅你的刀,死了就是讓你屈服的劍。可你不能退!你要為她伸冤!為我們伸冤!蝼蟻唯有賤命,只能以命為公子鋪路!”說完也縱身一跳,以頭着地,摔在了葉風身前。
血,眼前全都是血。葉風癱軟在倒了白玉砌成的拱橋之上。仿佛聽到了衆鬼在陰間嘶吼,無數道冤魂向自己舉起了手。
——“求您還她清白......”
——“我把這些都托付給您了。求您不要讓我背着罵名而死。”
——“求您!”
——“求您......”
而他又何嘗不是勢單力薄!他要如何?又能如何
貴客們的一傷一死讓小樓宴上的賓客漸漸騷動起來。有人喊着葉家賠錢,有人大叫着向院外逃去,還有人竟想趁亂沖到圓臺之上去搶那些金銀......
廣場圓臺上的巫師即刻吹響了鳴笛。
圓臺中的蓮花随笛聲降落下去,廣場四處的大門忽然緊閉。南面高臺上的機關升起,将屏風變成了鐵幕。
看着這一切,賓客們更加惶恐起來,那些個搶了金銀的紛紛看向了拱橋之上的葉風,竟準備挾持他為質......
李斐見勢不對,朝下大喊:“知秋,快回來!”
可葉風卻依然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李斐正要出去,卻顧忌自己的身份,情急之下拉起葉紳便道:“下去!趕緊将他弄回來!”
“是是是!小李大人莫急,鳴笛已響,我家護院立刻便會進來,胡縣令那邊也會派人......”
話音未落,葉風豢養的玄貓卻搬動了機關,一瘸一拐地帶着一人朝着廣場拱橋上的葉風奔去。
看着那一人一貓的背影,李斐不知為何覺得奇怪。可正當他狠狠心想蒙面跟去,鐵幕又降了下來,葉紳不停地朝他磕着響頭:“小李大人!小李大人啊!您只能在這兒待着。要是您在葉某這裏出了閃失,就算讓葉某全家死一千次也賠不起啊!”
李斐落寞地看向鐵幕之外,陡然嘆了口氣。
——“葉風!!”
這邊,跟着玄貓沖出鐵幕的陸染頃刻間便将朝着葉風而來的幾人踢下了蓮花臺。
可等他躍到了葉風跟前,一見他身邊那具屍體摔壞的臉,胃裏又一陣翻騰,忍不住打起了幹嘔。
葉風渾渾噩噩地看向了陸染,眼中盡是灰蒙蒙的一片:“以為自己機關算盡,可還是和從前一樣......誰也救不了,誰也幫不了。陸小侯爺,你離開吧!”
陸小侯爺四字忽然讓陸染恢複了點精神,他一把拽起葉知秋狠搖了數下:“跟我走!等我出去,立馬叫人好好收拾這幫狗東西!”
“哦?你能嗎?”葉風搖了搖頭。
“葉風!你聽好!”陸染看了看四周不斷湧來的賓客,再次狠狠晃了晃葉楓:“這些事我都看在眼裏。你放心,從盛京出來我就向禦史中丞郭大夫承諾過,一定會秉公辦理趙氏那案子!只要她的案子裏真有冤屈,我一定幫你到底!你要真在這裏放棄了,這些人就白死了!”
葉風的眼中終于一動。
看着四周的混亂,陸染幹脆把他背在了背上。
正當他準備轉身返回高臺,卻見一群帶着棍棒牽着狼狗的護院湧進了廣場将場面漸漸控制了下來,随後臨江縣縣令胡伺祖帶着一隊捕班衙役沖了進來。
陸染終于松了口氣,舉起手準備讓胡伺祖過來,然而卻見那人竟指揮起衙役幫着葉家的護院清理起屍體,還一個個敲打起在場的客人讓他們不許在外透露今晚之事......
