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沖冠紅顏
沖冠紅顏
夜涼如水,後半夜忽然狂風驟雨,風夾着哀鳴闖進破舊的木屋,傾盆大雨傾瀉而下。
“玉弗,你把那個罐子拿給我。”柳宿把一個臉盆大小的陶罐放到一處,水滴立刻滴滴答答的鑽了進去,屋漏偏逢連夜雨,床鋪被雨水打濕了大半不能睡人,林玉弗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心中愧疚,慢慢下床,“我幫你吧。”
柳宿朝她歉意的笑:“對不住了,我應該找一個能避雨的屋子讓你住,你還是個病人就讓你淋雨。”
林玉弗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她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況且惜故是她的救命恩人,要是沒有他,她現在可能已經被歹人擄走或者變成了山間野獸的腹中餐了。
“沒關系的,我也沒有淋到雨,我們把這些孔都堵上,明天去找一個新的住所。”
她力氣小,拿不動大件的瓦罐,就拿着小瓦罐一個一個填補空缺,不停地彎腰挺身,彎腰挺身,很快就面露艱難。
柳宿看着林玉弗忙碌的身影眼裏泛着心疼,他不在的這些年,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一點驕縱的性子都沒有,記得她小時候雖然安靜但是一肚子壞水,長大了反而變得安靜祥和,知書達理起來。
看到她被包紮着的手掌心又流出了血,柳宿急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将她小巧的手掌放在手心裏,小心翼翼的掀開,“傷口又裂開了,你不要再動了,就安心坐在那裏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林玉弗原本沒有什麽感覺,可當他皺着眉讓她休息的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心,血肉模糊,裏面還殘留着一些小石子,許是傷口太深就沒有取出來。
後半夜,雨勢小了下來,黑暗裏只能聽到微弱的水滴落下的聲音。
柳宿背靠在門框席地而坐,林玉弗則睡在木屋裏唯一的床上呼吸平靜。
屋子內常年無人居住,很多地方已經開始發臭,被雨水傾刷過後腐臭的味道開始蔓延,房檐上的青苔也由青色變成了深綠色,淺淺泛着黑。
柳宿在天光乍洩之時就起身走到屋外,将門口地上的青苔一點一點鏟除,開辟出了一條不泥濘的小道。
“玉弗,我們該走了。”他走到床邊,站在不遠處喊着床上的女子,可是過了半晌,除了愈漸沉重的呼吸聲之外,林玉弗安靜的睡在床上,一動不動。
柳宿蹙眉又喚了幾聲,她還是沒有動靜。他上前,寬厚的手掌落在女子小巧圓潤的額頭上,微微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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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發了高熱。
柳宿眼神一暗,昨夜她身上本就有傷,等到進了城鎮才能找大夫上藥診治,偏偏又遇上了秋雨,眼見床上的人呼吸越來越微弱,渾身滾燙的吓人,他不顧男女大防,将她抱在懷裏大步流星的走出木屋,翻身上馬直接朝着最近的城鎮趕去。
時辰還早,鎮上的人們已經開始了一日的忙碌,柳宿背着林玉弗,身後牽着一匹寶馬,很快就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這位少俠,你背上的這位姑娘臉色不太好,可是生了什麽病?”一位賣紅薯的大娘在他經過時開口問。
柳宿一路趕來,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忙問:“大娘,你可知哪裏有醫館,我妹妹發燒了需要診治。”
“哎呦!”大娘驚呼一聲,忙起身幫他扶着背上的人,“這姑娘身上燙的可不得了,快随我來,早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醫館。”
柳宿應了一聲,急忙跟着大娘的去了醫館。
“怎麽樣大夫?”柳宿婉拒了醫館老板娘讓他梳洗一番的好意,緊張的看着昏迷的人。
