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黃泉路

第19章 黃泉路

“細娘?怎麽是你......”見女子對自己盈盈一拜,葉風伸手便要相扶,雙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趙細娘看他詫異,連忙解釋:“妾不放心公子,便一路跟着公子到此,還好,還好能趕上搭救公子性命。”

女子聲音還未落,平靜無波的河面之上忽起了波瀾,無數的咆哮和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從河底深處排山倒海而來。

——“忘川怎麽會有活人的味道?”

——“不,這身子不是他的!他是用了別人的身體,死不了也活不成。怕是連自己的記憶也只能回忘川找了吧......”

河中的衆魂在沸騰和咆哮,似乎是想要告訴他什麽,葉風一腳踏入河水。眼前瞬間被黑暗籠罩下來。

趙細娘見他呆滞地看向前方恍惚踏出幾步,急得上前朝大喊:“恩公,您陽壽未了。不能再上前了!”

河水再次沸騰起來。葉風的頭顱一陣疼痛。他感覺自己似乎被人關在什麽地方。

一陣嘈雜的聲響之後,有人掀起他的棺蓋,将一只渾身貼滿符咒的玄貓抛了進來。

“大人您看,他還有一縷生魂聚集在身,這古棺确是吾族神物......”頭頂傳來一個蒼老而尖銳的聲音。

随着那聲音,貓兒的尖爪将他的前襟劃出一道口子。—絲絲涼氣瞬間從他的領口透了進來。

他明知自己那時已死,卻依然卻如同活着那般感到了滲人的寒意。

頭頂上那個大人嘆了口氣:“玄貓是通靈之物,專喜噬人血肉、生吞精魄。過不了多久,是否連他好不容易被拼湊的屍首也會被這施咒的玄貓嚼得破爛不堪,連魂魄也會被一點點吞噬殆盡?”

蒼老的聲音小心回答:“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若沒有通靈之物以血為媒,以年輕剛死的肉身給他托身,這人便只能永遠被禁锢于玄貓體內。”

——爾等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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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憤恨火起,連玄貓也被驚得縮成一團。隔了半日,卻等來了一雙如冰棺一樣冰冷的手輕輕觸了觸他的臉頰。

——這人,這人竟是......

回憶一點點湧上他的心頭。他正想在心裏喚出故人的姓名,卻沒想那人卻利落地割下了他的頭顱:“人世奇苦,我只是不願你再投身為人。我不會讓他們找到你的身體,你的魂魄!便只能将你化為貓兒留在我的身邊。”

記憶如流沙一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些許浮光掠影,到最後,只來得及聽見故人道了聲:“舍得舍得,終究是要舍才有得......”

隔了幾日,他又聽見冰棺外似乎有人在争執,食了他血肉的玄貓被匆匆裝進麻袋,抛入水中。

袋子在水中打了個轉便順流而下。

不知漂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裏,直到岸上隐約傳來人聲。

恍惚之中,麻袋被人勾到了岸上。

他随着貓兒擡眼朝上,只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漫天璀璨的燈火之中蹲了下來,憐愛地解開了綁在貓兒身上的符咒。

玄貓一得自由,便抖了抖渾身的毛發。

正準備朝前,又被少女摸了摸頭:“別怕,今後你就跟我走吧.....我叫趙細娘,你叫什麽呢......”說着,便拿出身邊丫鬟跨藍裏的吃食,湊到貍貓眼前。

玄貓墨綠色的瞳孔微微一縮,卻朝她身後不遠處舔了舔猩紅的舌頭——那處偌大的府邸之中陣陣黑色迷霧缭繞,顯然是這是一處怨魂聚集之處。

玄貓心中躁動,但聽着少女溫柔的聲音,終究還是小聲“喵”了一聲,任由她将自己放入丫鬟的跨藍之中。

未過幾日,玄貓找到機會便從趙細娘家溜了出來,順着腥味兒找到葉家。

在吞噬了幾只怨靈之後,它陡然打了個機靈,如中邪一般朝西邊的一處院落躍去。

只見一間破敗的房間中,一個如月光般慘白的少年躺在地上,鮮血正不停地從他身體裏流出,玄貓興奮地從房梁上一躍而下,貪婪地吸允起他的血液。

少年被它舌頭的倒刺刺得眉頭一皺,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睛,似乎是想借着微弱的燭光反複地确認什麽,繼而瞪大雙眼不顧疼痛地慘笑了一聲:“這法陣果然如那些像姑們說的有用!只是......如此,便再也等不到和娘親的重逢之日了......”

那少年開始自說自話起來,他這才發現少年的手臂之上嫣然刻着一道招魂的法陣。

他才驚覺,自己被禁锢在玄貓體內已快到七七四十九日,眼看就快灰飛煙滅,而這少年以鮮血為引,卻恰好是救了他。

“沒想到,沒想到引來的居然是你......”少年越說越凄然,頃刻間又似乎有了什麽盼頭,眼神放出光來,“可,可我一生唯唯諾諾,到底是成不了氣候。不如把我的身體給你!你,如果是你......你自然是可以為我了了心願的......”

