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石室蠱蟲

石室蠱蟲

殷朝在三年前的蝗災過後一直休養生息,如今三年已過,當年的災難受到的影響幾乎已經尋不到了,但是一直以來皇後有頑疾的事情在民間廣為流傳,閑言碎語一傳十十傳百,版本衆多。

陰行一早便入宮面聖,受到傳召後進入大殿內,微微彎腰行禮。

“陰行大師今日所為何事?”皇帝在面對陰行的時候沒有擺出帝王的架子,而是語氣溫和的問道,眉目間暗藏着欣喜和崇敬。

“陰行夜觀天象,北方有一小星騷動了皇後娘娘的本命星,陰行夜不能寐,猜想皇後娘娘常年卧床是否與此有關。”

皇帝臉色變了變,遲疑問:“大師的意思是,皇後的頑疾是受了星宿的影響?”

“不能确認,陰行需要親眼看到皇後娘娘才能确認。”他淡然的說道。

皇帝罕見的對他的話産生了懷疑,說:“皇後頑疾已經染上多年,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的?”他自顧自說,“大師編纂經文已經是為殷朝帶來了無上恩澤,朕又怎能用家事再麻煩大師。”

陰行默了一會,莊嚴的面容上寫着不容置喙的堅定。

沒有人可以忤逆佛子的要求。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語氣裏充斥着無奈,“朕答應了,但是大師只能帶一個人進去,皇後畢竟長時間不見人,朕怕她不适應。”

陰行雙手合十,彎腰應下。

“那陰行便先行告退。”

殿門緩緩合上,徐公公似鬼魅一般出現在皇帝身後,冷笑一聲,随即又恢複了往日的恭敬神色:“皇上,陰行大師适才将一粒舍利子送到了偏殿,說是可以幫助皇上安神養氣的好物,皇上可要看看?”

皇帝不耐煩地怒瞪了他一眼,徐公公立刻噤聲,彎着腰狗腿的笑着,“皇上何必和大師置氣,皇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陰行大師只看一眼,斷然不會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皇後那邊你今晚便去着手安排,放幾個信得過的人進去伺候,鳳儀宮裏原來伺候的宮人全部給朕解決掉,永除後患。”他黑眸裏陰沉如墨,臉色有些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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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一定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徐公公眼神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奸笑,“皇上,那日您叫奴才說給嘉福公主聽得話,看來她沒放在心上,奴才得知,嘉福公主回府之後便沒有出過門,更別提您交代的多和大臣之子走動了。”

他故意嘆了口氣,老态渾濁的眼眸裏滿是精光,“或許是公主眼界高,京城裏的公子沒有人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皇帝臉色沉了下來,目光陰鸷的看着他,“此話可真?”

“千真萬确啊,奴才哪裏敢在皇上面前嚼公主的舌根,奴才這不是怕皇上悉心安排的一切付諸東流,這才冒犯公主。”他驚慌的說着,雙膝跪地。

“這個嘉福是被慣壞了,宮外待的那幾年倒是叫她學了一身好本事來忤逆朕!”他眼裏冷漠如冰,“繼續派人盯着公主府,過幾日再來回禀朕。”

徐公公微微一笑,“是,奴才這就去辦。”

門再一次合上。

皇帝心底壓着滔天怒火,身為帝王竟然接二連三被人忤逆威脅,他急火攻心,身子猛地一顫,竟然直接嘔出了一灘血來,血花大片大片的噴灑在白色的宣紙上,染紅了折子。

他眼裏夾雜着恐懼與震驚,不敢相信的用手撚了撚桌上的血跡,突然雙目開始變得渙散起來,身體不收控制的燥熱讓他失去理智,他心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人。

殺人,只有殺人才能緩解內心的野獸。

殺!

殺!

他眼前被血霧蒙蔽,踉跄着身子走到門前,奈何雙目眩暈一直打不開門栓,想要喊人卻發現他早已經失去了聲音,只能咿咿呀呀的張嘴亂叫。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問道,試探性的問:“徐盛?”此香分明就是他身邊人用的檀香。

無人應答。

“徐盛?”他又問了一遍。

徐盛關上門,一臉寒意的看着皇帝,“皇上,是奴才,您這是怎麽了?”他嘴上說着關心的話,臉上卻十分平靜,似乎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漠不關心。

“朕不知道怎麽了!”皇帝安心下來,抓住他的手,顫抖着聲音道:“快給朕傳太醫,朕吐血了,快傳!”還未等徐盛說話,皇帝便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徐盛甩開他的手,嫌棄的擦了擦染上血污的袖口,漫步走到書案後,直接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手指摸到桌子下方,輕輕轉動了一下,他們身後大片的書籍紛紛掉落,一個巨大的石門出現在勤政殿內。