大夫頓了半晌把手指從林玉弗的手腕上挪開,一邊抓藥一邊說:“小公子不用擔心,你妹妹傷口有些發炎,加上又淋了雨受了寒,所以才會高燒不退,只要你按照我這個方子喂她喝下去,之後用棉被捂出一身汗就會沒事的,要是有什麽你再來找我。”
“多謝。”
柳宿上前替她整理了衣衫,拿了藥就在當地尋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林玉弗生着病,不光睡得死,連藥都喂不下去。
眼看着湯藥就要變涼,再重新熱可能會減緩藥性,柳宿顧不得那麽多,直接讓她瘦弱的身子靠在自己懷裏,手持碗勺,另一只手輕輕掰開她的唇瓣,一勺一勺的慢慢喂着。
等到她完全把藥喝了下去,柳宿的身上也出了一身熱汗。
藥效發作,林玉弗止不住的嘤咛一聲,手腳立刻不老實的要去掀身上的被子。柳宿急忙打起精神,一把将她作亂的手腳桎梏在原地。
睡夢中被人按住手腳,林玉弗臉上表現了一絲不忿,掙紮着想要逃離。
柳宿無奈的攏着眉,輕柔的在她耳邊哄道:“阿弗乖,只要你乖乖的,玉琮哥哥給你買糖人吃好不好?”他耳根泛紅,有些羞窘。
這話是兒時他用來哄林玉弗的時候常會說的話,每次她使小性子鬧別扭,只要聽他這麽說話立刻從小狐貍變成小奶貓,嬌滴滴的十分可愛。
林玉弗掙紮的動作一頓,眼角陡然滑下一滴眼淚,“陰行……我好疼。”
陰行……
柳宿臉上的溫柔瞬間被冷意所取代,剛剛生出的旖旎之感立刻散了個幹淨。
他在這裏沒日沒夜的照顧她為她奔波,她倒好,睡夢中喊得還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柳宿咬着牙快步走到門口,想着要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反正他是要叛國的,在這裏和那昏君的女兒糾纏不清算什麽。
可是看着林玉弗清秀的臉龐,想起她小時候總是膩在他身邊甜甜的叫他玉琮哥哥……罷了罷了。
柳宿安慰自己,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麽大的人了和小姑娘置氣做什麽,她到了二八年紀,本就是春心萌動的時候,是該說親了。
她嫁出去也好,免得以後皇宮事變她還要牽連其中,嫁了人,總歸就是別人家的了,總能護着她一點。
——
林玉弗不知道柳宿的心境變化,她現在只感覺自己置身于地獄烈火之中,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但是無論怎麽努力她都無法掙脫。
阿弗……
你乖……玉琮哥哥……
林玉弗心悸,這個聲音是他,柳玉琮……
“玉琮!”
林玉弗像一條溺水的魚一樣睜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身體徒然軟了下去,她這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黏膩,不舒服的皺眉。
門應聲打開。
“你醒了,服了藥睡了這麽久,可好些了?”柳宿恢複了翩翩公子的模樣,在她面前不露一絲馬腳。
林玉弗輕輕地點頭:“好多了。”
柳宿手裏捧着一套全新的衣裙,雖然衣料普通,但是針腳密集,繡着一朵朵白色的芙蓉花,開在衣服的暗紋上,清麗雅致。
見她眼神裏閃着亮光,便知這件衣裙是她喜歡的樣式,這麽多年,她的喜好還是一如既往的素雅。
林玉弗下床從他手裏拿過衣裙,眼裏燦若星河,“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樣雅靜的衣服?”
柳宿“咳咳”了兩聲,含笑說:“我見你身上衣物都是主白色,上面也只有淺淺的花紋,便鬥膽猜測玉弗的喜好,看來誤打誤撞真叫我猜對了。”
他看上去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公子,要不是他眼底的沉靜與成熟,她便不會那麽輕易的相信他了。
“惜故,你算一算我們用的銀兩,屆時我都還你。”她看着他認真的說。
柳宿無奈的嘆了口氣,心知她的性情,只好應道:“之後我再告訴你。”
林玉弗身體不弱,喝了藥睡了一覺之後就已經精神煥發,活蹦亂跳了。柳宿看着在街邊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的女子,眼底蘊存着寵溺。
是他眼拙,這分明還是原來的小辣椒,只不過被歲月磨平了棱角,但是內裏還是那個好動活潑的林玉弗。
“哇——惜故你快來看這個!”
林玉弗臉上帶着薄紗,手裏拿着一支雕刻精細的木簪子,簪子通體由檀木所制,散發着幽香,簪花為海棠花盛開的樣式,她将簪子插在發髻間,沖他燦然一笑:“好看嗎?”
