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記憶(10)

第42章 記憶(10)

在原本大邺主君接待貴客的“中正殿”之上,已然恢複身份的南宮明——當今的大啓皇帝慕容昊正舉着酒盞坐在上位,其下歪歪倒倒着一群啓朝的權貴,而謝蘭正站在他身側給他斟酒。

那些被擄掠來的大邺少年則被選出了面目出色的十幾人,被逼跪坐在那些權貴身側,陪着飲酒作樂。

慕容昊指了指陸染和蕭雲歌的方向,便有帶甲的士兵一左一右地将蕭雲歌押跪了下去,再有一人将陸染帶到了一邊站着。

瞥見當初能縱身從将軍嶺上一躍而下的大邺戰神如今連掙紮都無能為力,慕容昊惬意地大笑起來:“蕭雲歌……你是不是在後悔沒在大邺的江岸上将朕殺掉?可惜啊,現在已經晚了!”

他一手提着杆銀槍一手拽着個牌位,搖搖晃晃地朝他而來。等到了蕭雲歌面前,便用長槍将他的面具挑起,明晃晃地立在殿前廣場之上:“可惜啊,當初那麽一張俊美的臉孔,如今卻痩脫了相,讓孤的客人們無法好好欣賞。可惜了,可惜了……”他看了看蕭雲歌的模樣,朝他搖了搖頭,繼而将手中牌位在他面前端正立好。陸染立刻便要上前,卻被他身後的士兵反剪住雙臂。

慕容昊朝他看了看,又朝蕭雲歌看了看,似乎想到了什麽陰沉一笑:“蕭雲歌,你還真是好運氣!上次夜宴,那個叫什麽李易之頂替了你,要不這次的酒宴,也讓你這侄兒替你去招待招待朕的貴客?”

——“你敢!”

手中之人無力的憤怒再次讓慕容昊開懷大笑起來:“好好好,朕不敢。朕哪裏會對個孩兒起了興致?”

慕容昊的言語中帶着鄙夷。他不露痕跡地掃視了一下身後那些放浪形骸之人,而後轉向蕭雲歌,拽着他的頭發在“南宮岳”的牌位磕頭下去,換上了一張悲痛的臉孔,高聲哭喊:“表兄啊!你來看看啊。朕把殺你之人給你帶回來了,如今你魂歸何處?”

殿上的酒席中顯然有不少南宮家之人,一聽到此,紛紛或真或假地嚎哭起來:“下雨嘞,又下雨嘞!這雨一直不停,定是老天爺也在為南宮家垂淚!”

“家主正值壯年,無辜慘死!小家主還是個奶娃,這個如何是好?南宮家真是冤啊!”

“陛下,陛下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衆卿!”慕容昊哭喊得更加大聲:“這蕭雲歌在戕害了朕的表兄之後,竟染連屍骨也沒放過!表兄的屍首被他一塊一塊抛進了染碧江,消失無蹤……表兄慘死,讓南宮家痛失了家主。如今朕便要讓他在此處為我表兄忏悔到死!”

“對。讓他磕死在這裏!給我們家主陪葬!”

“雨不停便不許起!繼續磕!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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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家的那些權貴紛紛贊成。

看着這些人一邊嚎哭一邊怒罵,還不忘摟着身邊的大邺少年肆意亵玩,而慕容昊則提着蕭雲歌的頭不停地往地面磕去……陸染忍不住大喝了一聲,掙脫開身後士兵的鉗制沖向蕭雲歌身邊,想讓慕容昊停下對他的折磨,卻被跟上的士兵絆倒在一側。

“喲,剛才老臣還沒發現,這兒郎痩是痩了點,但長得還真精神……”一個老臣拿着酒盞颠颠倒倒地走了上來,徑直将陸染的面孔擡起,眼裏閃爍出晦暗的精光。

慕容昊放下了蕭雲歌的頭顱,擦了擦手中的血漬,按住了那形若枯木的手:“太叔,這個不行。您可要放過…….”

“放過什麽?!讓他活着便可,又不少了他一根汗毛。太後那裏還要太叔公我與你周旋!”老頭賊心不改。

慕容昊思慮片刻,忽然釋然一笑,放開了那枯黃的老手,卻沒想到陸染卻奮力暴起,揍向了那老東西的鼻梁,他身邊的士兵只能将他五花大綁,扔到了酒席之上。

等着那身着華服的老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顫巍巍入了席中,便狠狠朝他掐來。他躲避着,卻怎麽也躲不開老東西越來越往下的手。

謝蘭看在眼裏,握緊了手中銅壺,不知該用何理由幫襯。

而蕭雲歌在此時握住了慕容昊扯着自己頭發的手,搖搖晃晃地站立了起來:“放了……他……”

“怎麽?你想要替他?”慕容昊來了精神,而那老者卻搖了搖頭,“我可不喜歡這樣的,那裏面的又太小,十五六七将成未成的兒郎才別有一番風味。”

“大啓主君……你說,要怎麽才能放過他……”蕭雲歌朝慕容昊擡起頭來。

他的血液不停從額頭蜿蜒而下,讓慕容昊似乎找到了一絲殘忍的樂趣。他舔了舔嘴唇,拍了拍手,讓人朝蕭雲歌扔了把重弓——

“聽說你的父親對你十分愛重,曾特地給你打造了一張弓,取名震天,但朕的這把卻是只有能拉百石的勇士才能施展,而汝如今這般,能否?”

