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知水

林知水

西齊的皇宮裏,一身杏黃袍服小皇帝,流星一樣在宮牆下奔跑,寬大的龍袍阻擋了他飛奔的步子,讓他看上 去倉皇又狼狽。

小皇帝是東盛上一任和親公主太元長公主生的,算起來還是安和的表弟。

他瘦削而高挑,仔細看去他有點像生母。寬大的的袍服裹在身上,看上去像旗幟收束的旗杆,眉宇間有些陰郁,眼眶下有青黑,眼睛裏有血絲,頭發高高的向後梳去,又向兩邊炸開,勉強做出微笑時,鼻子兩邊會擠出褶子——一副又老又年輕的樣貌。

安和年長他許多,雖是姑表姐弟,但安和比他大了一輪還多。

這姻緣配得像一個笑話,楚宵此舉就是對小皇帝和東盛國明晃晃的羞辱。

皇後的寝宮裏,明晃晃放着一張床。那金絲楠木的釘子床 三層華飾,龍鳳飛舞,精雕四季花草,垂蓮蓬為壁,刻竹節為柱,下 層空着可以燒起火盆。這是攝政王着人精心打造的一張床,百名能工巧匠足足忙活了一百天,用來給帝後做婚床——然後,他自己就一次又一次來睡到這張婚床上。

楚宵并不是突發奇想要占有他的皇後,而是蓄謀已久,早做準備。他早就看上安和了!

當初東盛要送的公主本來是九公主安佳,攝政王點名,硬是奪了有夫之婦安和。

小皇帝一口大牙都要咬碎,“他為什麽不幹脆直接娶了你,讓你當攝政王妃算了,為何還要你做皇後。”

安和的眼神尖銳。那個男人某日盡了興,曾煞有介事的道:“本王心中的王妃只有一個,那正妻之位早已許人了,所 以就委屈你當皇後吧。”

他汗液未落的粗壯手臂攬着安和,安和只覺得惡心,她對楚宵殘暴又扭曲的心理活動毫無了解的興趣。

“你是個正常人,你當然不明白。”安和面無表情的道:“他腦子有病,不可以常理度之。”

小皇帝:……

小皇帝很生氣,對安和的态度稱得上厭憎,新婚之夜他也不願面對這個老姐姐似的皇後,摔了杯盤,自己揚長而去。

後來,他才認識到自己的卑劣,他氣得是攝政王楚宵,不甘心被他管制,卻又沒有辦法,脾氣都沖着安和這個弱女子撒了——弱女子,他一開始對安和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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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個表姐,是真得敢跟攝政王拼命。

他看到她明晃晃舉起的寶劍,劍光如游龍,狠狠刺向桀骜狂笑的男人,看到她拔步飛踹,去搶對方的咽喉,她如同樹藤蟒蛇,狠狠地纏繞在對方身上,用頭顱去給對方頭槌,直到自己筋斷骨折,血肉模糊……筋疲力盡的癱在地上,眼眶都青腫。

她失敗了。她的行動卻激起了小皇帝的血勇,讓他認識到了自己的怯懦,學會了自控和隐忍。

“我早晚,我早晚會殺了楚宵。”

少年嘴上放着狠話,眼裏卻是空的,他只有怒氣卻沒有底氣。他也不知道怎樣走出困局,所謂得早晚要殺,也不過是一句自我安慰。

他只是不得不來找安和分擔一些心理壓力,他簡直要瘋了。他當着傀儡皇帝,被楚宵壓制,恐吓,侮辱,卻還要在他壽誕時,祝他萬壽無疆。

“表姐!你做了什麽?”

安和一如既往在剝花生,仿佛什麽都不知道。少年人還未變聲,嗓音拔高了有些尖銳,她的腦仁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沖得生疼,眉頭也因為被人擾了清淨而微微皺起。

“這麽大的事,你怎能不告訴我一聲?你,你好歹跟我商量一下。你若是有十足把握,做成了便是,可現在沒做成,你要怎麽辦!”

能成大事者,往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安和修行尚淺,面不改色有了,卻還是忍不住撿起泰山崩的石頭,一塊一塊砸出去。

“每個有骨氣有尊嚴的東盛兒女都想殺了楚宵,難道各個都聯絡我嗎?放心,您雖然沒什麽用,卻不可或缺,畢竟楚宵現階段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己登基稱帝,您姑且死不了呢。”

安和的話語直白又紮心,被明說沒什麽用的小皇帝有點生氣,心道楚宵也挺不容易,天天被安和刺激,還天天往她跟前湊。

安和一雙琉璃珠般的眼睛定定得看着他。“像您這樣的小皇帝只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和親公主還會有下一個。你金貴着呢。”

安和出言嘲諷,小皇帝竟也忍了。

“所以,表姐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根本不知情。”

