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疑窦叢生
疑窦叢生
林玉弗對着鏡子,将手裏的假胡子貼在鼻子下面,她随着鏡子中的自己無奈的嘆了口氣。
原來她貼上胡子這麽醜,還要用這麽醜的裝扮去見陰行。
“咚咚咚——”
“公主,該走了。”緣兒在外面催促道。
“來了來了。”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戴上灰色的帽子,活脫脫從一個美嬌娥變成了一個小道士。
陰行站在門外,看到她的裝扮後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像小道士,足夠以假亂真嗎?”她炫耀的說。
緣兒掩嘴一笑,聲音玲珑:“可不是嗎,緣兒一看差點沒認出來。”
林玉弗嬌嗔了她一眼,轉而看着陰行,問:“你覺得呢?”
她平日裏穿的都是女子的衣裙,身材玲珑有致,現在換上小童的衣服有些寬大,小小的一個人鑽在灰色的衣袍裏,露出的小腦袋上眼睛烏溜溜的發亮。
“公主的易容手藝很好。”
林玉弗驕傲的揚了揚下巴,耳根微紅卻還嘴硬的說:“我從前在寺裏的時候總是會扮成雜役混出去玩,久而久之就熟能生巧了。”
公主為國祈福居然還一心想着玩,陰行無奈的垂下眸,真不知道她說這話是想讓他誇贊她還是教訓她。
“走吧。”
鳳儀宮是皇宮內第二大的宮殿,富麗堂皇的程度令人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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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軟嬌落在了宮門前,繡着彩色祥雲的簾子被一只細嫩的手撩開,下一秒,一個身着灰色道袍的小童子跳了出來。
他回頭朝着轎子裏伸手:“師傅,鳳儀宮到了,徒兒扶您下來。”
陰行彎腰走出來,順勢扶着眼前人的手腕,用心的沒有将身體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知道平穩落地。
徐公公快步走上前,對着他們行禮:“大師,皇上特地囑咐了要奴才在這裏接應着,奴才陪着你們進去。”
林玉弗心裏一緊。
皇帝生性多疑,哪怕對親近的人都萬般防範,徐公公就是他派來監視着他們的人。
林玉弗不敢出聲,悄悄拉了拉陰行的衣衫。
“有勞公公。”他語氣些許慵懶,金色的禪杖四角的小鈴铛清脆悅耳。
林玉弗低着頭走在陰行身後,心裏盤算着怎樣才能不漏出馬腳的把徐公公引開。
徐盛走在一行人身邊,低低的帽檐壓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心中算着距離,在即将到正宮大門時突然慘叫起來,臉色發白。
“公公怎麽了?”陰行問。
徐盛疼的眼睛和五官都皺在一起,臉上不停的冒着冷汗,顫抖的開口:“奴才早上起來貪嘴吃了幾塊昨天的糕點,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他捂着肚子氣喘籲籲:“大師,奴才要去方便一下,您先進去吧。”
陰行目光閃了閃,答道:“公公自便。”
林玉弗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他就這麽走了?”
她還在謀劃怎麽能把他支開,結果什麽都沒做徐公公就自己把自己解決了?
“徐公公走了不是正合你意?”
林玉弗輕笑,“那倒是,我們快進去吧。”
身邊沒了監視他們的人,林玉弗的心放了下來,大步的走在前面,眼睛不停的觀察着鳳儀宮的一草一木。很快,她皺眉停下腳步。
“怎麽了?”陰行随着她停下來,問道。
林玉弗神色肅穆的看着四周,緊緊蹙着眉,嘴唇翕動,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只是覺得有些怪異,皇後娘娘到底是一國之母,傳言父皇與皇後伉俪情深,但是看鳳儀宮裏的花草樹木倒不像是時常有宮人澆水打理的樣子,倒是像……”剩下的話她沒敢說出來。
“像一座荒廢的鬼宅。”陰行接着她的話說道。
林玉弗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小小的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也不要說出來,我們還在這裏站着,萬一真的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怎麽辦?”
別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她怕黑怕鬼,在南山寺裏時常夜晚之時便會有野貓出沒,甚至還能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深夜啼哭的聲音,她曾經詢問過阿蠻,她說這是南山寺上空的冤魂因為無人超度久久不能散去,所以才會一窩蜂地集中在南山寺周圍,期盼着能夠每天沐浴佛恩,好早日飛升極樂。
這話原本她是不信的,可是在寺裏生活久了她才發現,或許世上真的有她未曾見過的東西,怪力亂神之事也不是民間的空穴來風。
“有我在。”陰行淡淡的提醒道。
林玉弗如夢初醒,一個箭步鑽到他身後,露出一雙杏眼,“那我跟在你身後,你是佛子,世上應該沒有髒東西敢動你。”
陰行在風中伫立的半晌,終究是無奈的嘆了口氣,認命般的用這個奇怪的動作走着。
林玉弗緊緊咬着嘴巴裏的軟肉,警惕的看着四周,越看心底越涼,愈發覺得事情怪異。
他們進來這麽久了,居然沒有一個宮人出來迎接亦或是出來阻攔,難道皇後娘娘是一個人居住在此?
