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棕色瞳孔

棕色瞳孔

清晨時分,林間已經升起薄霧。

氤氤氲氲,宛若仙境。

聶緋出了帳篷,看見其他人也都陸續醒來洗漱,收拾東西。

唯獨,沒有晏成禾的身影。

四處再張望了下,她走到隔壁正在拆帳篷的賈正義身旁,問道:“正義,晏成禾人呢?”

“大概三個小時前他接到緊急電話,說是外公突然暈倒,就急急忙忙摸黑下山,趕去市醫院了。”

“這樣啊。”

說來晏成禾外公秦铮,聶緋也是認識的。幼時見過幾次,在秦歡還在世的時候。印象裏是個很慈祥和善的老人。

繼而她又問:“可以把晏成禾號碼告訴我麽?”

賈正義一秒的怔愣,停下了手上活計:“當然可以。”他一邊掏出手機翻出通訊錄給聶緋,一邊暗自感到驚訝。

原來認識這麽多年,聶緋都還沒存過晏成禾電話。看來這兩人也是夠生分。不過眼下的情況,聶緋主動來問晏成禾號碼,是不是又說明兩個人在進一步發展?

這樣想着,吃瓜的賈正義開始興奮。但無心的一瞥,他發現不遠處也在拆帳篷的萬坤正看着這邊。

于是他糾結着對聶緋開口:“小緋,我知道成禾和萬坤都喜歡你,雖然在你的立場上一定也很為難,但作為他們共同的朋友,我還是想請你務必妥善處理,不要讓他們産生隔閡。”

“隔閡?”聶緋一聽,略思忖後淡淡答道,“已經晚了。”她存好號碼,把手機遞還給賈正義,“只要一方開始了謊言,隔閡就已經産生。”

想起什麽,聶緋一個側目,目光穿過薄霧看向萬坤,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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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衆人下山,兩小時後抵達山腳處停車場。

聶緋原準備自己打車,就跟要去取車的萬坤說:“萬坤,我另外要去個地方,你先開車走吧。”

萬坤立即問:“是去醫院嗎?”

聶緋猶豫一秒點了點頭。

萬坤又說:“那一起吧,我也去探病。”

“行。”聶緋沒有推辭,徑直跟着萬坤上了車,與賈正義等人就此分開。

上路後,看得出萬坤有話想說,一直神态拘謹。

正好聶緋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建議:“市醫院對面有家咖啡館,待會兒先進去吃個早餐。順便,我們可以聊聊。”

話落,萬坤欣然答好。

半個小時後,車子在咖啡館門外停下。

進了店,兩人沐浴着陽光,靠窗而坐。一只松軟的歐包,兩杯香濃的咖啡。歐包還是一切為二,共同享用。

本來昨晚看見晏成禾進了聶緋帳篷待了很久,萬坤心下郁悶,一直想找機會問一問聶緋。無奈此刻畫面太惬意,以致他擔心一說話就會破壞氛圍。

所以最後,還是聶緋先開口。

且一開口,她聲色透着天真,言語卻暗含質問:“萬坤,難道說方向感好的人到了山裏真的會變成路癡嗎?昨晚撿樹枝的時候,真的不是你刻意帶着我兜圈子亂繞嗎?”

倏忽,萬坤抓着咖啡杯的手顫了顫。“對,是我私心作祟,忍不住想要多親近你。”他悶着聲承認,看向聶緋的眼神一股執着,“可這樣能幫你疏遠晏成禾,不是嗎?”

默過一瞬,聶緋突然輕笑:“不,以後我不會再疏遠他。”

“為什麽?”

“因為早上聽說秦铮住院,我就改主意了。”

漸漸地,聶緋斂去笑意,刻意擺出幾分惡态:“秦铮向來喜歡晏成禾這個外孫,他現在年老,身體不好,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立遺囑,把家産全部留給晏成禾。所以也許嫁給晏遠均,并不是我最優的選擇。我需要吊着晏成禾,再權衡觀察一段時間。”

說完,意料內,對面萬坤大驚失色:“所以你之前拒絕我的理由都是假的。事實上,你看重的只是利益和財産?”

