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悲大喜
大悲大喜
日暮時分,厚重而昏暗的雲層凝固在天邊。
剿匪畢竟與打仗不同。打仗無需顧忌,而剿匪則要顧忌着百姓的安危,再加上匪徒一般都白日而出,要想一網打盡便只能趁天黑行動。
柳宿一行千人,五十人先行。
到了晚上,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從遠處嘩然而至。高高的門樓上有成群的烏鴉結伴而行,黑漆漆的像鋪散芝麻一樣令人心裏發毛。
空氣中彌漫着腐臭沖天的臭味,在下雨天更加刺鼻起來。柳宿伸出手掌堵住鼻子,一旁的下屬禀報道:“将軍,這裏是方圓百裏最大的一處山匪窩,屬下向百姓打聽了他們的罪行,實在是罄竹難書!”
殷朝近幾年國力增強,民間本應是一片祥和,但是卻硬生生被山匪将整個北部地區騷擾的民不聊生,各地官員多有怨言。一旦一個地方被山匪橫掃肆虐,凋敝之勢非同尋常。
柳宿眯起眼睛觀察着緊閉的大門,在那裏的附近地面出有着一個明顯的凸起,從形狀判斷,便是用許多屍體堆砌而成,他們所聞到的腥臭味便是從那裏傳來。
天空上盤旋不去的烏鴉聞到腐臭爛肉的氣息,便成群結隊的不肯離去,不停的俯沖而下啄食着小山般的屍堆,尖叫着盤旋。
此情此景太過于駭人,一群人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憤然的表情。死者為大,将去世之人随意丢棄本就有損陰德。
遠處逐漸亮起一抹抹火光,那是下山的土匪都回了山寨。
“放箭。”柳宿冷厲道。
命令下達,無邊夜色中突然射出箭雨,速度飛快的貫穿皮肉,臨死之人臉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轟然倒地。
守夜之人死去,山寨無人通風報信,千人軍隊一擁而上,山匪沒有防備,很快便如大廈将傾之勢般落敗。
山匪頭子被五花大綁日扔在空地上,柳宿垂下眼皮,冷冷的看着地上猶如蛆蟲般扭動身體的大漢。
“你可認罪?”
Advertisement
他的話音剛落,那人突然眼眶欲裂,死死地咬着牙,眼眶裏的眼睛上布滿深紅色血絲,眼睛鼓的像是要跳出來。他的聲音像被火燒一樣嘶啞:
“認罪?我何罪之有?你們坐在高堂上吃喝不愁,姬妾成群,什麽時候真的看看我們是怎麽活得?你們選出來的狗屁官員坐享一方,把我們搜刮的幹幹淨淨,我們不搶劫就只能餓死!”
“這不是你燒殺搶掠的理由。”柳宿淡淡道。
那人仰天大笑幾聲,突然臉色一僵,嘴角溢出點點血跡,張開血盆大口張狂的看着柳宿,狠狠地說道:“你們手裏的人命不比我少,遲早會是和我一個下場……”
柳宿眉眼冷淡,蹲下身為他合上瞪大的眼皮,沉聲道:“将這裏收拾幹淨,外面堆積的屍體找一個隐蔽的地方下葬。”
山匪往往隐居山林,狐貍樂以為居,盜賊竊以藏身。
剿匪足足花費了半年的時間,等到柳宿帶兵回到殷都之時,已經是初冬時節。他先去面見了皇帝後便急忙回将軍府。
原本按照計劃,他還要再有些時日才能回京,在他即将前往域嶺關一帶之時,京城傳來消息,嘉福公主在将軍府中離奇消失。
遠赴剿匪的他剛一聽聞便接到了皇帝的聖旨,命他即刻回京。一路風霜雨雪,馬不停蹄,終于在五日之內趕回京城。
将軍府的大門敞開着,柳宿紅着眼揪着一個奴才:“公主當真憑空消失了?”
下人戰戰兢兢的回道:“奴才不知,只是那日公主一日都閉門不出,府上丫鬟覺得奇怪,生怕公主有了什麽閃失,開門進去之後就發現公主不在房內。”
個把時日算下來,林玉弗消失已經有大約七八日了。柳宿閉上眼睛,沉聲命令:“皇上即将張貼皇榜尋人,把府上的人都要給我派出去,不找到人他們的腦袋也不用要了!”