他們在一扇朱紅色的複古大門前站定。
“到了,這裏便是皇後的寝殿。”
“到了?”林玉弗從他身後跳出來,蹙眉看着眼前緊緊關閉的大門。
她兒時曾經來過幾次鳳儀宮,一直聽說皇後娘娘溫柔賢淑又十分節儉,鳳儀宮裏的開銷幾乎是後宮裏最少的,但是即使再怎麽節儉,鳳儀宮也是華貴無比,裏頭住着的娘娘更是花容月貌,閉月羞花。
“我們直接進去嗎?”她遲疑的看着陰行。
陰行眼神一凜,耳邊風聲一動,偏殿的門一下子打開,五六個宮女瘋了一樣的跑出來,她們見到殿內站着的人之後更是受到刺激一般尖叫起來,捂着頭朝他們撞了過來。
林玉弗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吓得怔在原地,下意識的揪着身邊人的衣袖,顫抖的說:“陰行,她們過來了,怎麽辦?”
“別急,抓緊了。”
“什麽?”林玉弗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她手下的袖子扇出一陣狂風,她只聽見耳邊一陣凄厲的慘叫聲響起,在睜開眼睛就看見剛才還瘋癫的宮女全部躺在地上,神色呆滞。
“這……這是怎麽回事?”她驚疑不定的蹲下身,慢慢靠近一個宮女,在她瞪得像銅鈴一般的眼睛前晃了晃手掌,“你叫什麽?”她小聲問道。
“血……好多血……別殺我……饒命啊!啊!”刺耳的尖叫聲讓她下意識的站的遠了些,心跳如擂鼓。
哪怕進來之前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但是眼前這一幕實在是過于駭人。
“她們受到了一些刺激,應該是看到了什麽或者有人要殺她。”陰行上前,沉着臉說道。
林玉弗臉色一變,“看她們的穿着,應該是皇後身邊伺候的宮女,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想在宮內殺人?”
五個宮女皆是神色瘋癫,口中胡言亂語,衣衫像破布一樣挂在身上,頭發枯草一樣散落在肩上。能把一個正常的活生生的人折磨成這副模樣,那個人該是有多狠心。
林玉弗突然一個激靈,眼裏流露出驚恐的神色,看着陰行緩緩開口:“不對,她們全部被關在偏殿裏,那皇後娘娘呢?”
陰行雙目一沉。
“不好!”她急忙快走幾步,用力的撞開塵封的大門,屋子驟然被打開,一陣灰塵傾斜而下,她一個不察吸了進去,彎下腰劇烈的咳嗽起來。
“小心。”
陰行走在她前面,腳步沉重。
屋子裏像很久沒有住過人的樣子,精致的桌子上布滿了厚厚的灰塵,牆上的珍貴名畫被撕得粉碎随意丢在地上,地上到處都是瓷器碎片,稍不留神就會割傷人的腳掌。
林玉弗小心翼翼的穿過殘渣往前走,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陰行!”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指着一處,“你看這是什麽?”
陰行走近,将那東西拿在手裏仔細端詳,“是鳳印。”他手下的印章上刻着一直栩栩如生的金鳳凰,玉體觸手升溫,只是在鳳凰的眼角處有一處淡淡的細微劃痕。
林玉弗霍然踉跄了幾步,“這個屋子裏沒有人住,鳳印又被翻出來丢在此處,莫不是鳳儀宮糟了刺客,神不知鬼不覺的劫走了皇後又将她的宮人關在偏殿。”
“不是。”陰行将鳳印放在桌上,“若你是刺客,一個女人和鳳印比起來,哪一個更有吸引力?”
林玉弗一頓。
“鳳印可以號令京城數十萬禦林軍,禦林軍不認人只認玉,若真是刺客的話,有什麽理由只是劫走了一個女人而丢下鳳印,再者,若是皇後被劫的消息封閉在這裏,他要一個皇後又能做什麽?”
陰行聲音一沉,又說道:“從看到那幾個宮女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別人布下的局裏,有人設計讓我們發現這一切。”
林玉弗目光落在鳳印上,蹙眉深思,“你的意思是有人得知了我們要進鳳儀宮的消息,提前劫走了皇後娘娘,又将宮女關在偏殿,目的就是讓我們知道皇後的處境?”