“沒錯。”

紅唇一勾,聶緋果斷給出個冷漠的回答。

萬坤的神情也由驚訝變得警惕:“為什麽把這些告訴我?”

“你不是已經說過謊了麽,無論對我,還是對晏成禾。所以現在你和晏成禾之間必然有了一定隔閡。”喝一口咖啡,聶緋悠然自得,“反正你也喜歡我,不如就站我這邊幫助我。以後有什麽好處,一起共享。”

“……聶緋。”陡然間,再看聶緋,萬坤只覺面目可憎,“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卑劣的人。”

“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清楚捕捉到萬坤臉上憤怒的情緒,一切按着預想中發展。聶緋也譏諷道,“千萬別說是初見時覺得我溫柔美麗,善良可愛,所以才一見鐘情。萬坤,原來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口口聲聲說喜歡我。”

剎那間,也算被聶緋點了個醒。萬坤陡生懊惱:“對,是我沒經過任何了解,就憑你的外在,擅自把你美化成了我心裏構想的樣子。這一點,是我的錯誤。”

“不過聶緋,你也想錯了,我跟你不一樣。”他怒視着聶緋,做出決定,“我會把你這番話通通告訴成禾。”

“随便你。”對此,聶緋表現得從容,“既然我敢告訴你,就不怕你再去告訴晏成禾。反正晏成禾根本不會信。他已經看出來你也喜歡我,只會認為你是在故意挑撥。”

悄咪咪從旁邊窗玻璃上映射的影像看一眼,她這會兒還真覺得自己的樣子,像極了電視劇裏惡毒的女反派。

尤其萬坤,确信了身前女人惡劣的脾性,握拳說:“不管怎麽樣,我們之間也算是了結了。”随即起身,他帶着滿腔怒火離開咖啡館,先行去了醫院。

而聶緋也終于松口氣,結束了艱難的演戲。

她不知道扮演一個惡人算不算賈正義口中請求的妥善處理,但至少現在這樣的局面,如果能讓萬坤停止繼續喜歡她,也不失一個有效方法。

慢慢解決掉早餐,估摸着時間,聶緋又往街上逛一圈,買新鮮的水果和漂亮的鮮花,然後打電話管晏成禾問到病房號,進了醫院。

“秦爺爺,我來看您了。”

單人病房內,秦铮正半躺在床上休息。聶緋将鮮花水果放在床頭櫃,接着詢問情況:“身體好些了嗎?”

秦铮略擺擺手:“不用擔心,老毛病了,心髒上的問題,住院都習慣了。”人一旦上了年紀,總會坦然面對生老病死。

慈愛地看着聶緋,秦铮眼角皺紋也透着笑意:“好孩子,謝謝你來看我。”

“應該的。”聶緋莞爾,“這幾天好好休息做觀察,後續配合治療,相信您會好起來的。”說着她不經意往窗外瞥了瞥。

晏成禾依舊身姿筆挺地站在外頭過道上。兩眼放空,模樣怠倦。

不知不覺,聶緋心裏産生想法,晏成禾已經失去了媽媽。她不想他再失去外公。所以由衷地,她希望秦铮可以長命,康健。

“聽說你昨天跟成禾一塊兒在西郊露營。”許是察覺了聶緋目光所在,秦铮突然提及,“你們兩個倒是比以前親近了些。感覺近來成禾也變懂事了,都肯去讀大學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過了片刻,他複又嘆氣:“只可惜,你家裏一開始就選擇了晏遠均。不然,成禾這孩子也很好,不是嗎?”

一個反問,語氣祥和。

“秦爺爺,我給你念書吧。”但聶緋下意識有所逃避,她兀自拿過床頭櫃一本散文集,翻到了書簽頁。

那是秦铮養病時常看的書籍。

安靜的病房裏,就這樣慢慢響起了聶緋清亮悅耳的讀書聲,調子時高時低,随着語句和情感而變換。

十幾分鐘後,結束兩篇朗讀。

再簡短跟秦铮交談幾句,聶緋就出了病房。

各種藥水氣息彌漫的過道上,一看見聶緋要走,晏成禾趕忙攔截:“跟我聊聊。”不容拒絕地抓了聶緋的手,他将人帶到一旁靠牆的聯排座椅坐下,略微激動,“萬坤兩年前就跟你告白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幾個人影穿梭眼前,聶緋反問:“為什麽要告訴你?”

