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逢所感
生逢所感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徹底亮,林玉弗被蚊蟲折磨了一晚上,此刻也沒了睡覺的欲望。處于外地身不由己,草草的梳洗過後便走出房門。
原田寨不愧是方圓幾百裏最大的一處山匪窩,遠遠望去好幾處山頭都飄蕩着一樣顏色的旗幟。一間房屋的大小也可以和公主府媲美。
“起來就來幫忙,別杵着。”阿清從一邊走過來,手上拿着一把掃帚和一把鐵鍬,扔給林玉弗了其中一個,“你拿着鐵鍬去後面和大娘們一起翻土。”
林玉弗雙手握着鐵鍬頂端,試探性的動了動,發現憑借她的兩只手都擡不動這樣一把農具的時候,無措的站在原地,臉上有些尴尬的紅暈。
阿清臉上表情不變,斜了她一眼,癟嘴說:“原田寨不養閑人,你要是想吃飯就幹活,嬌滴滴的樣子給誰看,大當家一早就出去了,這裏沒人心疼你。”
林玉弗皺着眉一點一點挪着鐵鍬走到寨子後面,找到了阿清說的需要翻土的土地,想要學着她們的動作擡起鐵鍬,但是試了幾次還是無果。明明是清涼的早晨,她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
“小娘子,這個東西不是這麽用的,你還是別做這些粗活了。”一個老婦走到她面前,慈愛的看着她,瞅着她有些紅腫破皮的手掌心,心疼的說:“這阿清姑娘也是不懂規矩,怎麽能叫小娘子做這些粗活呢。”
林玉弗善意的笑着說:“沒關系,我能幫你們一點是一點。”
老婦頭上纏着厚厚的方巾,上面印着紫色的細碎花紋,白色的地方有些泛黃,被汗液浸濕的頭巾散發着淡淡的臭味。她努着嘴搖頭,從林玉弗手上搶下鐵鍬:“你瞅瞅,這才輪了幾下手就紅了,長得像我們廟裏的小觀音菩薩一樣,還是歇着吧。”
林玉弗被她哄着站到一旁,甚至連精美的繡花鞋都被勒令不許踏進泥土裏一步。拗不過老婦的林玉弗正好站在一邊,手裏拿着一把扇子替她們小幅度的扇着風,讓她們能在辛苦的勞作裏舒服一些。
遠處有人扶着腰站起來,笑着對她說:“小娘子長得好心還善,大當家有你可真的是他的福氣了。”
“是啊,我們原本還擔心大當家又會被女子迷惑,現在看來小娘子真是個頂尖好的。”
面對着潮水般的贊美,林玉弗耳根有些熱,看着一張張滿足和幸福的臉龐,心中那句拒絕和反駁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
良久,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反正她遲早會離開這裏的,先讓這裏善良的村民開心一下總算好的。
在一來二去的交談中,她對她們口中的大當家更加好奇起來,“你們與阿清姑娘是同村,大當家對你們很好嗎?”想起付庭粗犷的面容,林玉弗目光閃了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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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臉上挂上了不甘和痛惜的表情,不忿的說:“大當家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當年這裏的縣令是個貪贓枉法的狗腿子,把我們的糧食和家底全部借着朝廷的名義收走了,說是什麽國家打仗需要,我們都是清苦人家,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林玉弗臉上閃過動容。
“那個時候我們一家都吃不上飯,村裏有個婆婆從外面帶回了一個漢子,病的快死了,我們就宰了唯一的一只羊給他救命,他好了之後就帶着兄弟殺到官府,把我們的東西都拿了回來,這才有了現在的好日子。”說着說着,她的眼眶紅了起來,眼淚順着粗糙褐色的臉頰流了下來。
林玉弗心尖一顫,胸口有些堵。她自以為在南山寺的那幾年已經是受了常人不能受的苦難,回宮之後還曾多有抱怨。現在看來,是她眼界尚淺,投胎帝王家,本就福禍雙存,受的苦都要比旁人“文雅”幾分。
付庭雖為山匪,但是卻仗義良善,朝廷選出來的父母官卻在當地橫行霸道,将百姓的苦難置于不顧,善惡高下立判。
林玉弗站直了身子,緩緩下蹲行了一禮,溫聲說:“官僚不當事,讓你們受苦了。”
老婦手下動作微微愣了一瞬,将垂落的濕發随意塞到耳後,扶了下頭巾,笑的腼腆:“小娘子折煞我了,我怎麽能當得起你的禮。”