陰行搖了搖頭,“不是要我們知道,這個人,只有你。”
“我?”林玉弗瞠目結舌,“為什麽是我?我扮做小童随你進來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沒有旁人知曉。”
“等等,有一個人,緣兒?”林玉弗低低的出聲,臉上充滿了震驚。
陰行毫不猶豫的否認:“不是她,若是她的話,只要事情暴露我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她,那個人沒有這麽傻。”
“我回宮已有多時,暗地裏看不慣我的人大有人在,難不成是有人将這裏搞成這樣想要嫁禍于我?”她說完又覺得不太可能,“不對,我回宮之後很少與人走動,唯一狠狠得罪過的人便是李長煙,她一個弱女子也做不了這件事。”
陰行眼裏閃過精光,稍瞬即逝。
“你可曾聽聞皇後支持哪一位皇子登基?”他問道。
林玉弗皺眉想了半晌,猶豫不定的開口:“父皇共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兩位皇子,他們無論是從品行或者威信來看,都是大皇子更勝一籌。”
“皇後無子無女,恐怕他們二人不論誰當皇帝對她來說都無傷大雅。”她确信的說道。
“那若是有人硬要她支持一人登基呢?”
林玉弗心裏一驚。
“這是你的猜測還是……”她喃喃道。
陰行微微垂眸,“只是猜測罷了。”
林玉弗松了口氣。
“公主自幼生活在宮內,對于宮內的明争暗鬥應該不陌生。”他又開口。
林玉弗思緒飛遠,眼裏充滿落寞。
“母妃還在世的時候我總覺得她不夠喜愛我,別人的母妃總是會給兒女做鞋襪,做衣服,可是我只能穿宮裏嬷嬷做的衣服,我有時候急了就會跑到她身邊質問,她總是笑着拍我的頭,說只要有她一天恩寵就有我一天好日子。”
說到母妃,她眼眶就有了變紅的趨勢。
“這座皇宮就像一個巨大的籠子,它把所有人都關在裏面讓他們自相殘殺,只有走到最高的那個位子才能活下去,而下等人就只能仰他人鼻息,茍且偷生。”
“母妃當年把我保護的很好,沒讓我受一點苦,有她在我就永遠接觸不到宮裏的詭谲暗流。”
陰行默然。
“衆生活于世間,佛家三毒以貪為首,各自命數罷了。”
她點頭,“我懂,只是看着往日的故人一個個走遠不得相見,滿眼空花一片虛幻,難免心中悵惘。”
從前阿蠻在的時候總說她活得太過于安然随性,不如她那般熱烈,但時就是她這般安然的人活了下來,一步步清醒的走到現在。
見她傷懷,陰行目光一暗,“今日我們是見不到皇後娘娘了,不若打道回府。”
林玉弗從傷感中抽身,“我們今日看到的可要如實告知父皇?”
一國之母在鳳儀宮無故消失,這樣的消息傳出去恐怕會惹得天子震怒,屆時不知道又是多少人命。
陰行若有所思,沉靜的目光看向鳳儀宮的大門。
那裏空無一人。
對啊,正是因為空無一人,才更加奇怪。
“徐公公似乎去的有些久。”他說道。
“可能是去的有些遠吧。”林玉弗突然頓住,看了看陰行的眼睛,心下了然。“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父皇安排的?”
她站在屋內,明明是暑熱天,她卻硬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界傳言,父皇與皇後伉俪情深……難不成是假的?”她蹙眉道,突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恍惚感。“那我有理由懷疑,皇後娘娘這些年閉門不出根本就是用來迷惑世人的說法罷了,其實皇後娘娘早就不知所蹤了。”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于突然,林玉弗腦子裏一片混亂,突然胃裏一陣洶湧,咳嗽的愈發厲害了。
陰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沉聲道:“不論如何,我們先走。”
林玉弗點頭。
她走在荒涼的庭院裏,眼底愈發難過,風掠過耳畔,令她全身上下漸漸生冰,寒意一層一層破開雲層向她席卷而來。
她是雲妃之女,在這後宮裏,凡是皇上寵幸過的女人都要去向皇後見禮奉茶,可是她記憶中,母妃一次都沒有去過。她生性驕傲不羁,不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大家閨秀,自然沒有習了一身琴棋書畫的本事。
這位中宮皇後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溫和謙卑的,沒有因為皇後的身份就欺壓嫔妃,反而十分大度,最後,就連母妃那樣争強好勝的人都對她說,皇後娘娘是個好人,要她叫她皇額娘。
如今,母妃仙逝,皇後不知所蹤,人去樓空,景還是當年一般,但又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