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危機

危機

林知水渾身僵硬的躺在床上,休假。

說來可悲,他自記事起就在為生存奔波,現在公主對他“賜金放還”,不用奔波了,他竟不知道做什麽了。

甚至于連吃飯睡眠都不想做了。

他躺在床上,安靜的像一具屍體,他的腦子裏也恨不得自己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沙沙聲,好似蛇蟲游走,林知水繃直了脊背,翻身下塌,擎着燈燭向前,猛打開門卻沒有發現有任何東西。然而他後背的寒意卻并未消失,過了片刻,仿佛終于意識到什麽,旋步轉身,結果發現剛才還空無一人的房間赫然出現一個鬥笠人。

“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鬥笠人的手輕輕一抖,垂下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正是林知水事先當掉的一塊。

“家傳之物,豈可輕易舍棄。”

隐秘的瘡疤被點破,林知水瞬間勃然大怒:“我本無家,何來家傳之物?你這厮又是什麽人,在我這裏大放厥詞,快快閃開,莫要誤了我的正事。”

“正事?給秦昭養馬?”對方哈哈大笑:“徐紀芳真是好本事,留着親兒子養馬,倒把別人的兒子精心培育。”

林知水心頭猛地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他該立即走人,腳下卻邁不動步子。“你在亂說什麽。”

“亂說?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嘛,你那父親薄情寡義,放着親兒子不管,卻為別人修橋鋪路大開方便之門。”

林知水的臉立即冷肅了。

他曾經在京城盤桓許久,知道秦昭因為投靠太元長公主而發跡,卻不知道太元離開後,秦昭的背後又站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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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之所以能有今日這番作為與徐紀芳分不開,作為皇朝最強勢的內閣首輔,是他在朝堂中給秦昭鋪路張旗,秦昭一路轉戰,是他在後方籌措軍需糧饷。皇朝的武将就好比刀槍劍戟,但再鋒銳的武器也得有人願意用才行,而徐紀芳就是那個給秦昭用武之地的人。”

“但徐繼芳原本該大力供養的人是你,不對嗎?”

他的父親乃是上一任權傾朝野的朝堂首輔徐紀芳。

徐閣老徐紀芳當年也是名重京師文華貴重的才子,可這個才子金榜提名後,卻做了一件讓衆人大跌眼睛的事,他愛上了林家小姐,并堅持跟原本的未婚妻衛家女退了婚。

林家也是官宦之家,只是門第不高。若只是門庭問題也不會招來非議,問題在于朝堂黨争嚴重,林家與徐家分屬兩個陣營,本是對家。但徐紀芳與林小姐兩情相悅,終于還是破除萬難在一起了。

若是愛情故事,那到這裏便可以大結局,才子佳人終于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生活不是故事,幸福也不是想當然就有的。

徐紀芳本是志高心大之人,雖然千難萬難迎娶了美嬌娘,卻絕不肯老死于閨閣戶牖之下,他滿腹經論,力圖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當年這次婚姻讓他把兩派的人都得罪了。再加上林氏夫人的弟弟酷愛賭博,多次給徐紀芳帶來麻煩,夫人又每每袒護,不肯割席。痛定思痛,徐紀芳多番糾結之後,重新做出了選擇……

他與林家小姐和離,選定立場,而為了向己方陣營表明忠心,他必須夠狠夠果斷,所以連兒子都不要了。這個兒子就是被林氏夫人帶走的林知水。

林知水心裏翻騰出一股恨意,他想起自己受的那些苦,大冬天雪花飄零,凍得抱狗取暖,肚子餓的時候,連新發的樹葉吃起來都是甜的。母親生病在床,他沒有錢,跪在藥店門口求老板救命……他有一個舅舅,舅舅有時候會帶些吃的來看他,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但更多時候,舅舅的債主會堵在門前,威脅賣掉他和他的母親。

為什麽命運待我這麽刻薄,老天要給我吃這麽多苦呢?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疑問和不甘。當他知道自己原來是宰輔之後,內心是何等狂喜,被拒之門外的時候,又是何等的屈辱。

可秦昭當年也不過喪家犬一條罷了……

林知水想着軍營裏紅袍輕甲的秦昭,凜冽而高貴,一身不可逼視的光芒,滿營漢子在他面前匍匐倒地,仿佛風雲都為他駐足。那是多麽驕傲明媚,萬人難及的模樣——是公主最喜歡的模樣。

“……被人庇護的朝堂,被精心鋪設的道路,被親手送到足以青史留名的榮譽巅峰,這一切本該都是我的。公主,賜婚,本該也是我的,一切都該是我的。”

他冷眼斜睨:“你是不是想聽我這麽說?”

