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波詭雲谲

波詭雲谲

殷朝三十二年,新都來犯,帝王林辭禦駕親征。

域嶺關大敗,殷軍退居南方,帝重傷,皇後雲芙代為監國。

林玉弗已過及笄之年,腰身盈盈一握,水眸潋滟,身若蹁跹驚鴻,京城才子皆趨之若鹜,奈何柳小将軍從中作梗,林玉弗的婚事便拖欠了下來。

寒冬剛剛過去,正直春來的時候,公主府內的水缸裏面游着幾只金黃色帶黑紋的錦鯉,這玩意是個稀罕物,是柳宿在冬日裏鑿破冰層所得,送給她玩賞取樂。

緣兒站在林玉弗身邊奉茶,看到池子裏的錦鯉心裏泛堵,說道:“這個柳小将軍倒真叫人捉摸不透,且不說他從未對公主表明心跡,就是他心悅公主,那也不能擋着公主的婚事不放,害的現在京城裏都沒有敢邀約公主的公子哥了。”

緣兒對柳宿的怨氣不是一天兩天積壓而成的,林玉弗也不顧着她的想法,由她去了。但是她不喜人在她耳邊唠叨此人,微微皺眉:“往後別再提了,他與我無關,我本就無心嫁人,他正好幫了我的忙。”

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比如她的性情大變,比如柳宿突然變得若即若離,他們皆與之前判若兩人。

陰行走後,她再沒去過西山,梵經樓逐漸荒廢了,似乎從前的尊貴氣派都是過眼雲煙,最終還是逃不過歲月山河的打磨。

他走了,似乎連宮中的最後一片淨土也随之離她而去了。

“皇後娘娘駕到!”

林玉弗起身接駕,雲芙人未到聲先到,“別起來了,我就是來看看你。”

林玉弗後退半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低眉順眼。

雲芙無奈的叫了句平身,她拉着林玉弗的手,蹙眉說:“不是叫你不用行禮嗎,這裏又沒有外人。”

“娘娘所來何事?”

雲芙一頓,臉上的笑垮了下去。“你是頂尖聰慧的,一定能想到我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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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辭繼位一年,地位不穩,朝中人總有異動,但是礙于柳宿手下萬人精兵不敢輕舉妄動,此次新都發難,朝中武将稀缺,林辭不得不穿上戰甲禦駕親征,可惜戰場刀劍無眼,林辭常年不練武,一個不察被人刺穿小腹,堪堪撿了一條命回來,但是要是再上戰場,怕是很難再回來了。

事到如今,唯有穩住柳宿才是上上策,但是柳宿是忠烈遺孤,沒有人能要求他再上戰場為殷朝流血犧牲,朝中更有往年柳老将軍的門客,若是柳宿有什麽三長兩短,朝堂必亂。

雲芙看着眼前似幻芙蓉般的女子,似乎只有她能夠穩住柳宿的心,也只有她能讓柳宿繼續為了殷朝效力。

林玉弗目光一閃,垂下眼睫,臉上毫無血色,像一個瀕危之人。她木雕一樣抿了下茶邊,慢條斯理的說:“娘娘,嘉福已經無力參與任何争鬥,只想好好在公主府了此殘生,恐怕要辜負娘娘的遠道而來了。”

雲芙雙目含淚,她身邊的大宮女有眼色的摒退宮人,雲芙抽噎着跪在林玉弗面前,戚戚然說:“玉弗,就算我求你,國不能一日無君,若是皇上有什麽三長兩短,殷朝岌岌可危。”

林玉弗目光深沉的看着她,腦海中拂過的卻是那年雲芙還是三皇子妃的那段時月,曾經明媚似火一般的女子,連她都要遜色幾分,如今卻變成了這般小心謹慎,被宮中無休止的争鬥磨平了棱角,變成了後宮中可有可無的一個女人。

若是林辭得勝歸來,夜夜笙歌寵幸妃嫔之時,可曾念過他在寸步難行之時的糟糠之妻。這一年宮中屢屢有皇帝專寵妃嫔的消息,時日長了,次數多了,朝臣也就習以為常。因為皇帝專寵一個女人絕對不會超過一月。

将一個人榨幹了價值之後再去捕捉另外一個人,所以這一次他看中的人是柳宿,還是她?

林玉弗的心裏泛起無法言喻的微麻,語氣平和:“我久居寺中,回宮後又極少出門,柳小将軍顧念兒時的情分才會對我多有照顧,我實在是不敢托大。”

“玉弗……”

“娘娘起身吧。”

林玉弗撫了撫鬓角,坦蕩的說:“娘娘與皇上年少夫妻,自然是了解皇兄的脾性,他是不會願意讓娘娘如此伏低做小的祈求他人為他保命的,再者……”她眼神一暗,睫毛投下的陰影灰暗濃重,“如今新都來勢洶洶,若是柳宿出頭,等着他的會是什麽,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

林辭幼年武功得到柳老将軍親傳,眼高于頂,若是知道雲芙在此下跪求情,定會雷霆大怒。

雲芙嗓音沙啞,看着林玉弗的眼裏帶着無邊的震驚。

林玉弗的話若是細究,那便是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罪,但是她面容平靜,從容的說出這些話,顯然是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幹澀的說:“你于柳宿而言,并非你心中所想,若是失去了這次機會,那邊再也沒有機會了。”

林玉弗伸出纖細雪白的手指,點了點平靜的池面,池中錦鯉受驚一般四下逃竄,她諷刺一笑,譏嘲的說:“娘娘何必在此對我說這些,我與陰行之間的事情,你們不是最清楚的嗎?”