“哎小姑娘,我這個簪子可是古董好物,你不買也不能直接戴在頭上,這叫我怎麽賣給別人啊!”老大爺上下打量了她的穿着,她穿的正是柳宿買的衣裙,雖然穿着清秀可人,但是畢竟不是什麽上好的料子,就這麽被人輕視了去。
“誰說我不買了?我試試都不行嗎?”林玉弗翻了個白眼,氣哄哄的把簪子從頭上摘下來,咬着唇就是舍不得放回去。
老大爺見她舍不得,心裏愈篤定她是囊中羞澀不好意思開口,譏諷道:“那你買啊,這大家夥都看着呢,你要是能拿出銀子來堵住小老兒的嘴,我就把剩下的這些都送給姑娘!”
他大言不慚的說完,眼裏滿是對她的鄙夷和不屑,他才不相信一個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身上能有這麽多銀子。
所謂窮山惡水養刁民,林玉弗雖不驕橫,但也是從小錦衣玉食,四書五經熏陶下長大的,何曾被人這麽當面刁難過,當即就有些慌了神,六神無主的四處亂看。
一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從她手中接過木簪,柳宿淡淡的睨了一眼老大爺刻薄的面容,不愠不火的說:“這可是你說的,大家都是見證,只要我們買下這把木簪,你便将剩下的都送給我們。”
他語氣微微加重:“可不許反悔。”
老大爺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有些遲疑,但是看着四周只指指點點的人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直接吼出來:“我老蠍子在這街上做了幾十年的手藝了,你個毛頭小子幾斤幾兩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不要給我玩這一套,趕緊拿錢出來!”
“是啊,有錢就拿出來別賣關子了!”
一個長相平平的青年跳出來:“身邊帶着美嬌娘,囊中無買簪糧,這位兄臺未免自視甚高了。”
“我看那個簪子好像是老蠍子家的傳家寶,是古董來着,要不是他前段時間賭輸了錢,都不會拿出來賣。”
柳宿輕輕挑眉,“想不到您歲數不小,還學纨绔公子上賭場,老當益壯啊?”他說話時語氣平平沒有起伏,臉上始終挂着溫和的笑意。
林玉弗垂首道:“你真的有什麽多銀兩嗎?要是沒有我就不要了,不礙事的,那樣的簪子我家中很多,我們走就是了。”
柳宿不贊同的搖頭,“那怎麽行,今日這個簪子我是要定了。”
說完,他将手伸道腰間,略加摸索便拿出一錠元寶來,足足占了半個手掌大。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此處城鎮遠離京城,地處偏遠,在這裏生活的百姓都用的碎銀兩,何時見過這麽大的元寶,當即就紅了眼。
“這……這……我看看!”老大爺吃驚的說不出話,結結巴巴的把元寶放在牙齒裏咬了一下,眼裏閃過狂熱的神色,顫抖的驚呼:“我發財了,我發財了,是真的!”
旋即他臉上驚喜的表情一頓,沒了适才的蠻橫,小聲的說道:“這位貴人,我們這裏小城小鎮的,難得有這麽有錢的人,我們窮了一輩子了沒見過貴人的模樣,我該打,我給這位姑娘賠罪!”
他滿臉堆着笑容,對着林玉弗作揖道:“貴人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小老兒今日沖撞了您給您賠個不是!”
“唉!”柳宿将他身子一轉,用下巴指了指他攤位的簪子,“言而有信,全部給我包起來,這銀兩買這支木簪應該綽綽有餘。”
老蠍子一頓,知道今日是踢到鐵板了,有些肉疼的看着自己的寶貝,心一橫,道:“行,我都送給你。”
衆人沒想到真的有人能拿出一錠銀子買下了那把木簪,街邊未出閣的姑娘都目光盈盈的看着柳宿,“有好多姑娘家都在看你呢!”林玉弗悄咪咪的說道。
柳宿劍眉微揚,無奈的聳肩,道:“沖冠一發為紅顏,我今日也算是嘗到了其中滋味了。”
林玉弗心中一暖,莺聲燕語的說:“惜故可是好兒郎,若是以後娶妻定是琴瑟和鳴。”
柳宿眼神有些閃躲,“我們再逛一逛,買些需要的東西,等你傷好了我們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