林玉弗杏眸間水光流轉,笑着說:“當得起,還要多謝您的照拂。”
原田寨雖然貧瘠,但是民風淳樸,那位大當家也是仗義好漢,她的心這才放到了肚子裏。但是她也沒有忘記付庭的話。
“婆婆,大當家這麽多年可有婚配?”她問。
老婦重重嘆了口氣,“以前是有過,想當年大當家也是一表人才的才子,頭一回就中了舉人,回鄉之後和當地的一門姑娘定了親,但是後來因為家道中落沒錢去京城,官做不成,原本好好地娘子也丢了,人家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不起大當家,就像打發狗一樣給了幾兩銀子打發了。”
也是一個可憐人,想來昨晚他說的那些話也是被人傷害之後才會變得如此偏執。但是她身負重任,想起柳宿的處境心急如焚,心下便有了主意。
“婆婆,實不相瞞,我在家中已經有了婚約,且有長輩需要照拂,實在是不能在此久留。”她慢慢垂下頭,杏眸中含着淚,眼眶濕紅。
“這……”老婦慌了神,布滿泥土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幾下才伸到林玉弗的面前,虛虛地為她拂去眼淚,嘴裏念叨着:“莫要哭了,這可是個什麽事情哦,大當家怎麽帶了一個有夫之婦回來,這是要遭天譴的哦。”她話裏有着濃厚的鄉音,林玉弗長睫微顫,好不可憐。
“幹什麽呢你!”遠處女子清亮的聲音傳來,阿清大步走過來,看見林玉弗泫然欲泣的模樣,在看着她一身幹幹淨淨的衣裙和纖塵不染的鞋面,當即橫下眼睛,“叫你幹活你在這裏哭着給誰看?”
“阿清姑娘,她是個可憐人,你莫要吓着她!”老婦将林玉弗護在身後,瞪着阿清。
阿清有些委屈,站在泥土邊跺着腳,粗長的眉毛幾乎要連成一條線,“阿婆,明明說她偷懶,你怎麽還訓我?”
老婦佝偻着身子,臉上帶着遺憾的看了幾眼林玉弗,對阿清說:“你去告訴大當家,這位姑娘是有家室的小娘子,萬不可毀了別人的姻緣,那可是要折壽短命的。”
阿清張大嘴巴看着林玉弗,眼睛瞪得老大,結結巴巴的說:“什麽……您是說……是說她已經嫁人了?”她生氣的看着林玉弗,“你怎麽不和大當家的說?”
林玉弗無奈的抿唇,輕聲說:“我已經将事實如實告知了大當家,若非身不由己,我斷不會求婆婆幫忙的。”
這可是鬧了一個大烏龍。
老婦砸吧着嘴說:“等大當家的回來,我親自去和他說,斷不能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阿清的态度軟和了下去,知道林玉弗已經嫁了人,那和付庭的婚事多半是吹了,看着她也順眼了起來。她把林玉弗拉出來,笑着說:“你就別幹活了,等大當家回來我們就放你下山。”
萬事有了着落,林玉弗略微放下心。即使不能立即下山,有阿清和婆婆攔着,想來付庭也不會不管不顧強占了她。
暮色漸沉之時,山寨裏熱鬧了起來,付庭一行人回了山寨,男人們将一天的獵物整理起來,準備晚上好好犒賞一下自己。
“老大,那個小娘子你打算什麽時候成親啊?”有人笑眯眯的湊上來問,付庭大氣的笑了下,揚起手裏的馬鞭甩在地上,塵土飛揚。“不出意外,三天之內就讓兄弟們喝上喜酒!”
“不可!”
衆人一驚,朝着聲音來源看去。
付庭被人駁了面子,見是阿婆也不好發火,沉聲說:“阿婆說什麽?”
老婦走到付婷面前,臉上滿是堅定的神色,說:“小娘子是有家室的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大當家不能意氣用事,這件事情不能辦。”
跟在後面的兄弟們都瞪大了眼,沒有什麽是比聽到即将要和自家老大成親的小娘子已經嫁過人更驚世駭俗的了。
付庭諷刺的勾起嘴角:“有什麽不能的,我是山匪,又不是書生,那些狗屁禮教還能管到我頭上不成?”
原本他們就是落草為寇,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随時随地都會死,讓他們遵守繁文缛節簡直要比登天還難。
老婦搖着頭,心疼的看着他,“大當家,這麽多年我們受你的恩惠,老婆子不能看着你走上這條路,你雖然是匪,但是從來沒有真正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若是搶占了小娘子,那便是臭了名聲,是要下地獄的!”
付庭心中煩躁,開口道:“是她來找你求情的?”看着嬌怯可憐的模樣,沒想到還有不少小心思,這麽快就能找到破綻将他一軍。
老婦還想說話,付庭擡手打斷,說:“阿婆不必擔心,我親自去詢問她的意思,我付庭還不至于淪落到搶占良家女子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