“ 如果陛下你的第一反應是懷疑我,想必攝政王也是第一時間懷疑我。陛下還是不明白,與我有沒有關系,其實不重要。楚宵覺得是我,那就是我,楚宵覺得我無辜,那我就無辜。重要的是,那出戲是東盛的劇本,  伶人也是東盛俘虜來的伶人,表演時紮着我和秦昭的幌子表演 ,所以東  盛一定會有事。”

安和沒有直接承認,小皇帝看着她冷靜的面孔,卻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做出什麽事都有可能。

他說:“如果真的不是,我可以去給楚宵解釋,我給你作證,你一直呆在後宮,根本沒有機會出去,也沒有辦法籌謀刺殺,所以那什麽戲子,那什麽扮公主扮秦昭的表演,根本就與你無關。

“攝政王來後宮的次數比你多,呆得時間比你長,你怎麽作證。”

小皇帝再次心梗。

他在恐懼,攝政王遭遇刺殺,一定會借機生事,甚至趁機弄死他。比如,刺殺攝政王罪同謀反,陛下何故謀反?

“你去看看楚宵吧”安和終于開口:“攝政王遇刺,你作為皇帝,表示關懷是應該的。”

小皇帝想要反駁又找不到理由,遲疑着答應了。

龐大巍峨的攝政王府邸劍戟森森,自從刺殺發生後,這裏原本就嚴密的防守更是層層加碼,家中上下被盤查一遍,凡出入者都要受到嚴格的盤查。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被集中在這裏,各顯身手,幫攝政王解除病痛。楚宵端坐在寬大的拔步床上,□□着上身,健壯的肌肉繃緊了,隐隐可見血管的脈絡,他眉頭緊鎖着,仿佛一座古銅色的威嚴雕像,傷病之下,他的性情愈發陰晴不定,這段時間,已經連續殺掉了十數人,現在周圍伺候的,各個膽戰心驚,大氣也不敢出。

小皇帝很不幸,恰巧目睹了血腥一幕。

楚宵遇刺後,為了追剿刺客,在京城掀起血雨腥風,這其中少不了大肆牽連,排除異己。堂堂皇帝伯父,西齊大王爺被五花大綁,捆在堂前。大王爺須發戟張,破口大罵:“楚宵,你這個混賬,你不得好死!你篡國謀位,欺淩幼主,穢亂後宮!你……亂臣賊子——”

朱紅的血液飛濺得到處都是,楚宵淡定地收回了沾血的匕首。他輕輕抹掉匕首上的血痕,看看手中的匕首,唇角冷笑,他怎麽就那麽聽不得“穢亂後宮”這幾個字呢。

他視線微微向上挑,小皇帝額頭上的汗已經流到了下巴。

這個所謂的西齊至尊在他面前素來都沒有什麽威嚴。小皇帝的椅子上雕刻着大龍,他的椅子上同樣雕着龍,他的龍只比皇帝的龍少一個爪子罷了。東盛國最後的戰鬥力被消除,他的威望也空前達到巅峰,“攝政王千歲”的呼聲鋪天蓋地,小皇帝聽得都瑟縮了。

“皇後冰清玉潔,端莊娴雅,皇侄還是不要聽信奸臣讒言為是。”

小皇帝忍着惡心連連點頭。

他說:“我們該談一談下一步的戰略了。”

小皇帝又連連點頭:“好說好說,一切都好說,王叔你先把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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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齊攝政王楚宵遇刺的消息不僅給西齊本國帶來震蕩,也讓東盛受到了波及。東盛君臣一方面熱火朝天的打聽楚宵死了沒有,暗地裏求神拜佛給閻王爺上香,希望他一命嗚呼,一方面又擔心西齊遷怒東盛,再次開戰。

朝堂上幾回争論也沒個主意,平康帝被吵得頭疼,點名林知水出來說話。

不大的內閣立即安靜下來,衆人目光落在林知水身上,這個東盛最年輕的相國面若美玉,神若秋水,紫色官服穿在身上,如同一塊上好紫砂,沉凝莊重,一身內斂的鋒芒,讓人不由得斂聲屏息。

自打安和公主被楚宵選去和親,他這好好的,位高權重,嬌妻美眷的內閣大臣就成了孤家寡人,這些年他的性情也愈發陰沉,脾氣也有些暴戾,等閑無人敢觸他眉頭。

“就眼下這種局面,楚宵有沒有被殺死已不算大事,到底誰動手刺殺的楚宵,或者說西齊認為誰刺殺的楚宵,才是大事。”

平康帝顯然回過味兒來,“現在得看我們東盛公主能有多大本事了。這件事還需要細細的調查,如果西齊瘋狗亂咬人,邊境也得做好準備才是。”

“此事幹系重大,臣願親自前去勘察。”

皇帝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了林知水身上。他并不懷疑這位新進寵臣的能力,只是,這位年輕的閣臣實在太愛他那位前妻了。

皇帝這一停頓,林知水就知道他在猶豫什麽,心裏暗罵一聲,面皮都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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