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記憶(2)

第34章 記憶(2)

——“李易之!”陸染大叫起來,在小小的漁船上用力翻騰:“我要等他,我要等他回來,你憑什麽要我走……”

小船吃水不夠,來回打轉離不開岸,眼看火龍又要來襲,李易之只好又将陸染提了回去。

這次,他不再留情,抓住陸染的腳踝直接将他拖向江岸的石壁。

一路上都是砂石,陸染自然十分難過。

——“李易之!你故意的!”當被丢進石壁下的蘆葦叢中之後,他便一口血渣地朝李易之忒了過去。

“叔叔我的确是的!”李易之賞了他一個白眼,也毫不留情地忒了回來。

二人躲在石壁之後像兩只鬥雞一樣大眼瞪小眼,直到下一輪炮聲打破了這樣的沉默——

此時,蕭雲歌和分成三路的親兵皆已接近各自的山嶺最高處,緊緊攀附在懸崖之上。這一次的炮聲仿佛便是在給他們指明火龍的具體位置。

三聲炮聲過後,嶺上的人影越來越小,而後迅速消失了蹤跡。

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北岸最高的山嶺。

兩面的山嶺之中,厮殺聲依舊回蕩。隔了不久之後,聲音微微停滞,而後江岸的崇山俊嶺之間忽然豎起來一道道銀白色繡了日月山河的旗幟。

那些旗幟上繪制的河流如同血窟,在一輪紅日或銀月的映照下,如流淌的鮮血朝外洶湧澎湃而來。

——“這……是南宮家的日月山河旗!”李易之忍不住騰地從隐蔽處探出身去。

陸染還沒見他有這樣失态過。

不知為何後背升起一陣惡寒,瞪大了雙眼盯向李易之:“是南宮家的怎麽了?還是說……那雲歌他會不會有事……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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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之瞥了陸染一眼沒有作答,只深深地看了看山嶺間飄揚的日月山河旗和蕭雲歌消失的方向,而後火速集結剩下的親兵和鎮北軍将士安排餘下的百姓。

當靈活的虎贲軍戰船一條條離開江岸的時候,沿着北岸向上的石階處果然出現了鎮北軍主力潰敗的身影。

山嶺高處,一具屍體被從抛了下來,接連第二、第三……

陸染紅了雙眼,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撲過去看看,以确定那些屍體不是蕭雲歌的,然而他卻被李易之提了起來,再次用藤條捆了一次,這次是着實将他捆得結實。

——“李易之!”陸染嘶喊起來,“雲歌他會不會有事?我問你雲歌他會不會有事?”

“給爺老實點!”李易之把他好好捆了個遍之後,一把将他扛起,走向岸邊。

染碧江岸,此時只剩下了一艘孤零零的戰船,那條飄揚着“贲”字旗的三層戰船,便是為了等待鎮北軍墊後的主力。

李易之一把将陸染扔上了第三層的甲板之上,确定了在這樣的大船之上,任憑陸染再怎麽掙紮也掀不起風浪,便任憑他如何掙紮嘶喊也不回應了。

山谷之中,鎮北軍的“陸”字帥旗已經四分五裂破破爛爛,但山嶺高處的炮聲卻再沒響起。

李易之嘴裏數着數,凝神靜聽了好久,長嘆一口氣後喚來了自己的親兵尤左。

他小心地将蕭雲歌的弓箭和長鞭歸置妥當,又掏出他非常寶貝的彈弓放在一起,向他吩咐:“要是我和三皇子都回不來……就找個地方把這些葬了吧。”

——“我呸呸呸!你回不回得來無所謂!為什麽要咒雲歌?”聽着李易之的話,陸染不由得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反駁。

李易之看了看他,掏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向他扔來,仿佛是故意一般,将鑲着寶石的刀柄重重砸上了陸染的腳踝:“小孩兒,這個是送你防身的。”

——“李易之!你這個小人!我已快滿十七!不是小孩兒了!”陸染發出一記悶哼,吃痛地擡起頭來。

“是,我是小人!”李易之笑了笑,“可我還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明白什麽叫守好自己的位置不作非分之想。而你的心思根本就藏不住。陸染,你這樣不管不顧,可曾顧慮過他?”

沒有準備的被點明心思,陸染全身的血液幾乎一瞬間沖向頭頂。

看着他的耳朵似乎要滴出血來,李易之難得生出一絲不忍,頓了頓之後朝他蹲下身來,壓低了聲音:“再怎麽說蕭雲歌都是你堂叔,而我與他同歲,說起來還真算你的叔叔。今日,易之叔叔奉勸你一句: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要肖想,他已經夠難了……他要是把你當知己,你就守好知己的位子!若是真喜歡,那便等來世吧……”

“來世?知己?”陸然怔了。

“是,來世。今世,便知他、敬他,別生出些龌蹉心思。要是不明白知己是什麽,就看看我是怎麽守在他身邊的!”

說完,李易之真像個長輩一般拍了拍他的臉頰,而後吩咐了尤左看好陸染便翻身下船。臨走時還不忘刺他一句:“仔細看了看,被捆得這麽紮實放在甲板上,更像只縮頭小烏龜了。哈哈哈哈。”

——“李易之!你果真是個小人!”陸染再次用力擡起頭來大罵了一聲。

李易之并未轉身,只大笑着抽出佩刀,背着他揮了揮手,帶着餘在岸上的百餘人沖入了山谷之中。

罵雖罵,恨雖恨,但眼看着李易之的身影漸漸湮沒,此景此景之下,陸染也忍不住朝那方向高聲大喊:“李易之,你要是他的真知己,就帶着他回來!”