林知水出言冷斥:“休要胡說八道,速速離開,否則拉你見官。”

林知水覺得自己跟秦昭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做男寵失敗了,而秦昭成功了而已。這人三言兩語就想拉他卷入朝鬥,簡直做夢。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不入套,半晌後再次開口,就換了一副腔調。

“女人,都喜歡有名望,有權有勢有財有貌的男人。若是沒有這一切,你對她再好,她也不過覺得你是個好人罷了。你以為殷勤的照顧,面面俱到的體貼能感化一個人嗎?不會,當你沒有地位和權勢,你的愛,也會很廉價。”

對方陰陰的笑了一聲,拿出一張白紙,又拿出一張銀票,“紙可以讓你寫字,可以讓你包東西,還可以供你上茅廁。但把它跟這張銀票放在一起,你選什麽?哪怕它掉進茅房過,你也還是選它。不提升自己的價值,你對對方再好,都不會有什麽用。”

林知水心裏微微顫了一下。

午後的陽光金黃而溫暖,仿佛一罐子潑出來的蜜糖,林知水仿佛一只小蜘蛛,被這蜜糖似的氛圍淹沒,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浸泡在粘稠的液體裏,呼吸都困難起來。

公主知道了秦昭曾經做過不齒的事,那又如何呢?在她心裏将軍是神龛上的佛菩薩,菩薩還有鎖骨金身,不知與多少男子交*媾,但這有損菩薩的聖潔和榮光嗎?完全沒有。

公主哪怕知道了秦昭的過往,知道他賣身求榮,厚顏無恥的當男寵,也不會覺得将軍可惡或可恥,她會主動為他開解,主動為他描補,秦昭甚至不需要開口,她就已主動和解了。

這是公主對将軍的愛,異于常人卻又無比真誠。但這歸根結底是因為秦昭成功了。人們往往都是由結果來歸因的,若秦昭今日功不成名不就,那他只是太元長公主玩剩下的“殘花敗柳”,安和哪裏會喜歡他呢?

林知水有些喘不過氣,心頭仿佛被一只蜜蜂嘤嘤的叮着。

那他呢?

他有副很不錯的皮相,輪廓并不很鮮明,卻有種圖畫似的淡遠之感,然而他眼線深重,鼻梁高挺,唇形圓滿,于是濃麗的感覺悄然蔓延,整個人或怒或喜,清豔難言。

但,公主看見了嗎?

沒有。

他是個下人,主子永遠不會正視下人,包括下人的美貌和下人的情感。

那一巴掌表明了安和的态度,也終結了他的幻想。

喜歡公主,你配嗎?燕兒的鄙夷在這麽說。

喜歡本宮,你配嗎?安和的巴掌也在這麽說。

然而……如果他不是這麽卑微的角色,如果他不是陪襯,不是秦昭身邊區區一個馬弁,那公主會高看他一眼嗎?世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公主自然也是。

待他功成名就,站在萬人之上時,他不堪的過去自然會被主動描補,而他一些入流的不入流的做派也自然會被原諒。

林知水猛然擡頭:“你想讓我出面扳倒徐繼芳?”

“這難道不是他應得的?”

林知水冷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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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十五年,首輔徐紀芳被參奏停妻再娶,悖德□□。不久後,流星西墜,天降異象,朝臣彈劾首輔失職,專權誤國,徐繼芳被罷黜所有職務,削職為民。

安和遠在邊地,得到消息已經是半年後。她眼皮輕輕跳了跳,不好的預感一層連着一層。

靈州陷入戰火,已經被圍困了十個月,秦昭在開戰前就把她送了出來。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強硬,安和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此次危機前所未有,不僅百姓,各路官眷也開始內遷。

安和沒有回京,而是留在元城,她獨身一人坐在小院裏,輕輕撫摸着狗頭。

“你想念将軍嗎?你覺得将軍什麽時候會回來?”

安和覺得荒涼,漫長的,不知底細的等待讓她的生命都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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