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泣血心殇

泣血心殇

陰行身上沒有受什麽內傷,林玉央再如何大膽也不敢真的在短時間內對他痛下殺手。

“我真的吃不下了。”他眉眼間含着無奈的神色,臉色也開始慢慢紅潤起來,這都離不開林玉弗幾乎寸步不離的照拂。

公主府內的配置很高,一個小廚房每天變着花樣的給他補血補氣,用的都是上好的珍貴藥材和補物,哪怕一個垂死之人吃了這些都很可能死而複生,更何況他只是受了點外傷。

林玉弗準備給他夾菜的手一頓,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陰行在她的身邊呆的越久就愈發受不了她雙眼含情的注視,每次都會狼狽的敗下陣來,任她說什麽都只能答應。

他伸出筷子把她剛才放下的菜重新夾了回去,在她的注視下放進嘴裏,說道:“這下公主可是滿意了?”

林玉弗笑了,雙目燦若星辰,“你醒過來的時候叫了我瓊結,如今又叫回了公主,可是清醒了就要與我拉開距離?”她玩味的說。

陰行手扣在碗的邊緣,指尖發白,笑道:“陰行銘記公主救命之恩,一直以公主為良友。”

林玉弗不禁莞爾一笑,“可是我不想和陰行做良友。”

天色已晚,屋內點了幾盞明燈,陰行看着近在咫尺的嬌顏屏住呼吸,眉心微蹙。

林玉弗吐氣如蘭,美目流轉煙波,眼裏心裏都是慢慢的女兒情思。

“公主……陰行應當不是良人。”

“我又如何不知?”她反問,“可是世間哪有那麽多不可改變的事情,只要你我心意相通,那即便是隔着山海也阻止不了。”

如此明顯的情話和示愛令他無所遁形。

拂動的暗紅色袈裟盛滿了一個高僧的慌亂與情亂,“公主,陰行自小便皈依佛門,如今已有十五載,早已斷了塵世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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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弗不甚滿意的皺眉,“那又如何,若真紅鸾心動兩情相悅,還俗又有何不可?”

她不明白為什麽陰行要用這個理由來說服她放棄,在她看來,還俗只是千難萬險中最簡單的一步,往後不論事态有多艱難,哪怕被天下人唾罵诟病,只要身邊的那個人是他,她足矣。

陰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埋藏着深厚的悵惘。

“莫不是,你并不想為了我放棄現有的人生?”她眼神暗了下去,語氣失落的說。

陰行表情微動,下意識的就像反駁。

可是反駁什麽,說什麽呢?

他總不能對她做出承諾,承諾會還俗入世,會放棄一切娶她為妻,不論身份,不論世俗,做一對苦命鴛鴦。

鏡花水月一般的幻象瞬間被現實所打破。

陰行掩住眼底的一抹悔恨,沉聲說:“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鳳儀尊貴,陰行不過一草莽落地僧,承蒙先皇庇護才能入住梵經樓,如今先皇逝去,陰行也該遵照恩師遺願,雲游四海普度衆生。”

怒開的花瓣瞬間凋落,林玉弗的心墜入崖底。

一滴清淚從眼裏劃落,仿佛有千斤重般砸在陰行的心上。他藏在道衣下的手掌鮮血淋漓,但是卻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痛苦。

“陰行,你要是不告而別,我不會放過你的,永遠不會。”林玉弗腥紅着眼,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湯盞,滾燙的熱粥灑在清麗的衣裙上。

陰行一言不發的蹲在她身邊,細心的替她擦拭着。林玉弗心底突然生出無盡的悲涼來,哽咽道:“陰行,我們就不能試一試嗎?”她低低的呢喃,像是說給自己又是說給他。

“我們真的可以試一試,我不在乎什麽身份地位,從你第一次在南山寺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了解,我不是想要回到這個巨大的牢籠裏來,只是想要調查母妃當年仙逝的真相,如今真相大白了,我什麽都不在乎了。”她眼淚不住的簌簌掉落,哀求的看着他。

陰行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信步走到書案旁,為她斟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邊,說:“公主,茶涼了。”