他一個人踉跄的走到後院,到處都是枯枝落葉,說不出的荒涼寂靜。朱紅斑駁的大門被推開,寂靜無人的凄涼感愈發強烈,他忍不住心頭一酸。
他離京之後日日擔心,幾乎每三天便要稍書一封回來,她有些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擔驚受怕,夜不能寐。原本以為這麽久了她不會再走,可是這偌大堂皇的将軍府,還是留不住她的心。
他的眼裏壓抑着無邊的黑暗與陰郁,傳了下人進來:“去皇宮裏請緣兒姑娘來一趟将軍府。”
主人的離去帶走了這房內最後的溫情,柳宿坐在她時常小憩的軟榻上,手指覆蓋在錦緞制成的坐墊上,指尖慢慢扣下,一道道劃痕出現。
他縮着身子,手腳冷的像冰。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正的溫暖,直到遇見林玉弗,讓他相信這世間真的存在着美好。她笑起來像明媚的太陽,彎起嘴角叫他玉琮哥哥的時候他恨不得把心髒挖出來給她。
可是,她不想要他……
柳宿擡起蒼白的臉頰,眼神陰暗。
而此時的林玉弗不知道,柳宿的兵馬距離她的藏身之所僅有一步之遙。
冬天來臨,原田寨裏正逢喜事,上下皆是紅布纏繞而成的燈籠,寨子裏的大漢每個人的腰間都挂着一根紅色腰帶,女人們皆穿着紅衣,臉上洋溢着紅光。
房內燒着炭火,林玉弗神色專注的為阿清描眉束發,阿清看着鏡子裏穿金戴銀的自己,羞紅了臉,別扭的說:“好姐姐,你就別給我戴了,到時候叫寨子裏的人笑話。”
林玉弗臉上浮現一抹清麗的笑容,溫聲打趣道:“你是怕寨子裏的人笑話,還是怕大當家笑話呢?”
“哎呀,你!”阿清這下連脖子都紅了,臉上精致妝容将她襯的愈發嬌麗動人,她嘟着嘴不滿的說:“他要是敢笑話我,我就不嫁了,他還不是要來哄着我。”
林玉弗看着光彩照人的阿清,眼裏閃過一絲落寞和羨慕。
她摩挲着手邊柔軟的墨發,手指穿過烏發替她梳頭。阿清身上穿着一身大紅色嫁衣,上面繡着兩只交頸纏綿的鴛鴦,栩栩如生好像要活過來一樣。她自小榮華富貴,什麽樣的衣裙沒有見過,但是偏偏這身紅嫁衣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向往,這輩子都沒機會穿了。
她聞了聞思緒,壓下眼底的濕潤,笑着說:“今天可是你和大當家的大喜日子,可不許随便耍脾氣,不然誤了吉時有你哭的。”
阿清嘆了口氣,握住她細嫩的雙手,道:“轉眼已經過了這麽久,你當初被大當家帶到山寨裏說你已經婚配有了夫君,但是為什麽你又回來了呢?是你的夫君對你不好嗎?”
林玉弗微微搖頭。寨子裏的人都是當地百姓,心思單純,她貿然來到原田寨求付庭收留,他竟然直接應了下來,還讓寨子裏的人都照顧着她。阿清也和他表明了心意,兩人能走到一起她開心之餘便有些恍如隔世。
“好了沒?”付庭斜靠在大紅的柱子上,抱手在前,輕笑的朝屋內喊話。
阿清猶如驚弓之鳥,嬌呼一聲急忙拿起手邊蓋頭蓋在頭上,遮住細細打扮過的美貌容顏。
林玉弗娉婷袅袅,緩步走出門,看到一群人已經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動想要一睹美嬌娘的姿色,要不是付庭在前面擋着,怕是已經破門而入了。
人群中開始騷亂:“林姑娘,吉時快到了,趕快讓阿清出來吧,我們都等不及了!”
“就是就是,都這麽熟悉了就別藏着掖着了!”
林玉弗冷硬的搖頭,道:“那可不行,今日不同往日,阿清以後可是寨主夫人,哪能讓你們先看,自然是要先拜堂成親才對。”
衆人知道她來自大戶人家,對她提出的大婚禮儀之事雖然不懂,但是也都按照她的吩咐照辦,足以看出付庭在寨子裏的威懾力,他一句話,林玉弗便能讓阿清風光嫁人。
一個女子一輩子只有這一次,自然要小心謹慎,恪守禮儀,風風光光的嫁給心愛之人。
沒過一會,阿婆頭上裹着紅布走出來,笑着說:“吉時已到,我們阿清該出閣了!”
林玉弗走進屋內,扶着阿清慢慢起身。
“阿弗,我有些怕。”林玉弗感受到手腕處被阿清的汗水浸濕,輕聲安慰:“女子嫁人哪有不緊張的,你只要知道過了今夜,你便是付庭名正言順的夫人了。”
蓋頭下的腦袋微不可查的點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兩拜之後,林玉弗攙扶着她轉身,二人相對而立。
“夫妻對拜!”
付庭嘴角勾起一抹笑,随着話音拱手彎腰。
“禮成!”
衆人開始起哄:
“拜堂完了能還讓我們看看了嗎?”
“就是,阿清姑娘打扮了那麽長時間,大當家的讓兄弟們開開眼!”
付庭輕聲罵道:“去你的,想看自己去娶一門親,自己去看!”
他滿口的維護讓阿清幸福的紅了臉,渾身都散發着熱氣,要不是林玉弗撐着她,她估計已經腿軟的站不住了。原來嫁人是這般磨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