雖然無人回應,但豎起的“贲”字軍旗已回答了全部。

山谷狹窄,李易之拼盡全力守住通往江岸的谷口,讓鎮北軍的主力撤出。

未過多久,從山谷通往河岸的石階之上已滿滿是人。

随着上船的鎮北軍越來越多,陸染睜大了雙眼仔細尋找,但不僅僅是蕭雲歌,竟然連自己父親陸遠的身影也沒看到。

他越來越急,直到發現破爛的“陸”字帥旗之下,父親身邊的親兵劉能。

“劉叔!劉叔!這邊!”他朝那人高喊。

然而被他稱做劉叔的漢子聽到聲音,往這邊一瞧,立刻便眼神閃避着縮進了角落之中。

“劉能?你躲什麽呢?我問你,我父親呢!我父親在哪兒?”陸染忍不住着急起來,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這時候,不僅僅是劉能,其他的鎮北軍将士也陸續發現了陸侯的兒子陸染竟也在船上,都不敢在甲板站着了。

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在逃避自己的詢問,陸染心中一涼——難道,他的父親已經……

“我父親是不是,他是不是已經……”他喃喃再問,但“殉國”二字卻一直說不出口來。

見他模樣,劉能實不忍心,咬咬牙終還是如實告知:“小侯爺別急,陸侯無恙……只是,只是在保護我們撤退的時候不幸被俘……”

被俘?陸染幾乎眼前一黑,忍不住掙了掙:“那雲歌……”

雲歌兩字一出,李易之的告誡湧上心頭,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衆人,慌忙地改了稱呼:“不,我三叔呢?難道他也…..”

提起蕭雲歌,這些被大啓軍隊打蔫了的鎮北軍便一個個都不自覺地擡起了頭,劉能更是眉飛色舞道:“三皇子不愧是我大邺戰神!他帶着幾個親兵把啓朝那邊的三門火龍炮都給澆滅了,好好滅了北面的威風……”

“那他現在人呢?”

在陸染的逼問下,劉能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南宮家的人忽然出現……那幾個虎贲軍的兄弟被扔下了山嶺。三皇子他,他現下…….現下還不知行蹤……”

“什麽?!”陸染這下幾乎癱死在甲板之上。自己的父親身為一軍主帥被俘,蕭雲歌又下落不明……饒是他從小長在軍中,被教導男兒流血不流淚,也禁不住再次泛紅了眼眶……

忽然,山谷那邊傳了一聲仿若火龍的聲響,響動雖然比火龍炮小上了些,但三層的甲板之上竟也被打穿個洞來。

“那是什麽?南宮,一定是南宮家的!他們還有火龍炮那樣的東西!”

“快,快開船!”有人大聲喊道。

“不行!現下只剩這艘船了。你們主帥倒是被俘了,但我們主帥還沒下落,我們的參将還沒上船!”尤左當機立斷。

李易之留下的親兵不愧是親自帶的,說話都一樣夾槍帶棍,不怎麽好聽。

這話一說,立刻便讓鎮北軍這邊的惱羞成怒。本是群龍無首的大船之上,更是亂成了一團。

此時山谷那頭,在大啓軍隊越來越猛烈的攻勢之下,李易之帶領的百餘親兵已經餘下不到半數。

又是一聲不大的聲響,江上泛起巨大的水花。為了開船,已有人沖上了甲板準備向李易之留下的親兵下手。

眼見兩邊快要争鬥起來,攬碧江北岸最高的将軍嶺上,一支紅色的煙火陡然在空中爆開。

見此信號,李易之帶領的隊伍終于開始邊打邊退。

當隊伍退到了連接江岸的石階之上,兩邊山嶺之中,南宮家的山河日月旗飄動,一排排鐵箭從高處猛灌了下來。

——“李參将!”李易之的親兵尤左朝着前方大喊了一聲。

——“沒看到信號嗎?快開船!”李易之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終于咬咬牙不再阻止開船的要求。

大船拔錨而起,漸漸離開江岸。

看着船身距離江岸越來越遠,陸染用盡全力掙紮起來——“別開!李易之還沒上來!他說了他會帶着我三叔回來!他們都還沒有上來!”

“小侯爺!”尤左在此時按住了他,“剛才那紅色煙火便是我們主帥的信號。”

“三叔他……還在将軍嶺之中?”陸染瞪大了雙眼, “那為什麽,為什麽不等他回來?!”

見他再次掙紮起來,尤左一人已控制不住,連身邊鎮北軍的也加入了進來。

尤左連聲對他勸慰:“小侯爺!紅色是撤離的意思。現下北面人的手中一定還有厲害的火器。蕭帥一定認為,再不走,整條船上的人都走不了了。李參将和蕭帥一心,他一定也是這麽考慮的。你放心,他們都武藝高強,一定會有辦法脫離險境……”

此時連着江岸的石階,鮮血順着階梯流淌而下,幾乎要将染碧江岸染成豔紅……陸染仰頭向前,神志欲裂,幾乎透不過氣來。

尤左和劉能對視一眼,狠狠給了他一記手刀。可沒想到,陸小侯爺骨骼清奇,就是不閉上眼睛。

江岸處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哨聲,屍山血海之中,幾個身影從河岸騰空而起,躍上船來,其中一個紅衣黑甲的快步走到了甲板之上。

——向他走來的是雲歌嗎?他對自己說。然而當那人走近,出現的卻是李易之的臉。

原來,李易之和他不僅是知己,還有幾分神似……陸染酸溜溜地想。

昏昏沉沉之中,他強打起精神向來人讨個說法:“李易之,你說過,你要把他帶回來的……你把帶他回來我便發誓……若無來生,我永遠只做他的知己……絕不僭越!”

他仿佛對來人說,卻也和自己道。

“好。”李易之鄭重點了點頭,咬牙望向了攬碧江江岸最高的山嶺——将軍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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