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斬斷情絲
斬斷情絲
衣帶漸寬終不悔,愛意消愁愁更愁。
禪房寂靜清幽,一只纖細素手緩緩撩開床簾,屋內的旖旎略微散去,窗戶上蒙着一層厚厚的水霧,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假。
林玉弗微微蹙眉,感受到腰間的酸痛,身子倏然僵硬,杏眼瞳仁震驚的放大。
腰間的不适與身上怪異的感覺都在告訴她,昨夜她與陰行做了什麽事情。
林玉弗将自己蜷成一團縮在床頭,心裏亂糟糟的,耳邊也有斷斷續續的耳鳴聲傳來。
正當她滿茫然無措的時候,陰行皺起眉頭,緩緩睜開眼。
他的視線掠過暗灰色的床幔和朱紅的床沿,慢慢落到她的身上,瞳孔猛地變大,愣愣的看着她,眼底滿是慌亂。
“你什麽都不用說,事已至此,你聽我說就好。”林玉弗在他說話之前出聲,戚戚然的看着他。
陰行攏住衣衫,靜靜地等待。
林玉弗抿唇,“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娶我或者抛棄我,你選什麽?”
天大的難題瞬間砸向陰行,他秀氣的英眉皺在一起,呼吸錯亂。
林玉弗被子下的細嫩掌心被指甲刺穿,劇烈的疼痛足以讓她保持冷靜和清醒。“或者你不娶我,我随你一起走。”她的眼眶逐漸變紅,這是她最後的讓步。
陰行沉默着下床,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身體緩緩下落,雙膝跪地,姿态虔誠。
他面露愧色,堅定的說:“陰行失德,冒犯公主,公主千金之軀,陰行自會向皇上說明事實,自行了斷,斷不會将此事宣揚出去,公主大局為重。”
他閉上眼,眼角閃過淚光,俯身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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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罪亦訣別。
林玉弗泣不成聲,長長的睫毛挂着細密的淚珠,眼尾殷紅的吓人,嘴唇被咬的血色全無。“你寧願一死,都不願承認你對我有心?”
陰行從散亂的衣袍間擡頭,苦澀道:“公主身側有良人,卻不會是陰行,吾心中有愧。”
無紅燭,淚闌幹。
一場癡夢乍醒,林玉弗在暖意的禪房內打了個冷顫,突然眼神清明。
那日南山寺的陰行道長沉穩素雅,潔淨灑脫,看似被困梵經樓,但是心如野鶴,眼中含曠野,她早該看清他眼底的那一抹潇灑自由,卻還妄想用紅線情愛将其困于這天下最大的牢籠之中,當真一步錯,誤半生。
“莫要胡說,你何時與我有牽扯,我林玉弗更是從未來過西山。”她語氣沉靜的說,豆大的眼淚輕落而下,瞬間消失在布衾中。
“公主……”他猛然擡頭,看着她搖頭,聲線顫抖,“別做傻事,我該死的。”
林玉弗沉默着穿好衣服,将他僵硬的身軀扶了起來,輕輕拂過如畫的眉眼,似眷戀又似不舍的說:“今日你離去,我便不送你了,一路保重啊。”一句話說完便已經語不成調。
陰行眼睑泛紅,癡迷的看着林玉弗近在咫尺的容顏,喉嚨裏發出哽咽的只言碎語,胸口漫起墨珈大師圓寂時都未曾感受的劇痛。
“公主定要尋一良人,好生……活着。”他有些急切的說着,神情缱绻,似乎是想要得到一個承諾。
林玉弗生生擠出一抹笑意,眼淚直流而下将她的衣襟打濕,“我好看嗎?”
“好看。”
“可惜,以後我再也不會對你笑了。”
陰行喉嚨一緊,眉間的朱砂愈發黯淡,他微垂眼簾掩飾着眸子中瘋狂席卷的風暴,“那便預祝公主,長命多福,兒孫滿堂。”
林玉弗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走出禪房,白衣蹁跹,衣玦消失在空中。
柳宿接到眼線禀報,林玉弗整整一日都未出房門,甚至緣兒都未送茶水進去。他心生疑惑,當即騎馬趕往公主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哎,小将軍,您不能進去,這是公主的閨房,您不能進去!”緣兒嬌小的身子半走半跑的擋在柳宿面前,臉上焦急的說。
柳宿充耳不聞,一把推開禁閉的房門,眼神一凜,回頭問緣兒,語氣冷硬:“公主呢?”
緣兒無措的站在門外,手不停的絞着手絹,一雙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看,她支支吾吾的說:“公主,她……她可能去府外買……買東西了。”
柳宿冷哼一聲,轉頭走出公主府。
林玉弗在京城內沒有交好的貴女,偷偷出府不讓他知道那就只有一個去處。
梵經樓很久沒有這般場景了,林辭親自來到了西山,雲芙一身繁重宮裝,臉上畫着莊重的妝容,她輕聲對林辭說:“皇上,陰行大師離宮,嘉福那裏該怎麽交差?”
