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麒芷離去
麒芷離去
到了第二天,林玉弗都心情極好,早上在緣兒的“威逼利誘”下不得已多用了些膳食。
此時,她有些絕望的坐在秋千上,苦大仇深的看着她,“緣兒,你這是要謀殺我。”她噘着嘴撒嬌,緣兒捂着嘴輕笑。她心底高興,有些欣慰。在她的世界裏,公主就應該無憂無慮的享受萬人的追捧,而不是暗自神傷,神形消瘦。
“公主,麒芷王子來了。”有人進來禀報到。
林玉弗一下子來了精神,“快請進來!”她回頭對緣兒說道:“快去将我的那套男裝拿出來,他這一來估計又是帶我去玩了。”
她踩着繡花鞋,歡欣喜悅的朝外走,她要去親自迎接他。
麒芷沉着臉走進來,見到她的時候神色愈發深沉,俊俏的臉上一臉沉重,不似往日的嬉皮笑臉。
她察覺到他的異常,“怎麽了?”林玉弗擔憂道。
麒芷沉默良久才開口,“我要回去了。”他臉色不好,聲音有些沙啞,滿身風塵仆仆,像是剛接到消息就趕了過來。
林玉弗錯愕的看着他,一時無法從這個事實中緩解。“這麽快嗎?什麽時候出發?”她輕輕皺眉,語氣裏滿是不舍。
麒芷垂眸,“今天,一會就啓程。新都有事發生,父王命我即刻回城。”
林玉芷對新都了解淺薄,但是依照來信的緊急程度就能想到,一定是十萬火急的事情必須要唯一的王子回去坐鎮。只是這一走,他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面。
林玉弗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艱難的說:“保重。”她不能給他再多的承諾,臨別之時對知己友人的不舍之情湧上心頭,在她短暫的人生中經歷的離別不計其數,但是每一次都會令人愁緒滿腹無法疏解。
“你當真不願嗎?”麒芷嚴肅的問,他側部的拳頭緊握,“嘉福,今日一別,你我歸屬不同,往後是敵是友皆是變數。”
林玉弗被他語氣裏的沉重擊中,不安的問:“十一,你回新都的消息……父皇可知?”
她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一個恐怖的猜測浮現在心頭。
Advertisement
“并未告知。”
使臣離開卻并未告知皇帝,那麽新都發生何事就開始變得耐人尋味,此刻他們二人站在公主府內,一個是殷朝尊貴的嘉福公主,一個是新都唯一的嫡出王子,一旦事态惡化,往日再見便是兩個陣營裏的人,友人的身份似乎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那你一路多保重,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她喃喃地小聲說道。
作為殷朝的公主,她不能幫助麒芷,但是作為林玉弗,他是她的十一,她不能洩露今天的一切,若是世事無常只能兵戎相見,那便是命運弄人。
麒芷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苦笑一聲,“我能抱抱你嗎?”
林玉弗一愣。
“玉弗,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你,我忍不住逾矩。”他苦澀的說道,華美鎏金的裝飾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失落與苦澀,漸漸黯淡無光下來。
林玉弗沒忍住紅了眼,哽咽的抱住眼前的少年郎。
這一抱無關情愛,無關風月,但是她的眼淚怎麽都止不住。只能在心裏默默祈求,這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不要聽蠻語,受暗箭,一直保持這份純粹。
——
“公主今日常常走神。”陰行放下手中的經書,默默地提起茶壺替她填了一杯新茶。
滾燙的茶水之上,白煙袅袅升起,林玉弗透過霧蒙蒙幽幽的說:“道長,我想聽你誦經。”她哀求的看着他,姿态是祈求的動作,微微下塌的腰身勾勒出很好地曲線。
念在她今日一直走神的份上,陰行輕嘆一聲,拿起桌塌下的一本厚厚經書,在她驚喜的目光中,低沉沙啞的誦經聲一字一字在她耳邊響起,林玉弗聽得認真,坐在書案旁的階梯上,雙手抱着腿,将頭埋進雙臂之間,不一會,肩膀慢慢抖動起來。
陰行的聲音很好聽,晦澀難懂的經文從他的口中娓娓道來,随着時間的推移漸入佳境。林玉弗怔怔的出身,眼前小小的經樓一下子綻開,一寸寸都變成了廣闊的大地,飛鳥相伴,錦鯉跳動,夏天茸茸青草散發出勃勃生機,陽光透過雲層,湖面上升騰的霧氣演變為七彩的顏色。
“陰行……”她癡癡地喃喃道。
誦經聲戛然而止,林玉弗很快回神,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之後臉色一變,她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麽挽回局面,但是話憋在嘴邊,事到如今一切解釋都顯得十分蒼白。
