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黃昏赴約

黃昏赴約

第二天周六。

晏成禾早上睜眼的時候，聶緋并不在身邊。

他急了眼跑下樓，聽見廚房傳來動靜。過去一看，是聶緋正在做早餐三明治。

“早上起來去外面逛了逛，剛好附近有超市，就買了點食材回來。”在操作臺切好火腿，聶緋笑着望向門邊的晏成禾，“不是說也是我的基地麽，今天我打算在這裏待上一整天。”

“嗯。”

突然置身這樣的場景，晏成禾內心燥熱，表面鎮靜，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上樓回了卧室。想起什麽，又掏出手機給班上同一個課題的組員打去電話。

“今天小組讨論我不過來了，随便哪個part分給我都可以。”

這樣的日子，他不想放着聶緋一個人。應當要陪她一起度過。

而後一同在餐廳吃早餐。

簡單的三明治搭配熱牛奶，既飽腹又暖胃。

不過過程中，晏成禾看着是自在愉快，但聶緋總覺得有些尴尬。

她還清楚記得早上起來看見晏成禾躺在身邊并把她抱在懷裏的情形，他的眉眼，嘴唇挨得那麽近，稍稍一伸頭就能吻住。

心動的感覺無法藏匿，聶緋越想越難為情。等吃完早餐，就故意找借口開溜：“看你卧室有投影儀，我想看看電影。”

誰知下一秒，晏成禾接話：“一起看吧。”

突然掀起一股暧昧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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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緋臉色讪讪：“你今天不忙嗎，沒安排嗎？”

“嗯，不忙。”從容地撒個小謊，晏成禾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放下杯子，“走吧。”

無奈，聶緋只好跟了上去。

本來今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但在晏成禾卧室裏，厚重的墨綠色窗簾一拉，遮光效果一流。

昏暗的房間，電影投影在空白牆壁上，畫面清晰舒适，觀感極棒。兩個人一塊兒對着牆，盤腿坐在方形羊毛地毯上，好不溫馨。

并且在影片開始，晏成禾好奇地問：“為什麽挑恐怖片？”

此時牆上畫面色調陰郁渾濁，詭異的音效也逐漸響起。

聶緋略想了想，回答說：“相比起其他類型的電影，恐怖片中的角色往往更具有人性的陰暗面。但即便是這樣，最後結局也多是感動的救贖。”

長期背負着罪責感生活，聶緋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就像恐怖片中的角色。所以她其實也渴望着救贖。

“晏成禾，如果昨晚我真的想死，你為什麽要陪我一起？”借着投屏發出的暗淡的光線，聶緋忽然側頭盯着晏成禾，看他的面龐一半落在明亮裏，一半落在陰影裏。

對于昨晚的事，她明明已經刻意不要去想起，可腦海裏一幕幕水下畫面總又揮之不去。

“某一瞬，真的有要和你，一起消失的感覺。”聶緋沉吟着。

這樣的時刻，異常敏感。晏成禾抓了下頭，忙采用慣用的搪塞，故作傲嬌：“實在厭惡你，所以就算是死，也得跟過去折磨你。”

然而這一點，被聶緋看穿。

早在昨晚，聶緋在水中看着晏成禾，就已經窺破他情感。那一刻的眼神騙不了人，她撲向他的瞬間，确信了他喜歡她。溫暖又珍貴的喜歡。

所以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帶着他沉溺，在冰冷的池底。

“這樣再好不過。”同樣應付式地接了話，聶緋斂去情緒，“看電影吧，要錯過劇情了。”她收回目光，不再說話。

晏成禾也只好緘默。不過他可做不到認真看電影，時不時偷瞄一下旁邊漂亮的側臉，看，電影什麽的哪比得上聶緋好看。

至于聶緋，其實也有些心不在焉。以往在聶慎忌日這天，她所有難過被加倍放大，快要無力承受。好在今天，有晏成禾陪在身邊。

就好像她原來也并不是獨自一人。

這會不會就算作，感動的救贖。

幾天後。

結束了上午兩大節課，晏成禾一看手機，都是賈正義，路易和萬坤的消息。

“生日快樂。”

沒錯，今天是晏成禾的生日。

但晏成禾并不感到高興，這意味着他不得不又要回家，配合晏嶺完成一場形式上的生日宴，跟家族各位長輩共聚一堂。

其中唯一願意配合的理由是，晏嶺還會邀請秦铮。

驅車回家路上，關于過去的記憶一如車子後視鏡裏的風景，不斷鋪展延長。不管時間怎麽流逝，往事依然歷歷在目。

晏成禾還記得清楚，紙包不住火，多年前的一天，秦歡還是發覺了蘇月幀和晏遠均的存在。

彼時晏嶺幹脆攤了牌，不僅把晏遠均接進晏家，還對外公布是他和秦歡生的長子。因為年幼體弱多病，一直在國外療養，适時才公開身份。

這樣的行為任誰聽都會覺得荒謬，但這場婚姻中秦歡動了真心，所以她無條件地忍受和默許，甚至還幫着晏嶺欺瞞秦铮。秦铮雖然不信，派人查出了事實，可由于要顧全兩家顏面，也不得不選擇接受。

