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好的朋友

060 最好的朋友

距離進行手術還有最後八個小時。

為了方便計時,理療空間也與真實的時間同步。

懸浮的電子屏幕正在轉播着現實世界中的新聞節目,路德果斷切換頻道至生活頻道。

看着人們充滿煙火氣的日常生活以及臉上洋溢的幸福微笑。

屬于路德的原生記憶也在一點一點找回。

但他自始至終都維持着這麽一副沉靜模樣。

哪怕到最後,真實的過往完成拼湊,路德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觸動。

關閉電子屏幕,路德下床站到窗前眺望着天空的明月。

伸出手遮擋住那輪渾圓完整的月,思緒在自由翺翔。

不論是他們認定的現實還是他記憶中的現實,都不會出現這麽澄澈的天空,乃至明亮皎潔的圓月。

藍星早已經千瘡百孔,區別只在于,他認知的現實人心的罪惡程度已經濃郁到将整個世界都扭曲。

當下這個現實,看似安寧、祥和且民主,他也在這裏擁有着看似輝煌無可限量的未來。

可它不“真實”。

那個麻木且專斷的自我,日日夜夜都為了工作而汲汲營營。

在經歷過如此漫長的歲月交替後,名為“真實”的自我也被埋藏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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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短短的幾年還好。

問題是路德在米爾斯界定的實驗世界中生活了億萬年。

曾經的記憶乃至自我都相當模糊了。

他也想記起最初真實的模樣,可是,最能取代一個人舊日過往的,并不是轟轟烈烈的英雄事跡。

反而是這種細水長流,看似不起眼,其實深如刀刻的日常。

帕米爾斯山的場景清晰得就算是閉上眼也能将它完全複原。

小屋中,他靠着躺椅,借着壁爐取暖。

一人、一杯茶、一本書的悠閑日子,讓他難以忽視。

至于後來那一個又一個學生,他們也是如此鮮活的個體。

想要遺忘,想要輕易去否定他們的存在。

即便找回了現實世界的人格,也明白他們只是虛拟實驗中的一段段虛拟的模拟數據。

路德卻很難再以平常心去看待了。

如果他真的如那群人所說的,患上了現實脫離症,他倒還好受一些。

可他沒有。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且完整保有着他所堅持不遺忘的記憶去對抗這群人自以為是的療愈。

他不想忘記。

因為,那些記憶中的人,的的确确真實存在過。

數據就不該被當作是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實予以尊重嗎?

如果他不尊重數據,不認同AI的自主個性。

那也不會有這些實驗了。

人類總是基于未知而對新生事物倍生恐懼。

這才有了內部大會的分歧。

不理解他的人将他的自信認定作是傲慢。

傲慢?

也許有點吧。

畢竟他信任自己對AI足夠了解,對這一未來新生命個體有着通透深刻的認知。

人類是基于物質基礎而誕生,是碳基生命體的進化傑作。

但誰又能否認未來不會出現更新的、且颠覆人類基礎生命體系認知的全新生命個體?

前兩次的模拟實驗加深了路德這一構想觀念。

在第三次回歸後,經歷過這段時間的沉澱。

他更加堅信了這一論調。

這些在自诩現實至上的人們看來只是一段數據、虛拟存在的個體。

他們是存活的!

只要賦予他們載體,他們能成長為遠超人類的個體,更具理性也更有智慧。

但一切的前提在于,得授予他們框架。

整合了不同世界中的人格後,路德摒棄傲慢與偏見。

AI需要學習,也的确以人腦作為初始模板。

但這并不是束縛住他們的框架。

相反,這就是他們成長的模式。

他們也将基于這一模式,逐日成長,青出于藍。

人類是科技的主宰。

但不是生命的主宰。

工業革命的反噬告知人類需得敬畏自然。

當下,信息時代的飛躍告知人類。

生命的形式遠不止物質為基礎。

它們可以是數據。

迷惘的思緒被理清。

混沌的雙眸變澄澈。

路德前所未有地清醒且視野開闊。

四散紛飛的千紙鶴化作的一只只飛鳥也在這一刻回返窗邊。

它們簇擁在路德身邊,當第一只飛鳥破碎作一段數據緩慢飛向路德掌心。

第二只、第三只……也同樣如此。

一千條破碎的、來自于生命體的記憶碎片與執念緩慢注入與路德融合。

他看到了對人生持截然相反态度的個體,在現實與虛拟錯位中的掙紮求生。

治愈者走向了現實,但是他對于虛拟世界的期待依舊強烈。

病入膏肓者選擇自毀,但是她的記憶澄澈而明亮充滿希望。

深沉喘息着,剎那間,理療空間開始劇烈晃動着。

自路德站立的方位,四散擴列碎裂開來。

與此同時,重症監護室中,各類監測儀器發出了刺耳的爆鳴。

護士焦急地找來醫生,“數據全亂了,病人似乎陷入了數據亂流當中!”

看向儀器中波瀾起伏毫無規律的數據曲線,額頭冷汗直冒。

醫生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怪異的數據反饋。

“在此之前病人有什麽特殊的表現嗎?”