敞開的大門仿佛在黑夜中撕開了一個口子,寒風卷着冷意野草瘋長一樣的鑽進屋內,盡情的吞噬着僅存的一絲溫暖。

緣兒隔着很遠聽到了房間內傳來的争執聲,不放心的進來就看見林玉弗像一個失了魂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眼角殷紅,唇邊挂着似有似無的笑。

“公主,夜涼了,您當心身子。”緣兒一句話沒說完就開始染上哭腔,看着她的眸子裏滿是心疼。

她的公主是那麽的真誠純淨,如今這個失魂落魄宛若行屍走肉般的人簡直和真正的林玉弗判若兩人。

林玉弗眼眸微擡,鬓邊的海棠花依舊美豔亮麗,那是四月,她行走在西山階梯,驚覺路邊海棠花不俗,于是便輕輕地采了一朵,請求宮內的手藝師傅打造了一只海棠簪子,愛不釋手。

她飲了一口涼透的茶,苦澀的味道席卷味蕾,接過緣兒送到嘴邊的蜜餞後才沖淡了口中的餘味。

三皇子府——

徐盛站在一處密室內,在他身邊的赫然就是已經失蹤已久的三皇子林辭以及在京城與林玉弗分離的柳宿。

林辭簡單的穿着一件黑色衣袍,衣服上布滿了祥雲,無數雲團中騰雲駕霧着一只兇悍蛟龍。

柳宿沉着臉,在燭光的照耀下刀刻般的側臉愈發冷硬,絲毫沒有白衣翩翩公子的半分風骨,像是完完全全換了個人。

徐盛抖着眉毛說:“明日就是大皇子的登基大典,在不動作那就徹底遲了,現在發動那叫鏟除亂黨,往後那便是謀朝篡位。”

“他未免太過自負。”林辭臉上平靜無波的說。

“兵馬已經集齊,只待明日在登基大典上讓他好好喝一壺。”徐盛陰險的說。

柳宿坐在一旁手持兵書,似乎對他們的言語兵不感興趣。

林辭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說:“柳小将軍可有什麽想法?”

柳宿微擡眼眸,“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許波及嘉福公主府。”

明日兵變,據探子來報,那日林玉弗只身一人闖進皇宮用柳家免死金牌從新帝手中救下了危難中的陰行大師,林玉央震怒,雖未落下懲罰,但是這幾日公主府大門緊閉,門外裏三層外三層皆有守衛巡邏,與軟禁沒有任何區別。

柳宿有些心不在焉,只要一想到陰行是被林玉弗救下帶回了公主府,甚至可能一起用膳,一起研習經文……那日她昏迷之中喊得名字也是陰行。

林辭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似乎從其中品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說:“你莫不是中意嘉福?”

他原本只是試探性的問一句,可是當他看到柳宿一言不發的愣神的時候,他心中猛地一咯噔。

若是從前,柳宿心悅嘉福他這個做哥哥的自然十分贊成,嘉福天資聰穎,美麗動人,正是二八芳華,柳宿雖然孑然一身,但為忠烈之後,将門無虎子,他少年時便已經可以大有作為。二人的婚配可以說是人間佳話。

但是現在情勢變化,嘉福似乎隐隐約約對梵經樓的佛子産生了不同尋常的情誼。

他不常在宮中,但是有關嘉福與這位陰行大師的傳言也從雲芙那裏聽了不少。

雲芙曾說,嘉福曾連續一月登西山求佛為皇後娘娘祈福,時常與陰行大師獨處一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嘉福女兒心性難免被人迷惑,等她長大了就會明白柳小将軍的情誼多麽珍貴。”林辭寬慰他道。

林玉央入主勤政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破開了鳳儀宮的大門,卻驚訝的發現裏面空無一人,竟然已經是一座廢棄的宮殿,無奈之下,為了不讓事态繼續擴大,只好殺光了那天目睹一切的下人,其中還包括一批他的手下。