直到後來秦歡患上抑郁症自殺去世，秦铮才徹底惱怒，跟晏嶺關系破裂。雙方唯一來往就只限于商業，以及每一年晏成禾的生日。

晏成禾雖然知道晏嶺只是為了做做場面，但至少秦铮真心疼他，他也想讓秦铮高興，這才每年同意晏嶺舉辦生日宴。

初顯凜冽的風朔朔刮過車玻璃。

晏成禾忽而覺得煩悶，在抵達晏家宅院前撥通聶緋號碼。“晚上一起吃飯吧。”停下車，他坐在駕駛座悶聲邀約。

“有什麽事嗎？”電話那頭，聶緋明顯猶豫，“我晚上要去一個商場附近做市場調查，有個相關的課題。”

晏成禾卻連聲線都透着執念：“那我過來找你，等你忙完就好。”

許是聶緋也聽出了這種執念，略微沉默後還是答應下來。

晏成禾這才高興地挂斷電話。

方向盤一個轉彎，車身駛入宅院大門。

原本并不在意的生日因為聶緋的存在而變得有所意義，再回到家裏，哪怕再面對滿堂賓客逢場作戲，晏成禾突然間也不像往年那樣覺得疲倦和暴躁。

寬敞的餐廳內。

超長形餐桌上美酒佳肴悉數名貴，每個位置都有對應的賓客。家族裏的叔伯姑母，一一到來。晏成禾固定在秦铮身邊落座，陪着秦铮說話。而他對面的晏嶺和晏遠均就多負責和其他人交談。

其實說來晏成禾多少也猜得到晏嶺心思。

當年商業聯姻，晏秦兩家部分企業逐步合并擴張，就像兩種物質日益滲透，如今難以分割。依舊是擰緊的利益鏈，一榮俱榮，密不可分。

所以無論晏嶺還是晏遠均，都不能不注重秦铮的地位。同時邀請秦铮赴宴，當着家族的面表現和睦，也是維持自身地位形象的有效途徑。

“爸，吃完飯就在家休息吧，晚上等成禾上課回來，我們一家人再聚聚。”

并且到了宴會結束賓客都走光後，晏嶺依舊會主動讨好秦铮，以求緩和這些年來僵化的關系。

不想秦铮還沒回話，晏成禾徑直說明：“我晚上已經約了朋友慶生。”

“朋友而已，晚點再約。”客廳四四方方的茶幾邊，晏嶺不滿地放下手中碧綠茶盞，盯着晏成禾神态微緊。

對此，晏成禾反倒強調：“很重要的朋友。”

這擱在晏嶺眼裏無疑是刻意的對抗。

晏嶺更加不滿，語氣嚴厲：“你外公剛出院，多陪陪外公。”

提及秦铮，晏成禾不好反駁，張着嘴欲言又止。

好在這時，秦铮随和表态：“沒事，年輕人就該多和年輕人處着。”他拍拍晏成禾肩膀，笑道，“偶爾周末來陪我下盤棋就好。”

“沒問題，外公。”晏成禾點個頭，心下舒坦開來。

跟聶緋赴約的執念真的很重。

盡管他也沒跟聶緋說開今天是他生日，但他就是想跟她見面，想待在她的身邊，哪怕什麽都不做。

其實在秦歡還在世的時候，晏成禾一個幼稚孩童，每年也都會期待生日，禮物，宴會……以及被深深疼愛的感覺。

但自從秦歡去世，日漸堕落的晏成禾對生日只感到麻木和冷漠。直到現在，揣着滿懷對聶緋熱烈的心意，晏成禾感覺自己在經歷重生。

“快到點了，你回學校上課去。我也該走了。”

而後喝下兩杯茶的功夫，秦铮掐着時間作別。

晏成禾看看腕表，确實是快要上課的時間，随即也出門取車，準備走人。好巧不巧，偏偏到了大門外，又撞上同樣要出門去公司的晏遠均。

并且晏遠均還主動走到他車子旁邊，發問：“什麽重要的朋友？”

原來是聽見了剛才在客廳的對話。

晏成禾眸光一沉：“趕時間上課，別擋道。”所以他并不打算跟晏遠均交鋒，直接長腿一跨上了車，揚塵而去。

留下晏遠均站在原地，才發覺晏成禾不知什麽時候換了車。那輛昂貴頂配的邁巴赫陡然被一輛不過十來萬的廉價國産車所取代。

愣神間，晏遠均恍然感受到晏成禾再不是原本那個思想簡單頹靡，以為耗費時光，敗壞名聲，渾噩度日就算是充分的叛逆，痛快的報複的低等貨色。

同時，晏遠均也突然意識到，其中的轉折點好像就在于他和聶緋的婚約。

當天下午五點半左右。

聶緋結束了最後一節課，在座位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教室。

“聶緋，你今晚去哪裏調查？”

倏爾身前傳來聲音，她擡頭，是江晴摟着課本走了過來。

已而江晴解釋：“因為我們選的是同一個方案，分析數據最好不要重合，所以我打算避開你去調查的地方。”