雲芙心裏一沉,知道今天所求之事林玉弗是不會答應了。她緩緩站起來,靜靜的看了林玉弗幾眼後轉身離去。

院內的顏色黯淡下來,林玉弗從始至終都未擡頭。

緣兒在雲芙走後不放心的回來,遠遠的看着女子如畫清冷的側臉,心裏酸澀難當。

林玉弗感覺到有人來了,直接開口:“緣兒,去書房拿筆墨紙硯來。”

宣紙平鋪在石桌上,林玉弗緩緩提筆——

明辨之,且試之。

寥寥六字。

柳宿雖騙了她許多,但是大是大非是以雄辨,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域嶺關依舊風沙肆虐,黑雲壓城城欲摧。

殷軍的旗幟在冷風中殘破飄揚,嘶鳴的戰鼓因為一方主将的倒下暫時沉睡。

柳宿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整個身子睡在蒼天古樹的樹枝上,陽光透過黃沙将枯萎的樹杈倒映在他的臉上。

在他躺着的樹下,黃沙掩埋着幾個小酒壇,顯然他已經在此呆了很久。

柳宿有些醉了,他聞着熟悉的肅殺味道享受的閉上眼,細細感受着皮膚因為暴曬而皲裂的疼痛,一時之間意識朦胧,遙遙的思念起那一抹春光來。

他離京的時候是随着殷朝的軍隊走的,因為事出匆忙,他還沒有來得及和林玉弗道別,但是出城門之後他回頭了,城門上空蕩蕩的,像把他的心也挖空了。

他和林辭帶領軍隊抵達域嶺關已經将近一月。

世人皆知當今皇帝遭人暗算,卻不知揚名萬裏的柳小将軍卻在軍帳之內飲酒作樂,凡是他手下的士兵皆毫發無傷的守在軍營,一兵未出。

他眯起眼,心緒飛遠。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呼喊,柳宿偏頭聽清了他話裏的意思,臉上揚起一抹笑。

他說的是,京城嘉福公主來信。

遠在邊關的将士最期待什麽,那便是來自親人的一封家書。所以即使林玉弗并未表态,他拿到這封薄薄的密函時依然熱淚盈眶,心如擂鼓。

“将軍,送信的人說了,這是嘉福公主親自交代,一定要送到将軍手上才算完成任務。”

柳宿心情大好,随口說了句賞,士卒高興的下去領賞去了。

他坐在書案後,小心翼翼的拆開密函,将裏面的每一個字都仔細浏覽,細細查看。

賬內安靜寂寥,柳宿的心卻如團火一般滾燙。

他此時未着甲胄,身姿如松,氣質矜貴,低頭嘴角勾起一抹笑。

密函被他小心的收在胸口的衣服裏,仿佛林玉弗此時就在眼前,親手為他撫平了內心的煩躁之氣,多日的郁結煙消雲散。

再回域嶺關,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他親手将大殷朝唯一的,最後一個皇子引到了這裏,他腳下踩着無數先人的忠烈軀骨,定要肝膽欲裂。

門外的士卒禀報聲傳來:“将軍,皇上賬內傳您過去。”

柳宿不疾不徐的拂袖,慢步走向這裏最大的一個營帳。

林辭虛弱的靠在床邊,身邊一位嬌俏的女子正在喂他喝藥,女人神情缱绻,一雙葇荑膚若凝脂,這樣一個脆弱的生命顯然與這裏惡劣的氣候環境格格不入。

柳宿掩下鄙夷的目光,彎腰行禮後直挺挺的站在帳中央。

林辭推開嘴邊的瓷勺,不受控的咳嗽了幾聲,“柳小将軍,朕身體欠佳,接下來的戰事要讓你替朕沖鋒了。”

來了。

柳宿驀地跪下,“皇上,臣有一事相求,若是皇上答應,臣定當為大殷肝腦塗地。”

林辭知道他要說什麽,還是順着他的話問:“說來聽聽,朕能滿足的都滿足你。”

一國之君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見柳小将軍在皇上面前是何等的重要。

帳中的下屬皆神色複雜。

柳宿順勢說:“臣若大捷,想娶嘉福公主為正妻,若是戰敗,無顏面見殷都百姓,自當以死謝罪。”

林辭心裏一驚。

柳宿在他心裏是極其重要的左右手,就連奪位一事的大小巨細都未曾規避隐瞞,如今柳宿卻在他面前立下軍令狀,往前一步是生,往後一步便是死。

“你為了嘉福,當真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喃喃的問。

柳宿眼神堅定,“是,嘉福乃臣心中明珠,臣不敢沾染,若是能守護大殷安定,臣也有底氣去向嘉福表露心意。”

林辭壓抑着大笑了幾聲,明朗的說:“小将軍一世英名,卻還是難過美人關啊,朕準了,不過你可要萬事小心,不然你的嘉福可要另嫁旁人了。”

他的語氣輕松中帶着一絲威脅。

柳宿充耳不聞,應了一聲便退出了帳內。

林辭身邊一人擔心的說:“皇上,柳宿此人深不可測,這番話不知幾分真幾分假。”

“哎。”林辭擡手打斷,目光黑沉,“想要與虎謀皮,就要熟悉他的軟肋,與其讓朕去敲打,倒不如他自己親自來說,他是個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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