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重回故地
重回故地
客棧內。
林玉弗睜開眼,模糊的視線在房間裏環視一周。腦海裏那些撕心裂肺的記憶猶如浪水般回溯,她幾乎一瞬間失去了呼吸。
不是夢。
阿清真的死在了她的面前,整個原田寨都因為她一個人葬送在了柳宿的手下。只要她閉上眼,那駭人的場景就會浮現在她的眼前。
門外傳來響動,一個人影輕輕推開門。
柳宿換了一身衣服,只不過他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身體也不似往日那般強悍,反而從骨子裏透露着一股子孱弱。
他微微笑了一下,“剛好藥好了,我讓鎮子上的大夫給你來了一劑安神藥,你喝了之後能好好休息休息。”
柳宿的這句話,一下子将她的魂拉了回來。
“啪”的一聲,門重重阖上。
林玉弗靜靜地看着他,眼底一片荒蕪。
柳宿說:“你累了,我們可以在這裏修養一陣子再回京,不着急的。”
“柳宿,夠了。”她輕飄飄的開口道,臉上滿是疲乏,“陰行走後,我此生都不會再嫁給別人,我們沒有必要繼續糾纏下去,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命,你的仇也報了,要是還覺得不夠,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
柳宿咽下喉嚨內的苦澀,喑啞道:“若是我想殺你,何必等到今日?”
他殺了幾乎當年的所有人,唯獨對她例外,他以為她能夠懂他。
柳宿放下藥碗走進,才發現林玉弗一雙水光潋滟的眸子周邊都泛着紅,但是眼底卻是幹幹的,像已經幹涸的湖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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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她解脫一般的閉上眼睛。
很奇怪,明明才回宮幾年的光景他們如何就變成了這樣。當初即使身在南山寺也依然會叛逆放肆的光着腳丫在地上撒歡發洩的小姑娘,永遠消失了。
聞言,柳宿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才好。
他心中依舊抱着一絲希望:“也許你我在一起,你會發現我也不差的。”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脆弱不安,“我可以為了你放下一切,你不喜歡将軍府我便陪着你住到公主府去,不用你嫁人,我入贅也好……”
“太晚了。”
她輕輕嘆了一聲,面無表情的抛出一句話:“陰行臨行前,我與他做了茍且之事,他以死相逼我尚才放他離去,玉琮哥哥,你放了我吧。”
柳宿手頓在原地,耳邊轟鳴不止,眼神沒有了焦距。
良久,他死死地咬着後槽牙:“他居然碰了你?”
嬌氣自傲的林玉弗心甘情願與那人雲雨,事後沒有任何名分,就這樣一個人忍受了這麽多年。
她那麽好,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林玉弗被他的眼神刺的別過頭,“我自己願意的。”
沉吟片刻,柳宿緩緩開口:“我不在乎。”
陰行已經走了,只要林玉弗還肯跟他回去,只要今後陪在她的身邊的人是他柳宿,他什麽都不在乎。他連入贅的話都說了出來,還在乎她是否完璧之身嗎?
“玉琮,若是你與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裏一直想着的是另外一個男人,一年,兩年,三年,幾十年之後亦是如此,是你想要的嗎?”
“玉弗我求你了,別說這種話,就當我求你。”他痛苦的說道。
林玉弗神色冷淡,到了如今這般局面,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看着柳宿悲傷欲絕的臉,她的心裏居然可以毫無波瀾,像極了南山寺無欲無求的心境。
林辭繼位,皇宮內再也沒了讓她牽挂想念奮的人,她無比渴望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皇室內發生了什麽樣的動蕩波折,京城的繁華一如往昔。
外面的大雪紛飛,幽黑的暗夜好似尖銳的獠牙,稍不留神就會被卷入其中。
林玉弗眼神無光,木偶一般坐在窗前,手下不停地繡着不知名的花樣,淩亂的針腳彰顯着主人的心不在焉。
柳宿捋了捋身上的雪,又換了一身衣服,直到完全暖和起來才敢走到她身邊。
“在繡什麽?”他溫聲問道,語氣小心翼翼。
女子嘴唇有些幹裂,臉上不施粉黛,從灰暗的面容依稀可以看出從前的花容姿色。若是叫了旁人來看,斷不會将這個滿頭枯發,狼狽不堪的女子和那曾經光鮮亮麗的嘉福公主結合在一起。