“公主可以直呼陰行姓名,在私下無人的時候。”陰行開口,無形的幫她解圍。
林玉弗羞赫的咬了下嘴唇,臉頰微紅。明明是她犯了錯,現在卻還要陰行開口為她解圍。
“陰行道長,我一時失神了。”
“公主今日的确常常出神,可是發生了什麽事?”他嘴上問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經書,似乎只是随口一問。
林玉弗神态有些遲疑,最終還是搖頭,她壓抑着心中翻湧的痛意,開口道:“只是友人遠去,瓊結一時悲傷,所以才會心神不寧。”
濃郁的青煙在空中糾結纏繞出奇異的形狀,小童又開始了他溪水般的梵唱,這一次沒有讓她心思平靜下來,反而叫她有些不安。
陰行了然道:“相必這位友人定是公主十分重要之人,能讓公主如此黯然神傷,念念不忘。”
林玉弗洩氣的蹲坐着,神情低落,“正是因為重要所以才加倍珍惜,我很怕這個世道……”她雙目控制不住的紅了起來,即使她竭力想要止住心中的悲傷,但是麒芷的臉不停的浮現在眼前,這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殘留着他們的身影和回憶,以後每次出宮都會觸景傷情。
陰行微微低頭,正好捕捉到一雙美麗的眼睛,像黑玉數珠子一般琉璃奪目,細細的閃着水光,隔着那層水霧,他似乎看到了這位公主內心的柔軟。
陰行淡淡的感受着這種感覺,身體裏有一處正在慢慢轉變,等他想要捕捉之時,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瞬間,他升起了無盡的遺憾和後悔。他似乎總是會為掌控不住的事物感到失落,但是作為佛子的驕傲與骨氣不允許他将這樣的情感展現出來,只能悄悄埋藏在心底。
“公主可知梵經樓為何會存在?”他問道。
林玉弗對于陰行破天荒的主動感到驚喜,反問道:“瓊結不知。”
陰行眼中沉溺着太多東西,此時他罕見的雙目流露出一絲傷感,不同于往日的悲天憫人,此時他的神色好似走下神壇的佛子,任由自己沉淪在人間世之中。
“梵經樓并非由前代佛子或皇帝所建,而是一位狀元郎。當年天下三分,付國國君昏庸無道,三年之內付國便江郎才盡,全國上下無一人能為皇帝出謀劃策,朝堂被一妖妃與其背後的奸臣把控,民不聊生。就在這時,付國憑空出現一名驚世才子,他一入朝堂便掀起了腥風血雨,妖妃竟被他斬殺在皇帝身邊寶座之上,舉國震驚,百姓紛紛起義,将此人傳的亦正亦邪。”
林玉弗沉溺于故事中,随着情節調動情緒,“然後呢?”她急忙問。
“此人借勢建造了這座梵經樓,藏匿了萬千經文在此,這下百姓和大臣都相信他是上天派來拯救付國的活佛,甚至在民間為他開設寺廟,讓他享受香火供奉。”
講到這裏,他的神色有些悲傷,“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此人在功成名就後縱身跳入江中,懷裏還抱着一個人的靈位。”
林玉弗臉上浮現了震驚,很是不解。
“這又是為何?他懷中是何人的靈位?”
陰行目光變得悠遠,“是妖妃的靈位。”他笑着搖了下頭,“誰能想到,那禍國妖妃竟然是狀元郎內心所愛,他救了天下卻失了所愛,萬般煎熬之下選擇随她而去。”
故事講完了,聽故事的人卻久久不能回神。
從前在南山寺時,她覺得等待是最煎熬的修行,但她現在看來,世上最煎熬的莫過于遺憾。清醒的沉淪,等到滿園春色凋謝殆盡才發覺人去樓空,徒留自己一人行走世間。
林玉弗心中百感交集,她無法跨越時代去評價一位這樣的狀元郎,他用最醒目又最悲壯的方式讓世人銘記,又以最遺憾的方式離開。他沒有辜負任何人,上不愧天地,下不愧朱砂,他用生命給予了一個女子屬于他的忠誠。
“陰行……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她幽幽的說道,目光如炬。
梵經樓外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霧氣綿延到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天上一絲顏色也無,昏暗的雲壓下來,直叫人喘不過氣。煙霧缭繞的經樓裏,林玉弗安靜的瞧着人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看着陰行白皙的指尖,心思有些飄飄然。
我不奢望佛的關照,我只想要你的庇護。微風吹散了一室的檀香,桌案上的茶水因為無人問津變得生冷苦澀。香爐裏的煙滅了,殘留的煙霧在他們四周彌漫又消散。
“不可說,不可說。”
林玉弗将他的話在心底繞了繞,倏然輕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若是能為了一人翻山越嶺,飛蛾撲火,便也不負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