陸染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愣愣地看向南面的高臺,忽覺得四周都是迷霧,将自己困在其中。
眼見着鐵幕變回了屏風,胡伺祖忙不疊地提了衣擺登上南面高臺朝裏面之人頻頻行禮,而後李斐皺着眉出了屏風一步步走下臺階,遲疑地朝他這邊擡起頭來……
陸染的後背忽然一陣冰涼,有什麽東西被人從身後塞進他的亵衣,只聽一個溫潤清雅的聲音在他耳後提醒:“陸小侯爺,垂頭,他看的不是你。你說得對。他們......的确不能白死。等會兒,你一直跟着玄貓便能出去。”
那聲音讓陸染逐漸安定下來。
他剛垂下頭,便見李斐的飛鶴皂靴已停在了他的身前。身後的葉風搖晃了幾下,順勢向前撲倒。李斐一把将他摟緊在懷,憐惜地擦了擦他臉上的血污,抱着他急匆匆出了廣場。
小樓宴上漸漸人去樓空。陸染昏昏沉沉地跟着玄貓走入黑暗之中。
當他随着玄貓跳上葉府幾乎聳入天際高牆,往回一看,卻見亭臺樓閣,仿佛都是冤魂的屍身。
他一路跌跌撞撞,眼前一會兒是赤紅的血酒,一會兒是圓臺盛開的肉宴,一會兒是“小樓”之上混亂的影子,一會兒是拱橋上破碎的人臉......葉風,李斐,胡伺祖的身影在黑暗中不斷交替......未過多時,竟昏厥在一條小巷之中。
“棒棒棒——”打更聲起,已是寅時三刻。
一條人影從街角竄了出來,将他扶起。為陸染帶路的玄貓回過頭打量了來人一眼,而後“嗷嗚”一聲消失了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藥香彌漫。陸染在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交談——
“胡縣令,這事變成這個樣子我們怎麽給主人交代?”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輕聲道。
“哎。小李大人如今是越來越任性了!誰知道他竟敢忤逆主人直接越過我和那些商人打交道,還去了那腌臜的小樓宴?”胡伺祖嘆了口氣。
“縣令可知那葉楓手裏到底握了什麽?為什麽小李大人非要......”那女聲好奇追問。
“哎,別問。不可說!總之都怪那葉家的辦事不利!居然讓小李大人聽到了風聲!你可得行行好,主子那邊先幫我瞞着。我這就再去向小李大人懇請,務必讓他放葉楓上堂!”
——“可為何主人一定要讓葉楓去公堂上鬧?趙氏那案子如此簡單,不過是趙氏女招贅了一軍戶,沒過多久又嫌丈夫粗魯勾搭上一秀才,最後讓那秀才謀害了親夫。那秀才自認為自己讀了好幾年聖賢書,最後砍殺了趙氏,自行投案,這裏面難道還有蹊跷?”
胡伺祖聽到此連連嘆氣:“我那時就報刑部判了斬監侯。可沒想到那秀才偏偏又中了貢生......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天下學子紛紛為他請命,說他殺了謀害親夫的女人是狗屁的大義!還一直鬧到了聖上那裏!聖上他老人家可是看得清楚。這哪裏是個風流案子,明擺着是送來安撫貢生的厚禮!可不順勢就讓刑部改判了?“
——“所以葉風要給那趙氏翻案,主人就幫他鬧大,好讓案子回到我們縣?好碎了那狗皇帝向學子投去的大禮?”
胡伺祖輕咳了兩聲:“在地方上禦史臺哪裏鬥得過監察寮?反正現在證據沒了也牽扯不出什麽大事。再說我這裏還有後招,要是那葉楓不能将這案子徹底鬧黃,我便安排人殺了那貢生再嫁禍于他......總之這案子無論如何都得翻過來,不能讓禦史臺的好過!”
“縣令大人妙計!”女子連聲稱贊:“看來,那葉風呢,橫豎都是個死......”
“那是自熱!”
一陣腳步聲後,胡伺祖似乎走遠。餘下那女子推門進來慢慢靠近了陸染:“小侯爺,怎麽着?還聽着呢?都到了這個時候,該睜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