柳宿心髒漫起撕裂般的疼痛,幽深的眼眸哀求的看着她,用破碎的聲音開口:“玉弗,理理我。”
女子目光呆滞,不一會便開始小聲咳嗽起來,一滴滴血滴落在純白的帕子上。
柳宿憂心忡忡的看着她,手掌輕輕地幫她在後背順着氣息,“府上的太醫開的藥效果欠佳,我進來了聽聞頤河一帶有一個妙手回春的郎中,過幾日我親自去請他來替你醫治。”
林玉弗緩過勁來,推開他的手,無力的倒在軟塌上。
外頭大雪紛飛,隔着一扇窗戶都能感受到那蝕骨的寒意,屋內的燭光很暗,閃爍着的火苗不停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這段日子下來,将軍府俨然成了另一個太醫院,天下間但凡能叫得上名號的大夫都被柳宿請回了府上,珍稀藥材流水一般的用,即使為了緩解她的郁結之症,但是無一不是效果甚微。
眼看着她的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本白皙圓潤的臉頰變得憔悴不堪,身子站在風裏就像一只風筝,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吹走,渾身散發着一股死氣。
柳宿只覺得呼吸都是痛的,渾身的經脈幾乎要斷裂。
“玉琮哥哥,就放了我,就當放我一命。”林玉弗把目光從窗戶收回,淡淡的說。
窗外的風雪愈發大了,連屋子裏都需要多加兩個炭盆。
“好。”他應了。
林玉弗緩緩閉上眼,在軟榻上沉沉睡了過去。柳宿走進,看到了她眼下的烏青後心疼的握緊拳頭。
在将軍府的這些年她過的一直都不快活,下人禀報來的消息總是說公主昨夜又一宿沒睡,公主昨日僅僅喝了半碗粥之類,從來沒有一條好消息。
“苦了你了。”他輕輕撫摸着她的發絲,在眉間落下一吻。
時隔數年,西山梵經樓在次打開了大門,這一次是為了迎接它的新主人。
林辭到底是對她有着幾分情分的,特意将原本在此處看守的小童尋了回來,也算給她做個伴。
開山的這天,烏雲蔽日,雲層厚的一絲陽光都逃不出來。門外站在兩個人,皆沉默不語。
林玉弗先打開話匣子:“将軍回吧,往後……不必再見了。”
才僅僅幾日,柳宿的身形便消瘦下去,沒有了半分大将軍的威猛,反而更像一個文質書生。
“殷朝無戰亂,我就是個閑人,我等你上去再離開。”他說着,伸出手替她攏了攏毛絨鬥篷,墨綠色的花紋鬥篷将她的臉顯得愈發清瘦,他遲疑片刻,還是叮囑道:
“往後定要好好用膳,身子要緊。”
時辰到了,林玉弗拾階而上,最後一次透過山門的縫隙與他對視,青絲如墨,清雅矜貴。
柳宿沖她笑着:“莫相忘。”
山門轟的一聲阖上,柳宿靜坐在西山腳下久久不能離去,而門內,一位女子俯身跪地,虔誠的朝着皇宮的方向拜了拜方才離去。
梵經樓多年無人打理,皇帝之前已經派人修繕過一遍,原本的暖閣保留到了現在,內間的陳設還像從前那般,從未變過。
小童從一排經書中走出來,朝她行禮:“公主安好。”
林玉弗微微點頭,指着裏頭的書案和暖閣吩咐道:“叫人把這裏拆了,還有,換一個新的書案來。”
香爐裏的香也被她換掉了,整個梵經樓最後保留下來的只有一堆經書。
沒有了那人的痕跡,林玉弗身着一身藏青色長袍,墨發披散在腦後,手持經書,安靜的跪坐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的誦讀者經文。
小童整理着散亂的經書,不由朝她看去,眼眶微濕。林玉弗一舉一動的做派和氣度像極了當年的陰行大師,就連誦讀經文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病樹前頭萬木春,故人辭去,留下的人便活成了他的樣子,她究竟是放下了往事還是釋懷了自己。
寒風簌簌,隐沒寒冬,一時分不清晨曦晝夜。
梵經樓的誦經聲從未停過,悶重古老的鐘聲重新回蕩在皇宮角落的一隅,洗滌着一個孤獨的靈魂。
是夜,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輪白色的彎月,散發着淡淡白光。
林玉弗搬了一張椅子到空地上,一旁的小石桌上放着一壺清茶,身上除了穿着的厚衣服還多加了一層毛絨毯子,将她全身裹在裏面,舒服的她眯起眼睛。
小童腳下踩着雪,她耳朵一動,出聲道:“何事?”
“瓊結師傅,宮裏的消息,邊關小國聯合來犯,柳将軍将于明日啓程。”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瞬間化成了一灘水,卻還是刺激的她抖了抖。林玉弗淡淡垂眸,将手塞回毯子裏,悶悶道:“往後莫要與我講這些。”
小童應聲退下。
林玉弗看着無垠的月色,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顫,茫茫天地間,她不由得輕聲低罵道:“傻子,身子骨不好還要應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