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挑唆

挑唆

安和總是在想象中描摹将軍縱馬馳騁踏破山河的場景,如果自己也能做到,不就可以跟将軍一起策馬揚鞭了?

不過她很快又搖頭:“嗨,将軍自己倒是不喜歡騎馬呢。”

将軍回來了,安和依然自己去練習騎馬,将軍則趁着有限的閑暇,洗自己的狗。

夜幕降臨時候,安和身攏金紅盤錯的睡袍靜靜地盤坐着,等待将軍過來,室外卻忽然傳來騷動,她聽到惶急而焦慮的聲音:公主的小馬出事了。

那可是安和的心肝寶貝肉,她二話不說起身就跑,動作之迅捷,玉珍嬷嬷竟未攔住。

漂亮狡猾的少年站在臺階下請罪,“屬下無能,小馬早上還很安逸,此刻卻不知為何躁動不安,還不肯吃食了。”

“去看看”

秦昭邁步過來,只看到安和的背影。她散着頭發步下生風,紅衣青絲的背影仿佛一只暗夜的妖精。

玉珍嬷嬷唉聲嘆氣,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這要放在後宮,就是說好了侍寝卻被別人截胡的大事。她都不敢擡眼看驸馬的臉色了。

安和跟林知水一起奔往馬棚:“将軍統帥騎兵,深谙馬性,請将軍一起來看看……”

“不用,對于馬匹,将軍只負責甄別好壞不負責日常管照”林知水溫和而堅定道:“将軍好容易休假,讓他歇歇吧。”

林知水笑意深沉:今夜不需要秦昭。

小馬在馬棚裏來回打轉,蹄子不安分的踢着地面,明顯不太對勁。

安和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林知水手裏擎着火把,也陪着着急,急了一會兒忽然說:“這馬兒的嘴好像不舒服,極柔軟的嫩草都不願意嚼了。”

他把火把遞給安和,繞開馬蹄,掰開馬的嘴巴,仔細查看。安和随手接過也跟着他湊過去看,彤紅的油燈下,兩顆腦袋幾乎碰在一起。“好像上颚那裏紮了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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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林知水從旁邊的匣子裏拿出一根鑷子遞給安和,重新掰開了馬嘴,安和小心翼翼的把刺夾了出來。

小馬原地彈騰幾下,又伫立片刻,終于低頭吃草,安和大喜,還命人加一些棗脯給它。

眼瞧着小馬終于恢複了正常,安和終于松了口氣。

夜風吹拂,她嗅到淡淡的清新的木質香味,是側柏葉的味道,低頭一看發現馬棚幹淨整齊,各色物什羅列分明,欄杆馬槽都用煮沸的草木水清洗過。馬棚這種地方她是第一次來,但她知道一般的馬棚絕不會這般清新宜人。

她看了林知水一眼,心道這小郎君倒是挺有生活情調,繁瑣疲憊的事也能做得有滋有味。

林知水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安和的神情,他知道自己這次成功了。對養尊處優鮮少親手做事的公主來說,引導她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能獲得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雖然只是給馬拔了一根刺,但此刻她的興奮數值不會低于當初收到小馬的時候。

他靜靜觀察片刻,忽然開口:

“公主為了将軍,放棄了京城繁華,抛家舍業,遠離親友,孤身一人,遠赴邊城,你為将軍付出了這麽多,将軍夙夜在公,好容易休沐,又要下棋,又要養狗,又要曬太陽……公主真是受委屈了。也不知将軍心裏如何,我們當下人的,都覺得心疼。”

他雖然年紀尚輕,但自幼的經歷讓他知道感情是經不起挑唆的。

“你相公對你好嗎”“看看人家小翠的相公,每天都陪小翠種花”“王家的小郎又給娘子買首飾了,貼心啊”……強調她付出了多少,受了多大委屈,強調對方哪裏哪裏做得不到位。問多了,哪怕沒問題也會有問題的。

安和昂頭看他。少年有好皎麗的一張臉蛋,少年人的美貌好似菡萏初開,新月學扇,一舉一動都有天然的靈氣,然而那雙眼睛卻似荒野孤狼,草叢靈蛇,有種獨特的,讓人心悸的亮光。

她避開了林知水的視線,沉默片刻給了他一個超出林知水的預料的答案,以致于他很長時間內不知該怎麽接話。

安和堅定反駁:“委屈?有什麽好委屈的。多少年出一個秦昭?自打皇朝建國跟西齊打仗就沒贏過,每年都送去數不清的絲綢茶葉,上百的美女麗姬,這種沒出息的事幹了一百年了,一百年才出一個秦昭。但一百年出了多少公主?有名有號的沒有上百也有七八十,單我父皇就有十幾個,而且還在繼續生。公主是什麽稀罕東西嗎?”