此次課題是針對近來暢銷圖書出版物的市場調查和分析。而聶緋選擇的方案是書店實地調查，她坦然：“我準備去武商商場，那邊有幾家不錯的書店。”

“好的，知道了，謝謝。”

一個莞爾，江晴很快走開。

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對話。

還有上回酒店的事情，江晴确實很好地保了密。聶緋一邊低頭繼續收拾東西，一邊想着以後她跟江晴應該也不會發生什麽矛盾。

暫時安了心，出了教室直接手機打車。半個小時後，抵達武商商場。

在中央廣場的大型雕塑下，聶緋輕易看見晏成禾，移動的人群亮點，身材修長筆挺，依舊雙手插着褲兜，背後一川金色落日，映照紅霞。

随後他也看過來，笑着招手。那一刻眯了眯眼，她漸漸恍惚，以為自己是在黃昏赴約，普普通通的戀人。

人生就是這樣經常産生錯覺。

沉沉地吸口氣，聶緋醒了醒神，朝晏成禾走去：“我需要跑幾家書店，調查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

嘴角挑起一撇笑意，晏成禾點點頭，無條件配合：“正好我也可以找點資料。”

于是書店二人行正式開啓。

聶緋跟書店老板、店員調查銷售情況時，晏成禾就安分地流連在各個書櫃之間翻翻看看，或者點一杯咖啡，靜坐在消費區位置閱讀書籍。

偶爾聶緋往他那兒瞟一眼，白色襯衫套深藍毛衣，如果再戴副細金框眼鏡，簡直就是電視劇裏有着高級斯文氣質的優等生。

誰能想象不久前，他還是一副在深冬時節穿破洞牛仔褲，一頭亂毛錫紙燙的樣子呢？

想到這裏，聶緋不自覺抿唇一笑。

個把小時後，閑适的時光一晃而過，調查也進入收尾階段。

稍加整理了下記錄的數據，聶緋收拾好東西就準備去書店另一頭找晏成禾。卻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小緋。”

靠街的窗戶旁，竟然意外遇到了晏遠均。

“在做課題作業嗎？”

但比起聶緋的驚訝，晏遠均顯得十分鎮定。他低眸看了看聶緋懷裏揣着的資料和表格，溫柔笑道：“看來好像是已經做完了。正好，一起吃晚飯吧。”

事情太過巧合，聶緋輕嚅着紅唇來不及回話。

晏遠均身後，晏成禾随之出現：“麻煩搞清楚順序，她跟我有約在先。”

簡短的一句話，怒氣分明。聶緋鬼使神差，立即就想拒絕晏遠均。正要開口，又聽晏遠均說道：“我媽也在，剛才她在外面一看見你，就高興地喊我帶你過去用餐。”

驀然搬出了個蘇月幀。

聶緋随即清醒，她實在是沒有去拒絕自己未婚夫，而堅持跟晏成禾吃飯的理由。一咬牙，顫着目光看向晏成禾：“抱歉。”然後忍住心裏的憋悶，靠近晏遠均，“走吧。”

就這樣，聶緋跟在晏遠均身後陸續同晏成禾擦肩而過。

等出了書店，她輕輕回頭，看見晏成禾背影呆滞地定格。那股憋悶感上升，連帶着離開的步伐也如灌鉛般沉重。

但除了離開，她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阿姨呢？”

漸深的夜色中穿過購物的人潮，跟随晏遠均走到商場外圍，聶緋覺得奇怪，在路燈下四處張望。

晏遠均直接坦白：“我媽不在這裏。”

“什麽意思？”眨了眨眼，聶緋臉色微變。

“小緋，你說過不幹涉我的私生活。同樣，我也不想去過問你的私生活。但是晏成禾，你必須離他遠一點。”垂頭看着聶緋，晏遠均表情嚴苛，“在我看來，你現在已經是過界的行為。所以我想提醒你，還是你原來對他那樣冷漠的态度才合乎我心意。”

“過界？”心裏一瞬不得衡量的标準，聶緋陷入了茫然。

晏遠均斬釘截鐵：“對，過界。”他強硬地說，“晏成禾什麽目的你很清楚，無論他對你有什麽樣的情感，總之他都是想破壞這個聯姻。只可惜，藍姨這些年一直都站在我這邊，未來我們兩家企業合作的方向也越來越明确。”

“在這種緊要時候，小緋，我相信你絕對不想讓大家失望，尤其是藍姨。”

說到這裏，晏遠均勾唇淡笑：“而且萬一藍姨知道你和晏成禾走得太近，她一定也會感到不快。”

聶緋聽得出來：“你在威脅我。”

“不。”一個重音吐字，晏遠均加深笑意，“這只是友好的提醒。”順便，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他又建議，“賞臉的話，一起吃晚餐吧。”

聶緋眼色一冷：“不必了。”

她看不慣眼前的男人，再不願和他多待一秒。但後頭快速離開的路上，反複思考着他的話，她始終又無法反駁。

因為最近好像真的是她漸漸忘記了，要跟晏成禾保持距離的初衷。

反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