“能。”

聽到蕭雲歌的回答,慕容昊眼指廣場上立着的那杆長槍上挑起的黃金面具:“射下它,我放他走。”

蕭雲歌忍着顫抖開弓,第一箭卻掉了下去,引起周圍的一片噓聲。他擡起頭來,迎着雨水讓自己清醒,而後猛地擦幹額頭上的血漬,再次滿弓搭箭——這一次,象征着他戰神身份的面具終于被他自己射了下來......

随着黃金打造的面具在青石地面上發出一聲铿锵的碰撞聲音,慕容昊大笑起來朝殿內的士兵揮了揮手,還在對陸染上下其手的老東西,頭顱便立刻與自己的身體分離開去——噴撒出來的血液一剎那迸進了陸染的眼睛。

聽着四處不斷傳來一聲聲的尖叫和怒罵,陸染茫然四顧,只見帶着彎刀的士兵在不停屠戮,人群倉皇四散,鮮血一層層在他的眼前疊加......從他被染成血紅的雙眼看去,慕容昊張開手臂,站在大殿的廣場之上猖狂大笑:“朕倒要看看,如今南宮家的當朝權貴都被朕屠殺殆盡,還需要誰去幫朕與太後周旋?!

“太後,畢竟是朕的母親。他不會殺朕,但朕總會找到機會殺你們!

“如今她已經老了!老了,便會死。你們只有歸順朕,你們的爵位官職還有錢財美人,才能延綿給你們的子嗣……”

——那個大啓君王朝着殿中剩下的臣子高聲道。餘下衆人紛紛俯首朝那人跪拜下去。

他一步步踏向染血的大殿,殿中的鮮血和那些朝他匍匐的臣子似乎取悅了他,讓他笑得越來越大聲,狀似癫狂……而後那慕容昊卻忽然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頭顱。

陸染心中一沉,看向了謝蘭。卻見謝蘭也在看他。

他忽然就明白了。

——謝蘭精通易容,但她假扮的梅姑是慕容昊的乳母,一舉一動都容易在慕容昊面前顯露破綻,只有加速擾亂這個精明君主的神志,她才可以保住自己的安全。所以,也許從上船時候她便已經開始給慕容昊下藥,才讓現在的慕容昊有了發狂的跡象……

想到此,他陡然站立。謝蘭卻急忙飛掠而來,将他拉拽到了角落。

大啓君王的雙目似乎充血,他如野獸般巡視着四周,他看了看眼前的血跡,又看了看跪拜在自己腳下的臣子,再看了看披甲帶刀的士兵,最後看向了額頭的傷口還未愈合的蕭雲歌……

那一縷縷紅色刺激得他一步步上前,他似忍耐不住地将蕭雲歌扯了過來,啃咬上他的嘴唇,而後将他拖向染血的大殿之中……

陸染想要沖上前去,卻被謝蘭拖拽到殿外。

他伸手便打,卻哪裏敵得過內裏深厚的謝蘭。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為了自保,竟沒有給蕭雲歌半點示警!

“我明白了,是血!是血!要讓那迷藥加速發作的印子是需要讓慕容昊見血!”陸染掙紮着。

謝蘭捂住他的嘴将他在偏僻之處放下,查看了四周,才小聲道:“小侯爺聰明,現下的确如此。可越到最後,慕容昊越離不開那迷藥,也就慢慢不需要以鮮血為引……小侯爺可不要壞了主人的大計!”

“不,我不會讓你們猖狂,我會告訴三叔你們的毒計,我一定會告訴他,告訴他……之後,大不了陪着他去死……”陸染控制不住地打着擺子,不斷地重複着“告訴他”“大不了陪着他去死”幾字,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的懦弱。

“小侯爺,”謝蘭單膝下跪,朝他婉言相勸:“告訴了三皇子又如何?若是能祭出自己便能讓大啓皇帝癫狂,兵不血刃地除去一個對大邺虎視眈眈的敵人,甚至還會讓大邺子民從此脫離苦海......您覺得三皇子他會怎麽選?奴婢覺得三皇子他絕不會自戕。他只會在苦海中沉淪,永不得解脫。”

陸染愣在了當場。

“小侯爺,讓奴婢送您回去吧。等慕容昊荒唐過了,自然有人會送三皇子回來。您什麽都不需告訴他,活着陪着他便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說着,她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塵土站立起來,扶着陸染朝前。

陸染麻木地挪動着雙腿,忽然停下腳步,直面向謝蘭:“雖然你之前說蕭定乾會想法接我回去大邺,其實心中不以為然吧?”

謝蘭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的怠慢竟讓一個少年當面戳穿,讓她這個武林中人人欽羨的高手多少有些難堪。

見一絲窘迫從謝蘭的臉上一晃而過,陸染了然地點了點頭:“是了。你一定是覺得你的以你主人的為人,就算看重,也斷不會為一個子侄付出多少人力,只會讓他和蕭雲歌一起在大啓自生自滅……”

謝蘭真是怕了陸染,說話一點情面也不留,偏偏又不能得罪。眼下,她的确沒收到主人對這個雞肋是保是棄的指示,但奈何主人也曾明确告誡過自己,要好好護着陸染的安危。否則以這東西的脾氣,早就不知道挨了自己多少巴掌!

“小,小侯爺,您這……”她正想開口,陸染已堵住了她的話頭:“再過幾日便是我的十七歲生辰,你的主人一定會找你。那時候你便知道,我的命,我随時可以不要,但蕭定乾,卻一定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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