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蝕骨之恨

蝕骨之恨

寒風夾着夜色毫不留情的在柱子間穿堂而過,卷着地上的慘敗枝葉呼嘯。

柳宿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單衣,獨自靜坐在窗邊,幽深的瞳仁看着無邊無際的夜色,胸口的悶脹感越來越強,郁結之氣在體內翻江倒海,不得抒發。

林玉弗走的時候連最愛的海棠簪子都沒有帶走,她什麽都沒有拿走,包括的當初陰行留給她的一切。

她的房內擺放着的琉璃桌椅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透過厚厚的金絲床幔,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抹曼妙的身姿,目光一轉,那身影已經移到他的面前,依舊冷如冰霜,她緩緩開口:“我要與你永生不複相見。”

幻影散去,柳宿握住胸口,一只手緊緊地攥着胸口的衣服,痛苦的眉心緊蹙,突然“哇”的一生嘔出一攤血來。散落的血花濺到窗沿,慢慢沒了蹤跡,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他面色蒼白如鬼,那些年在戰場上受傷留下的病根複發,半夜裏就發起了熱,醫師魚貫而入立在窗邊,林辭親自從宮內感到将軍府,訓斥着一衆太醫:

“廢物,将軍是什麽人,怎麽會像你們所說的強弩之末?”

柳宿剿匪回宮的第二天舊疾複發,卧榻在床,口不能言,行不能立,宛然成了一個廢人。

柳宿神情恍惚的躺在床上,屋內的每一件陳設都散發着濃濃的藥草味道,他胃裏翻滾,只覺得想吐。

緣兒撩起床幔,輕聲道:“将軍,藥來了。”

柳宿撐起眼睛死死地盯着緣兒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斷斷續續的說:“你……你可知……咳咳……你家公主的去向?”

緣兒咬着嘴唇,在他祈求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柳宿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把藥端下去吧。”語氣裏透露出深深的疲憊。

緣兒默不作聲的立在床邊,手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湯,道:“将軍,身子要緊。”

“玉弗是否恨透了我?”他的聲音有些朦胧,卻一字一句的道來:“你跟在她身邊這麽久,可曾見過她真心喜愛一個人的樣子?”

緣兒垂眸道:“奴婢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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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陰行大師氣質斐然,驚豔絕倫,林玉弗每每上西山誦經後身子和精神氣都能好一大截,向她提起陰行之時眼裏一直帶着笑,宛如懷春少女。

“自從陰行大走後,公主就像變了一個人。”興許是受到他心緒浮動的影響,緣兒忍不住說道,“公主的性子将軍是最清楚的,她會走将軍一定有所預料,但是這裏是将軍府,要想真的将她困住對将軍來說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将軍似乎有意放公主離開。”

良久,灰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啜泣,隐忍到令人心悸。

緣兒詫異的望向床上,柳宿高大的身軀朝向裏面,剛才那一聲悲戚的哭聲便是從那裏傳來。

從前只是見到林玉弗為了旁人傷心哭泣,第一次見到有人真心為了她傷心欲絕。

緣兒默默地嘆氣。時過境遷,那年她對柳宿的種種不滿早已經煙消雲散,如今看着空落落的将軍府,她倒是懷念起林玉弗在公主府的那段時日。

屏風外一個人影出現,禀告道:“将軍,打聽到嘉福公主的行蹤了。”

柳宿沉寂的眸子猛地一顫,翻身坐了起來,聲音裏暗含着激動:“在哪?”

“據探子來報,公主騎着馬往域嶺關方向去了,屬下等人在當地打聽,公主每到夜晚便會上山,山上有一座山匪寨子,名叫原田寨。”

聽到林玉弗到了山匪窩,緣兒立即慌了。林玉弗一個冰清玉潔的美人,一旦落到那群強悍的山匪手裏,性命岌岌可危。

“将軍,公主她……”她慌忙看着柳宿出聲。

“即刻啓程。”柳宿沉聲道。

漫漫風雪路,又多了一衆蒼茫趕路人。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林玉弗穿着普通衣裳,手裏握着一把鐵鍬,和阿清一起清理着寨子裏的積雪。她細嫩的手掌在摩擦中變紅,卻還是咬着牙堅持。

她在寨子裏混吃混喝難免心生愧疚,能為寨子裏做些事情也能讓她安心些。阿清知道她心中所想,到底沒再攔着她。

半晌後,原本安靜無聲的寨門外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馬蹄踩在積雪上的厚重聲猶如悶鼓砸在林玉弗的心尖,她下意識的朝寨門看去。

地上的雪被馬蹄踐碎,寨子的門被強力破開,一旁休息的漢子睜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剛一露面便迎面而來一直箭矢,直勾勾的紮進心髒。

“不要!”林玉弗驚呼,看着騎馬而入的人,手腳一軟,心髒猛地滞停。她跌跌撞撞跪倒在死去的大漢身邊,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他的鼻息,驚懼的跪坐在地。

柳宿見她嬌小單薄的身子陷進雪裏,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伸手想要将她拖進懷裏取暖,手才碰到她的肩膀,臉上便被甩了一個響亮的巴掌。用力之大,讓身體虛弱的他向後踉跄了幾步,險些站不住倒在地上。

柳宿黑這臉說道:“玉弗,別鬧了,和我回去。”

阿清從恐慌中抽身,急忙将林玉弗拉到身後,底氣不足的朝柳宿吼道:“你是什麽人?阿弗是我原田寨的人,她不願意和你走你看不出來嗎?”