話未說完,蠟燭已滅。

契約一成,少年替他魂飛魄散。他和貓兒的身體分離開來。從此他入了少年的軀殼,頂了少年的記憶。

再後來,他給自己取字知秋。似乎是念着少年逝去的季節,又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這兩個字便對他有什麽特別的含義......

忘川之水嗚咽起來,似乎看盡了太多的前世今生。

葉風猛然吸了口氣,還想繼續探尋下去,趙細娘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恩公!那些不願投胎轉世的魂魄寧願在忘川中受盡煎熬也不願忘記前世,可這些前世記憶忘不了又如何?該去改變的還是今生啊!您和他們不一樣的!”

——是啊。那玄貓以血為媒,為自己找到了栖身之所,他便應該替它報恩!他用了別人的身體便要為他達成所願。那些妙音閣的像姑們幫了自己,他就該為他們和那些枉死的人伸冤!

他該了了玄貓求自己為趙細娘昭雪的願望!平了少年葉風生母的冤屈!

他該把細娘的案子越鬧越大,而後将臨江縣上的龌龊交易捅上天去......然而到了現在他卻一事無成,倒欠了好些人命。

想到此,葉風的頭越來越痛。

一聲嘹亮的號角後,忘川的河面陡然平靜下來,河畔的彼岸花叢中忽而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他不可置信轉身看向身後,眼尾慢慢便染上了紅色。

那些影子越來越近,只不過有的臉上星星點點,有的眼中帶血,還有的沒了手腳......

——“喲,公子怎麽哭了?”

——“公子可別傷心,過了忘川我們姐妹幾人又能貌美如初了。”

——“是啊是啊,公子只需為我們姐妹和那些枉死之人報仇便是!!”

小像姑們一擁而上,圍着他打趣起來。

——“行了,都別說了。大家既以死為公子鋪好前路,無論結果如何,何必要讓公子介懷?”

在這一聲之後,叽叽喳喳的聲音戛然而止。

遠方隐隐出現了一艘大船,有船夫在其上吆喝:“都登船了,別錯過了好時候。”

一個稍微年長,身批染血白衣的像姑穿過人群,走到葉風面前,鄭重地朝他福了一福:“公子,我們幾人或有親人在臨江縣莫名消失,或者自己便是被別人拐來的......早死遲死都是要死.....我們走了,卻留公子一人在人間辛苦。其實,公子才是被累之人。”

聽到此話,其餘六人互望了一眼,紛紛沉默着朝葉風深深一拜,而後消失了身影。

“恩公......”趙細娘細看葉風眼中強壓下的傷感,言辭誠懇地朝他勸慰:“無論是他們的事,還是我的事,公子都已盡力了。”

“可到如今,連你的事我也沒......”葉風忪怔地轉身向她。

“不,細娘的仇怨已了!如今那人的頭已被我吞下,他永遠也只能當我的賤奴!他和那人的髒事我也難得糾纏!只是我的貍奴......”

說到此趙細娘哽咽了一聲:“當日,那畜生殺了我之後,還要用糟糠堵了我的口,用麻袋将我裝到後山去燒成灰燼。小貍奴為了不讓我魂飛魄散,便将自己的軀體給了我。從此之後我倒是無法再尋得它了......”

此時渡船之上的船夫又在催促衆魂魄登船,趙細娘深深望向葉風,将一口氣渡給了他:“恩公,人間路難走。恩公如今受了這麽重的傷,我的魂魄便助您和那陸大人挺過此劫吧。恩公保重。細娘去尋我那貍奴了。細娘,細娘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和它相伴的年月,如今大概也能相遇了 ......”

——随着她的身影越來越淡,天地旋轉起來。葉風嗆了口水睜開雙眼,恍惚見明月依然挂在天上。

他忪怔了半晌,發現自己正匍匐在河岸的亂石之上,不遠處是昏迷的陸染,他身上的傷口已不再流血,旁邊剩下一只玄貓的軀體......便明白趙細娘為了搭救他二人大概已煙消雲散了。

他忽然有些恍惚——為了給他身體的少年,趙細娘,和那些莫名枉死的像姑......他和他們,都想要借着自己的手尋一個報仇雪恨。而自己呢?自己又為何執着為何而死?忘川之中還有什麽是自己沒來得及窺見的?

他看着陸染的眉眼,想起這人為了護着自己,連跳下懸崖時也不忘擋在自己身前,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從前他鐵了心要引這陸小侯爺到臨江縣,如今這人果然被自己引來,又深陷其中,難道自己還要欠上一條?他已經賒了這麽條人命,欠了這麽多些帳,如今也只能背着債繼續朝前了。

想到此,他打起精神拖着沉重的衣物艱難爬起,想一點點接近陸染,卻聽從岸邊的亂石堆後傳來了人聲:

——“那二人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該是沒了。”

——“不行!左史死在這裏我們沒法交代,只能把他二人的頭帶回去!等到大人問罪下來,至少能撿回半條命!”

是彼岸花的殺手!他們竟順着山崖搜到了這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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