徐盛将石門打開,又拉着皇帝的衣服将他甩了進去,石門轟然關上。

石門內到處都是寒冰,牆壁上挂着幾顆夜明珠,閃爍着幽暗的光芒。皇帝破敗的身軀躺在中心的冰床上,嘴唇被凍得發白隐隐帶着烏紫,臉色蒼白似鬼魅,粗糙的頭發鋪散在冰面上,已經染上了寒氣。

“便宜你了。”

徐盛打開箱子,從中掏出一根黑色的線,又從另一個箱子裏拿出一只渾身黝黑的蟲子,只聽噗嗤一聲,安靜的房間裏爆發出一陣駭人的尖叫聲,奇怪的是,這并不是人發出的聲音,而是來自于他手上的蟲子。

徐盛将蟲子體內溜出的液體緩緩用黑線引進皇帝的嘴角,看着墨綠色的液體一點點被他吞咽下去才收了手。

他随手将蟲子扔在一旁,那裏黑黢黢一片,仔細看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蟲子屍體,有些已經開始發爛發臭,散發出腐臭的氣息,有些蟲子被冰雪覆蓋,凍成了白色的蟲渣。

喝下蟲子的血液之後,皇帝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呼吸開始變得緩慢平穩。只是胸前有一處巨大的黑團蠕動,細看之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地上死去的蟲子,不過又很快就消失不見。

徐盛獨自一人走出石室,面色如常的走出內室叫人過來,吩咐道:“去将皇上豢養的信鴿那一只過來,要快。”

小太監應了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徐盛目光沉重,皇帝體內的蠱毒原本是一月爆發一次,這次突然爆發且來勢洶洶,只怕是蠱毒随着年月的增長毒性變強,慢慢滲透進了他的五髒六脾,下一次發作不知道他那空殼一樣的身子還能不能撐得住。

他要将這個消息傳出去,送到遙遠的邊關,那裏有一個人比他更關心皇帝的狀況。

天不知何時陰暗了下來,黑雲伴着紅光遮滿了天際,一看便是大兇的不祥之兆。

徐盛目光變得有些悠長,這皇宮要變天了。

——

邊塞地區長年無晴日,寸草不生,這裏人煙稀少,只有駐守的士兵在此安營紮寨。

軍營中,篝火将天光染成了鮮豔的紅色,一米長的木柴不斷地壘高,在火光中發出哔哩啪啦的響聲。

“将軍,這可是蘇大娘送過來的,上好的女兒紅,人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給兄弟的,你可別不喝啊!”

柳宿劍眉微皺,語氣嚴厲的呵斥道:“不是告誡過你不許收百姓的東西,你是把本将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嗎?”

可惜那人醉的厲害,非但沒有被他強盛的氣勢震懾,反而咧開大嘴笑呵呵的湊上來,手裏拿着的正是那壇女兒紅,嘴裏嘟囔着要将酒送到他的嘴邊。

柳宿閃身躲過,一個石頭般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不一會震天的呼嚕聲傳來,那人竟是這樣抱着酒壇睡着了。

“将軍……酒……”

柳宿壓了壓嘴角,無奈的走上前從他的懷裏将酒壇子拿出來,又叫了幾個小兵擡着他進了營帳。

柳宿看着已經被喝了一半的女兒紅有些犯難。

這酒叫女兒紅,是在姑娘家滿月那一日由家人親手釀造,再由家主親自主持儀式埋在自家院子裏,等到姑娘長大成人後大婚設宴之時再拿出來宴請主賓客所用,現在莫名其妙被他的副将喝了一半,再送回去也不合禮數。

他環顧四周,把酒壇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走到他的身邊,笑着開口:“将軍,孫大娘家的孫女對你芳心暗許,明裏暗裏纏了你一年了,兄弟們看着可真是眼紅。”

柳宿俊美絕倫的臉上溢出無奈的笑意,這幫兄弟跟着他久了平日裏就愛打趣他,尤其是前一年他無意中救了孫大娘家的孫女之後,小姑娘一顆心就長在了他身上,隔幾天就能見到她偷偷溜進軍營。

“楊大哥,柳宿還沒有成家的打算,注定是要辜負佳人了。”

楊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知道你志在四方,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放着京城的富貴日子不過,跑到這偏遠苦寒之地。”

柳宿擡頭看着月色,神色不明。

宮裏再怎麽榮華富貴終究是比不過邊關的月亮更讓人醉心。那些爾虞我詐的日子他只要一想起來就惡心的想吐,但是世事弄人,在京城還有一個他未了的心願,還有仇要他親自去讨回來。

京城還是暑熱天氣,邊關卻已經生出了絲絲寒意,枯樹被風吹的折斷了枝葉,遍地沙塵随風而起,稍不留神就會被風沙迷了眼。

柳宿提着一壺清酒坐在石頭上,風吹鼓了他的衣衫,恍惚間,他又記起了在宮內的那些日子。

柳玄央是他的祖父,他現在所占領的地方就是當年祖父的喪命之處。

那一年,兵荒馬亂了許多年的殷朝看上去已經氣數已盡,無力回天。蠻夷大軍壓境,他們有着雪域沙漠中天生的優勢,輕而易舉的就攻破了在域嶺關之前的所有一百二十城。

柳玄央身為大将軍,他誓死也要守住域嶺關。若是一城再失,敵軍便會直搗黃龍,直接威脅到京城的安危。

所以,他不能退。

柳宿喂了一大口酒下去,他被風沙迷了眼,眼眶下簾微微泛紅,古銅色的皮膚裸露在外,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刀傷箭齒,疤痕已經淡了下去。