殷朝自古皇子都是極度冷血之人,殷朝祖先堅信,只有徹底消滅一個人的軟肋,才是一個合格帝王應有的氣度。

故,宮中凡有所出皇子者,殺無赦。

這是他們長大之後才知道的事,小時候他們也曾經天真的問過宮內的娘娘們,為什麽你們都還好好地,我的母妃去哪了,衆人皆落淚不語。

林辭眼裏閃過陰沉,柳宿于他來說十分重要,柳老将軍的部下大多追随柳宿,旁人不能輕易調動,他要的是一支忠心耿耿的軍隊,而擁有這只軍隊的關鍵就是這位年僅十七的少年将軍。

“我自是尊重她的決定,她要心悅誰豈是我能左右的。”柳宿淡然的說,并不接他的話。

林辭有意讨好的言辭被輕而易舉的破解,他有些憤然的看着柳宿,輕壓下內心的不滿,說道:“待到你我攻入大都,我登上皇位,自會将嘉福賜予你做正妃,至于那個和尚,根本不值一提。”

一門宗教只有擁有擁護他的人才能稱之為宗教,否則便是低俗的江湖騙子,不可服衆。

柳宿眼神微動,并未答話。

林辭斟酌言語,也不會輕易出聲。

徐盛看着兩位唇槍舌戰一番,嗤笑說:“這天下是誰的誰的話就中聽,三皇子與柳小将軍一見如故,往後柳小将軍必定會是大殷朝最勇猛的後盾。”

徐盛卧薪嘗膽在老皇帝身邊伺候了那麽多年,将人情世故左右逢源的本事學了個精髓,林辭聽了他的話後果真臉色些許舒緩。

柳宿對徐盛一向敬重,不僅僅是因為他年事已高,更是為他的一片至誠之心打動。

皇宮秘辛無人知,當年盛極一時寵眷不衰的元妃娘娘竟是這位老公公的女兒。

元妃在宮內榮寵加身卻從未有子嗣,直到後來才誕下一位公主,便是如今的林玉弗。從輩分上來說,林玉弗還要喚徐盛一聲外公。

元妃娘娘當年并非天災而死,而是人為。

柳宿有些出神,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父親房間內看到元妃娘娘的畫像時的震驚,驚訝之餘便是惶恐。他匆忙将畫卷歸位溜了出去。

從那以後,他常常能透過夜晚的窗戶看到他的父親深情地看着畫中擁有傾國之色的女子,當今皇上的寵妃一聲聲叫着阿卓。

阿卓……

殷朝皇帝有微服私訪的慣例,那日皇帝游玩回京,聖駕光臨将軍府,本應是蓬荜生輝的大事,卻不曾想那才是柳家悲慘的開端。

阿卓生長在苗疆,跟着阿父報恩來到殷朝,她眉眼如畫,不似殷朝女子溫柔似水,她像一顆皎潔的明珠一般活潑,像天上的月亮一般可望不可及。

她不可自拔的愛上了柳将軍,柳白。

婚事将近,卻不曾想皇帝驚鴻一瞥,依舊沒能逃過阿卓的溫柔鄉。

一夜風流,萬事巨變。

柳将軍看到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被當今聖上玷污哭泣,憤恨之餘起刀欲落,此時一雙淚眼朦胧的看着他,一只細細的手臂擋住了他的刀劍,也擋住了柳府暫時的悲慘。

可是只要柳白活着一天,皇帝的眼裏就容不得沙子。

火焰一般熱烈的美人已經是他的女人,他是一國之君,不允許自己的臣子觊觎身邊人,哪怕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對着畫像睹物思人也會刺痛那個敏感多疑的聖上。

于是,九五之尊的他出手了。

那風沙肆虐的域嶺關,成了一位護國将軍的葬身之地。

柳宿從強烈的仇恨中回過神,看着眼前與那人極其相似的眉眼,眼裏流露出一絲殺機。

他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老皇帝的一條命。

死在域嶺關千千萬萬将士的屍骸亡靈都在告訴着他,這還不夠。

他要攪亂他們林氏一族世代守護的江山,要他的每一個皇帝都變成他手中的傀儡,用他們的鮮血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從他接觸林玉弗的那一天起,計劃的種子開始慢慢生根發芽,到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謀權篡位,自相殘殺,這就是殷朝的皇子,這就是皇帝的兒子,可笑又悲哀。

也許有時候,生在帝王家,做個公主反倒是最惬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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