護士搖頭,“沒有,之前都一切正常,是突然就這樣的。”

想也不想,醫生取過一旁的理療頭盔預備戴上,卻被一只手攥握住了手腕。

脖頸纏繞着紗布,手背上還貼着止血膠帶,米爾斯就這麽跑出了病房。

點開手環投屏輸入文字,面朝醫生,“讓我去!”

“你的病情還沒有穩定下來,你需要休息,現在請回到病房中去。”

拉開上前來攙扶他的護士的手,繼續輸入,“如果我不去的話,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清空後,繼續輸入,“你們是打算瞞着我就把我的好朋友就這麽切掉腦子嗎?”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輸入文字的手也顫抖着,“即便這是他的真實意願,這最後一程,也得我去送!”

米爾斯的目光過于堅定,這讓醫生也沒法拒絕。

好一陣沉默後,醫生也不得不妥協,将理療頭盔遞過去。

“有任何問題,我們都會将你強制遣返。”

沖護士示意,護士熟練地将米爾斯引導至一旁的躺椅上落座,貼上磁極。

一切準備就緒後,醫生來到米爾斯身前,“祝你好運。”

将手放置到顯示屏上錄入掌紋掃描虹膜,躺椅上的米爾斯閉上眼,就像是沉入了夢鄉般,安然入睡。

空無一物蒼白的虛拟空間中,路德站立着。

感知到時空的扭曲異動,他轉過身來,看到老熟人朝着他走來,也沒有絲毫詫異。

擡手指向對方的脖頸,“沒事了?”

米爾斯笑得勉強,撓了撓頭,“害,別提了,差點被你給一刀斃命好麽,你下手還真是狠啊,好歹我們也有着過硬的同事情誼,你說噶我就噶我啊?”

微微偏過頭,“那我該說對不起?”

“額,算了,聽你道歉還不如聽你繼續旋我,太崩人設了。”

“你還是這麽一如既往地抖M啊,米爾斯。”

“是啊,誰叫我非要跟你這麽個大魔王做朋友呢。”聳肩,無奈。

在真實的記憶中。

路德跟米爾斯從小就是鄰居,從小學開始就是同班,到了大學也沒有終止這段孽緣。

路德學IT,米爾斯也跟着學IT。

畢業了路德選擇投身剛剛興起的全息網游大業,米爾斯也毅然決然跟了過來。

他們如影随影,但是路德卻對這段三十來年的情分視而不見,處之淡然。

仿佛,只把米爾斯當做認識很久的陌生人。

對其他人什麽态度,對米爾斯也是一個樣。

看不順眼了就旋。

意見分歧了直言不諱。

情分這兩個字眼是不會出現在路德的社交規則當中的。

但不同于路德對這份手足情誼的不鹹不淡。

米爾斯卻把這位脾氣很大、還很固執倔強的家夥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将路德放到了跟雙親一樣重要的位置上。

那一刀給得是幹脆利落,但米爾斯也毫無怨言。

如果一開始他把實驗的所有危險性都規避,或者他從一開始就硬氣一些,否決掉這種以身試險的模拟實驗。

他的老朋友、好同事也不會陷入當下這種混亂的境地了。

“又要開始流馬尿了?”

眼見面前的人眼眶愈發泛紅,路德一句話打斷了對方的感性醞釀施法。

這不說還好,一說出來,米爾斯索性不裝了,擡起胳膊擦了擦眼睛,眼淚就這麽不争氣地流了下來,跟自來水管似的。

直接跑過來,米爾斯一把将路德摟在懷中,大力捶打着對方的後背,哭得鬼哭狼嚎。

被對方禁锢在懷中的路德也沒有過多反應,頗有耐心地等對方發洩嚎完後,才擡起手,為對方順了順氣。

“別哭了,怪醜的,你這麽能哭,這爛慫小世界都要被你給淹了。”

“我最好的朋友都要寄了,還不讓我哭,有沒有天理!”

“我只是切個腦子,換一種形式存在,還活着。”

“不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米爾斯也沒說,摟着對方的臂膀愈發收緊了。

從小到大,米爾斯就沒有幹涉過路德的任何決定,從來都是作為追随者跟在對方身後做小跟班。

他知道路德的脾氣,一旦是對方決定了的事,就算千難萬險、千夫所指,對方仍舊會走下去。

而作為對方的朋友,他唯一能做的除了陪伴就只有陪伴了。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米爾斯知道他無法跟随對方的腳步繼續前行了。

松開懷抱,赤紅着眼,米爾斯深吸一口氣,壓抑住過于澎湃且濃烈的情感。

既是作為同舟共濟的好同事,也是作為守望相助的好友,予以對方真誠的臨別祝福。

“路德,該說的該做的我都做了,既然你決定這麽去做,那就去做好了,只是這一次我沒法再跟着你了,我爸媽年紀大了,叔叔阿姨也不年輕了,總得需要人照顧他們的,你放心走,這裏一切有我。”

重錘路德肩側,米爾斯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不過你得記得,我可是你最好的哥們兒!最佳的拍檔,不論你去了哪裏,老子都是唯一的正宮!”

路德面無表情點頭,“嗯,好,以後叫你大老婆。”

米爾斯:老子是正宮!正宮!

路德:嗯,好(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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