林知水不否認他提這個話題時有惡意挑唆的念頭:哪個已婚婦女對生活不是滿腹怨言呢?只有你略微提提,她就會抱怨丈夫抱怨兒女抱怨下人甚至抱怨自己當初瞎了眼蒙了心,來來回回的話說上一車。然後适當作引誘,她就會覺得“下一個更好”。

安和是個例外。例外到讓林知水挨了當頭一棒,眼冒金星。

在別人眼裏這是千金公主委身卑下武夫,抛棄了金枝玉葉的生活到西北來吃沙子,這公主真得虧大了。而他以為公主嫁給秦昭多少有點被逼無奈——暖閣一事,那是兩人成婚的緣起,成婚後,便如大多數女子一樣安慰自己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可現在看來全然不是如此。在安和眼裏不是,她很用心的愛着秦昭,維護仰慕,無怨無悔。

不過,沒關系,林知水并未指望自己能一次成功。牆角得一點一點撬,他有的是時間--他可比秦昭年輕多了。

靈州的西山腳下有一條河,流水潺潺,波光粼粼,夕陽下好似一匹柔軟的綢緞。

安和想到将軍鐵馬踏山河的場景,內心激動異常,竟覺自己可以一躍三丈,從河上飛過去。

她的預判失誤了,這匹馬确實是名駒,但年歲尚小,腳力未健,它在安和的鞭打下,奮力往前一沖,前蹄已經牢牢踏在了岸上,後半邊身子卻還落在水裏。

水花四濺,安和後半邊身子,頭發臉龐都被打濕,水珠濺進眼睛裏,疼痛難忍,視野模糊,牢牢抓着缰繩的手頓時失了力道,身子一歪跌進河裏。

這個季節河梁水淺,不必擔心溺水,這是安和躍馬前看準的,然而身體騰空時,她心弦繃緊,大腦一片空白,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卻是秦昭抱着她從四方樓上騰空而下的情形,她還記得自己下意識地抱着他的手臂。

“公主,你沒事吧?”

安和定睛一看,卻發現抱着自己的人是林知水,而自己還緊緊的抓着他。

“将軍的小馬沒事吧。”她一邊說一邊低頭看看自己濕了半身的衣服。林知水解開自己的外衫給她披上,輕聲道:“公主還真是在乎将軍。”

馬兒放在河邊飲水,安和坐在河邊的石頭上休息,波光粼粼反射夕陽的紅光,紅豔豔的水波鋪出了半河血色,林知水想起公主大婚那日,大紅地毯一路鋪過去,最璀璨的新娘就在爛漫緋紅的盡頭。

他沿着水波走過去,去接近那紅光盈盈的新娘,心裏暗搓搓的盤算着,當個惡人。

公主太愛秦昭了,愛着自己心中那個完美無缺的幻象。這樣的幻象要崩塌非常容易,純白的紙上有一點污濁便不是純白了。

将軍在公主眼中如此光輝燦爛,她可知道這燦爛背後有多少不堪?

當年的太元長公主驕奢淫逸,作風放浪,偏偏平康帝對她又親又怕,凡是長公主開口所奏之事沒有不準的。這樣的縱容造成了一個可怕又可笑的後果,長公主的內帷“廣攬英雄,遍納豪傑”,半個朝堂風采出衆的臣子都被她淫用,漸漸地,甚至又開辟了一條入朝堂的新路:先上公主榻,再登天子門。

絕世英雄秦昭,當年也不過是長公主身邊的貓貓狗狗。只是如今長公主不在,秦昭又發跡,大家為強者諱,就沒人敢提了。

公主,她固然喜歡秦昭的豐功偉績,愛慕秦昭的俊美風儀,但他畢竟是一個被自己姑姑使用過的,不潔的男人。如今名滿皇朝的戰神當年不過是沒落貴族的子弟,原本不可能有上進之機,能有今日的業績,也多虧了當初舍了身段,舍了面皮,不擇手段不顧廉恥謀求寵幸。

這些事情,公主作為驸馬的女主人自然是有知情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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