林辭朝她抿唇一笑,“那小妮子肯定會找你哭訴,屆時你便勸她多與柳宿接觸接觸,時間一長她就能知道做一國将軍夫人要比癡戀一個和尚更适合她。”
雲芙臉上愁容不展,她不覺得這個借口能夠将林玉弗輕易打發,那日雨夜,林玉弗不顧一切用免死金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陰行,明顯早已情根深種無法自拔,她又性格倔強不會輕易受人擺布,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樣的風雨來。
她輕輕嘆了一聲,看着陰行背着一個簡單的包袱自上而下踱步而出。
林辭上前彎腰施了一禮,“陰行大師福澤深厚,此去一路順風。”
陰行回禮後轉向身後小童,将一把海棠花簪子遞給他,輕聲囑咐:“待我離去,将此物歸還公主。”他在禪房內偶然發現林玉弗遺留在此的簪子,想來應是她的心愛之物。
“師傅放心,徒兒定會轉達。”小童眼睛悄悄紅了,“師傅,你還會回來嗎?”
陰行心裏一揪,溫柔的撫摸着他光潔的頭頂,臉上帶着聖人般的佛光,“師傅不會在回來了,你要好好守着梵經樓,功課一日都不許落下。”
“知道了,師傅。”小童行了叩拜大禮後便退到一邊,眼睛死死的盯着陰行的背影。
昨夜師傅和嘉福公主在一起過夜,此事他将會埋在心裏,帶着師傅的一絲情誼守着他們的禪房暖閣。
陰行出宮并未驚動任何人,悄悄的換上尋常和尚的衣服從後門離開了。路邊枯槁一片,雜草與風沙混在一起,吹拂動他的衣衫。他情不自禁的回頭遠眺,看到的是一片荒蕪的枯草,城門早已遠去,隐隐約約看不清輪廓。
年少不知事,他恍然回神才想起,若生在尋常人家,他也不過是弱冠少年,此刻卻心如老僧,唯有那一抹豔色能撥動心弦。從今以後,便是常年古井無波,再無牽挂。
塵土沾鞋底,袈裟何從去。
林玉弗雙眼黯淡無神,她獨自一人登上城樓,眼底還殘存着未能消散的殷紅。“你應當已經走了,我卻登錯了城門,當真有緣無分。”她喃喃道,眼底幹澀流不出一滴眼淚,寒風吹過發梢。
她挽着尋常女子的發髻,海棠花落,如瀑的墨發飄散下來。
“陰行,你可曾對我動過心?”她雙目微紅。
可惜,耳邊沒有人能回答她,或許連他也不知道,他的每一次隐忍與後退都像是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在她的心口。
情深佛法如水火不容,他念了那麽多經文,可能參破的了世間塵緣?
林玉弗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好像回宮這麽久以來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人生路不同,聚散不由己。
一炷香後,一陣淩亂的馬蹄聲傳來,“玉弗!”柳宿劍眉緊皺,翻身下馬大步登上城樓,卻在距離她幾步的地方站定。
“玉弗,回去吧,他已經走了。”柳宿慢慢上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跌落城門,直到将她瘦弱的身軀抱在懷裏,他才松了一口氣。
林玉弗雙腳落地,不費吹灰之力掙紮開他的懷抱,一瘸一拐的走下城門。柳宿在她身後,蹙眉看着她明顯別扭的走路姿勢,終究沒忍住開口:“玉弗,你的腳受傷了,我背你回去。”
“柳小将軍當得是個閑職不成,還有空關心我的私事?”她全然不顧他的心緒,陰行離去的消息便是他派人封鎖才叫她悲傷欲絕與陰行發生了不可挽回的悲劇,此刻看着他,她又怎能以平常心對待。
若非她一時糊塗,陰行以死相逼,今日她斷不會輕易放他走。萬事皆因果,是福是禍她心中有數。也正是一場糊塗風月叫她一直迷蒙的內心清醒過來,原本就是她癡夢一場,他寧願死也不願與她一起。
“玉弗,冒犯了。”柳宿将她打橫抱起,一如之前在宮闱之中那般。
林玉弗看着他布滿胡茬的下巴和刀鋒一般的側顏,恍惚中記起小時候來,那時他身材瘦小,明明長她幾歲卻長得像一顆小蘿蔔,她總是嘲諷他不像一個大家公子,現在時過境遷,這人已經是殷朝不可或缺的将軍了。
“玉琮,你為何要回來,是為了助三皇兄繼位嗎?”
柳宿腳下不停,腳步卻放慢了許多,聞言遲疑的說道:“不是。”他回來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身上背負的仇恨。
林玉弗身上湧起一絲困乏,她微微阖上眼,心底荒蕪一片。
陰行已經離去,眼前的故人早已不是彼時人,原來時至今日,她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