她扭過頭,靜靜看着晏成禾。

晏成禾稍有沉默,已而也側目盯着聶緋,情緒一轉,嘴角上揚:“去他的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正好現在他也不喜歡你了,以後離他遠點。”

聽到這,聶緋隐隐又想笑:“放心,就算以後我不離他遠點,他也會離我遠點。”她蓄水般晶亮的眼眨了眨,“萬坤走前,應該說了我一堆壞話吧。”

“嗯。”對視中不由得陷入那晶亮,晏成禾心頭異動,眸光忽地躲閃。

聶緋無有察覺,依舊問:“然後呢?”

“然後……他就被我氣走了。”

定了定神,晏成禾痞笑着回答:“因為我告訴他說,偏偏我就喜歡壞女人。要是聶緋真想把聯姻最大價值化,不用考慮晏遠均,直接沖我來,以後不管晏家還是秦家,所有東西都只會是我晏成禾的。”

言語間一股狠厲一閃而過。

随後他眸光一緊,持續跟聶緋四目相對:“反正我心甘情願,執迷不悟,就是要跟聶緋結婚。”

“……”這一刻,聶緋從來沒有這樣過,光是看着,就足夠驚心動魄。

如同自己倒映的影像,她倏忽沉溺在他棕色瞳孔。

“這種情況,确實會被氣走吧……”但很快,聶緋掩飾性随便答了句話,垂下眼努力鎮定情緒。

而晏成禾自顧自想起什麽,收回視線翹起二郎腿,寬背懶懶往椅背一靠:“昨晚搞走一個賈美麗,今早又搞走一個萬坤,一下子就雙向鏟除了兩個情敵……”

“哇,聶緋,你真是太棒了。”滿滿誇獎的語氣,他愉快思考着,“這樣會讓我們以後的結婚道路走得更加順暢。”

簡直跟個結婚狂似的。

聶緋注意到這點,再次做出說明:“晏成禾,好像是從機場起,你跟我說話就總要提到結婚。但我說過了,你別多想。我做這些,只是為了自己方便。我沒有一點要跟你結婚的意思。”

說這話的時候,聶緋的表情十分嚴肅。

每一次說明,都等同于一次拒絕。

晏成禾神色悶悶:“所以說,是我單方面要折磨你。”

折磨的借口,向來百用不厭。

然而今天擋不住聶緋一句:“晏成禾,別裝了,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

沒有任何準備,聶緋就這樣把話講開。

像是害怕再有一刻剛才那樣對視的心動,害怕自己做出的決定再會有所動搖。她決意現在就要跟晏成禾做出整理。

微張開嘴,聶緋已經想好言辭。

誰知下一秒,晏成禾搶先開口:“我以前在一個派對上是說過喜歡你,不過鬧着玩兒,誰曉得他們都當真了。”二郎腿繼續翹着,再搭幾聲幹脆的笑聲。

俨然一副沒得真心的松散模樣。

相反,聶緋坐得極為端正,身姿一絲不亂。“你親我的時候,我在裝睡。”她終是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用一種淡漠的态度。

過道上,人來人往。

晏成禾突然起身,俯視一笑:“那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早看出你裝睡所以故意親的你呢?”

交織的視線裏,兩端都忽變模糊。

聶緋壓下浮動的情緒,跟着起身:“啊,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折磨的樂趣。”她感受到自己不穩的聲線,又想起之前種種,看向晏成禾的眼神盡是譏諷,“厭惡我,還那麽了解我,真是找到了有趣的樂子吶。”

這瞬,晏成禾的情緒卻繃不住了。

聽到聶緋說她裝睡時的驚訝,以及對自己即将像萬坤一樣被拒絕的張皇,通通開始在他臉上顯露。

不過也就是這時,聶緋已經轉過了身去。

她看不見晏成禾的表情,只望着遠處過道盡頭,冷冷交代一句:“也好,本來只要不是喜歡,你對我什麽情感,我都可以接受。”

換句話說,只有喜歡是她所不能接受。

晏成禾聽得懂這個意思。看着那漸行漸遠的瘦小背影,他攥着拳,久久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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