柳宿被她的話一刺激,在看到林玉弗雙目含淚的模樣,昏漲的腦袋和臉上的刺痛全都在提醒着他,這個女人不屬于他,她也不想和他有關聯。

“大膽刁民,你們私自藏匿嘉福公主,其罪當誅。”他劍眉冷厲,手中的寶劍出鞘,鋒利的劍刃抵上阿清的脖頸,“讓開。”

阿清臉上閃過一抹懼怕,眼眶都紅了卻還是堅定地站在原地。

“找死!”柳宿額角青筋暴起,劍刃就要插進她的喉嚨裏。

林玉弗用力将阿清甩到一邊,明晃晃的劍刃從她的眼前劃過,割裂了幾節胸前的碎發。

男人的眉心擰起,耐心已經消耗殆盡。

這時付庭接到消息匆匆返回,阿清見狀,急忙對他吼道:“快走!”

柳宿眼角寒光一閃,萬般怒氣湧上心頭,手中的劍猛地改變了方向,朝着她的後背紮了下去。

“阿清!”林玉弗和付庭同時驚呼。

付庭喉頭一甜,撲跪到阿清身邊,一把推開林玉弗的手掌将冒血的人摟在懷裏,手掌是她溫熱的鮮血,正在源源不斷的往外冒。

“不要,不要閉眼。”他慌亂的說道,眼眶猩紅。

阿清的意識慢慢恍惚,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擡起手掌撫上他的側臉,虛弱的喃喃:“大當家,我不是讓你跑嗎……”

付庭不停地搖頭,眼淚從眼眶裏飛了出來。

阿清的目光漸漸渙散,滿是鮮血的手緩緩落下。

“不!!!”

一聲怒喝破空而出,付庭六神無主的抱着阿清的屍體,渾身發顫。

林玉弗吓傻了一般呆在原地,豆大的眼淚不要命的一樣往下落,她目光一閃,一把抽出付庭身上的匕首,朝着柳宿刺了過去。

刀劍入肉發出一聲“噗嗤”的聲音,柳宿一動不動,任由匕首插進胸口。

林玉弗狠狠的咬着牙,臉上染上了灰塵,黑一塊白一塊。她手下用力,匕首在他的肉裏慢慢轉動,一塊塊碎肉被絞了出來,傷口鮮血淋漓,染頭了厚厚的衣襟。

“為什麽你還不死?為什麽?”她沙啞着聲音說道,淬了恨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柳宿幾乎要死在她的眼神裏,匕首在體內轉動都無法讓他挪動分毫,如今卻因為她短短一句話就要打破巋然不動的心牆。

付庭的頭上冒着寒氣,幾乎要從腳底直沖發絲。

“小心!”柳宿猛地将她護在懷裏,用後背去接迎來的長劍。瞬間,他的後背被撕開一道口子,傷痕深可見骨。

“付大哥……”林玉弗雙目怔怔的落下兩行清淚,跪倒在地。

付庭的刀尖指着她的鼻子,冷冷的說道:“你應該知曉我這原田寨一幹人平生最恨皇家之如人,上次好心放你走,如今你卻又回來了,明明一副蛇蠍心腸,還在這裏演什麽苦肉計?”

柳宿眼底浮出一層薄薄的怒氣,“落草為寇之人,本将軍此前竟是将你們放過了,如今看來甚是後悔。”

此話一出,林玉弗驚懼不定的看着他,抖着嘴唇說:“你說什麽?柳宿你不能這麽做!”

随着柳宿一聲令下,守在寨子外的軍隊猶如破竹之勢般壓了進來。到處都是鮮血,尖叫聲沖破雲霄,林玉弗被柳宿死死地禁锢在懷裏,任她怎麽拳打腳踢都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看着一整個寨子裏的人被屠殺殆盡。

“為什麽!為什麽!”她眼眶紅的滴血,尖銳的指甲刺進他的胳膊。

“不為什麽。”柳宿壓着喉頭的苦澀,“他們是匪,皇上下令剿除北部所有的匪患,他們一樣逃不掉。”

“我也是匪,我也是,你殺了我啊!”

“玉弗夠了!”他吼道,“你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你是什麽身份,如何能與他們蛇鼠一窩?”

林玉弗眼淚流個不停,直到流幹了暈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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