他的父親早年戰死沙場,祖父悲痛之下将他帶在身邊撫養,從小他就跟着祖父學史書典籍,斷謀略良策,聽得是精忠報國的誓言,他以為好男兒志在四方,要麽娶一賢妻伉俪情深,要麽戰死沙場為國盡忠。

但是這個念頭斷送在了祖父死的那一年。

他目光漸冷,星眸淩厲藏刀,劍眉微隆,呼吸沉重起來。

他要等,等殷朝皇帝氣數盡了,便是他告慰地下無數士兵英靈之時。

一抹白色突然闖進了風沙蔓延的黑暗,直直的朝着他飛了過來。

柳宿目光一沉,伸出一只胳膊好讓鴿子停下,在看清信條上的內容後,他突然開懷大笑了兩聲,将手中清酒一飲而盡。

信條上寫着:帝星将隕,可歸。

柳宿回到營帳,在書案旁點上一根手指粗細的蠟燭,散發出幽幽的黃光。

雖然徐盛來信說皇帝體內的蠱毒已經開始發作了,但是他還不能就這麽回去。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放在幾年前他或許會傻乎乎的輕信他人,但是現在,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權勢這是東西是不得不争的,哪怕不想淪入欲望的深淵也要将權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裏,否則就是一棋亂滿盤皆輸。

柳宿借着燭光,将一本破舊的小書從頭翻到了尾。

曾經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祖父的死和父親的死都是天災,為國而死之人死而無憾,但事實并非他想得那麽簡單。

狡兔死,走狗烹。

飛鳥盡,良弓藏。

年輕桀骜的帝王不能忍受一個年老位高權重的大将軍,所以他動用了自己的權勢親手解決了心腹大患,将一代忠烈開國之将的忠魂埋葬在暗無天日的風沙高原。

柳宿目光升騰出濃烈的殺氣。

憑什麽士兵在前沖鋒陷陣,将軍為國征戰沙場,最後皇帝和權貴們卻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這一切,享受着不屬于他們的榮耀和光輝,肆意揮霍将士們用鮮血鑄就的江山。

既然世道不公,那他就要逆了這天去。

經過一夜的風沙洗禮,夜間的篝火早已經熄滅。楊氹對着營地欠了欠身,打了個哈欠。正對着他的那扇門突然打開,他的哈欠聲堪堪止在了原地。

楊氹急忙站直,讪讪開口:“将軍今日起的早,可是想要練武?”

校場已經訓練的熱火朝天,所有士兵皆胸膛裸露,汗流浃背,他們身上的每一處傷痕都是榮耀的證明。

柳宿看着眼前的一幕,身體裏開始熱血沸騰。他生來就是屬于這裏,風沙、雪域、駝鈴和烈日都讓他癡迷,若不是帝王狡詐,他會将一生都奉獻給這裏。

“将軍,孫姑娘來了。”楊氹跑過來說,順帶悄悄地朝他擠眉弄眼,“将軍,看在人家姑娘這麽堅持的份上,正好你也沒有婚配,何不順水推舟?”

“叫她回去。”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是吧!”楊氹立刻不滿的大喊了起來,“人家都來了快小一年了,每次都是我去說,我都不好意思了,看着孫姑娘傷心的樣子我都心疼。”

柳宿瞟了他一眼,“那要不你去娶了她,我看你也挺喜歡她的,整天孫姑娘長孫姑娘短。”

楊氹登時瞪大了眼,咽了咽口水悄咪咪的說:“将軍這可是你說的啊,我真的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追求孫姑娘?”

柳宿狐疑的看着他,“既然你喜歡她,之前為什麽不早去追非要等到現在?”要是楊氹早早去追求孫姑娘,他也不會這般為難,興許早就脫離了兩難之境。

楊氹憨厚的撓了撓頭,臉上生出了一絲紅暈,“這不是害怕将軍你突然回心轉意看上了孫姑娘,到時候我還要和你争,怪不好意思的。”

柳宿敲了下他的頭,笑罵道:“沒出息的,喜歡就去追,別管我怎麽樣。”他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嫌棄的說:“快去解決她,正好以後別讓她來軍營了,不像話。”

“好嘞好嘞。”楊氹插科打诨的應着,趕忙朝着軍營門口趕去。

柳宿靜靜地注視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

楊氹是他父親手下的炊事兵,後來又當了他的副将,在這蠻荒之地一直以來他們相互扶持,若有朝一日他要回到京城,如何向他開口,又叫他如何放的下出生入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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