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留
不留
不少人有這樣的經歷，小時候覺得很難的題，死命學也學不會，等長大了再看卻發現那知識點如此清晰，就差把答案明擺着告訴自己了。這是大腦能力提升和思維成熟的結果。
安和也是如此，她當年完全不懂自己為何會被陷害，為何出現在了暖閣秦昭的床上，可現在看來那真相分明赤裸裸。
九妹安佳聽說平康帝要把她許給秦昭嫁去西北，她就慌了神，冒出了這麽個損招，試圖轉嫁危機。
當年安和住在淑妃宮裏，下人都是她指派的，甚至還有一些是安佳與她共用——安佳公主喜歡排場，不僅跟她借東西，也跟她借人。
主子要跟将軍遠嫁，下人也得跟着去，她們怎麽樂意？自然願意配合安佳下手，并在事後毀滅證據，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然而林知水查出了真相，把它擺到了安和面前，安和卻并沒有追究。
“公主很難過吧。”林知水為她斟上了一杯熱茶。
“還好”安和微微仰頭，把閉上了眼睛，“并沒有很難過，當年我還是個呆子，淑妃一直護着我，安佳也禮讓我，多虧她們，我才過了十年安生日子。”
林知水的眼神暗了暗。
在外人眼裏，是安和被淑妃庇佑平安長大，但一開始卻是淑妃沾了安和的光。因為當年後宮裏，先是有專寵的宸妃，後來有風頭無兩的柔妃。
淑妃才貌不出衆又沒有顯赫的娘家，在後宮根本得不到平康帝的關注。是她先抱養了安和，平康帝才因為剛喪母的小四女多到她哪裏幾趟，一來二去，她才獲得聖寵，後來才有了安佳公主。
淑妃為什麽偏向安和，尤其在明面上偏的尤為厲害，因為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親女兒是怎麽來的，既順從聖意，也是對自己好，真正對安佳好。可惜，她通透，安佳公主卻不明白。
可安和從來不怪安佳。她心裏記着的，始終是寬厚慈愛的淑妃，聰明可愛的九妹……安和是這世界上難得一見的“記恩不記仇”的人。
他不一樣。
他心胸狹隘，滴水之恩必報，點滴之怨必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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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繼芳被罷相去職，生活艱難，只能靠墳地祭品過活。然而林知水只是扔給他一錠銀子，買斷了父子情，就像他當初對自己的那樣。
安和跟他截然不同。
他愛慘了這些截然不同。
林知水原本故意讓安佳公主和親，确實存了些跟安和表功的心思。
不料弄巧成拙。
安佳九公主不願意和親，試圖找宮女冒充，計劃敗露被楚宵截獲，楚宵大怒，提出要換個安分穩重的公主，他要親自選，于是選了安和。
林知水大驚，他發瘋似的沖回府邸，卻驚訝的發現安和泰然自若，她擺了一桌酒，邀請林知水賞月。
月光下，她美得像個不染任何塵俗之氣的仙子。
她說：“每當我這樣看着月亮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內心格外平靜。”
“我一開始覺得你對安佳的報複不可理喻，我用不着你替我委屈。可後來，我想開了，我不怪安佳，我也不會怪你。”
林知水嗓子發幹，他想說些什麽，卻被安和止住。
“當年将軍跟我一起逛街的時候，看到一道非常殘忍的菜，叫油潑猴腦。為了保持猴腦的新鮮性，一大群猴子都被關在籠子裏，讓人現場點了活殺。猴子這種東西畢竟聰明，他們知道自己被選中後的命運是什麽，所以每次有人出現，它們就會拼命的把自己的同伴往前面推，自己使勁兒往後縮。可是有什麽用呢，遲早要被殺的。”
安和輕輕嘆息，“咱們東盛的和親公主，就像這些猴子一樣。互相推搡不會有用，只會不斷放大自己的恐懼，然後，讓仇人看了笑話”
林知水猛地一震，腦袋轟鳴。他一直以為公主生活在他精心營造的幸福生活下，卻不知道她的內心充斥這這樣深沉的悲哀。
他瞠目結舌，說不出挽留的話。
他原本要安慰安和，他一定會努力，拼着功名利祿都不要，也要保得安和。可安和似乎不需要她安慰。
她的表現過于冷靜，冷靜到讓林知水覺得她對自己，對東盛沒有半點感情。
她的離開……毫不留戀。
林知水此刻方明白，秦昭臨死前跟她分享的人生體驗，“那種放下一切，舍棄一切，也想去追逐，去得到的東西”，那種被稱為“理想”的東西，如同一顆沙粒一樣，隐藏在安和的皮肉裏，直到此刻終于開始發揮作用，沐血生光。
安和早已悟到，她只是在秦昭身上尋找想象中的自己，她渴望在陌生的，幻想中的異性身上，成全無法實現的自己。本質上，她酷烈的愛着的，是自己的輝煌燦爛，而不是一個輝煌燦爛的男人。
所以，她不會甘心一輩子生活在京城，陪着丈夫孩子過“幸福”的生活。
林知水覺得這幫人的腦子多少是有些問題的，放棄一切？為什麽要放棄，珍惜擁有的一切才是人生正道。
如今的他，功成名就，擁有以前無法想象的地位權勢。當初的他，若要為安和放棄一切，那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因為他什麽都沒有，根本沒有“一切”這個概念。但現在說到放棄，他就得仔細掂量掂量了。
林知水自诩理智，清醒，絕不為情自傷。此刻的他絕對不相信半年後自己跑去了元城挖野菜——
半個月後，西齊再次出現異動，林知水向平康帝請旨：“臣願往”。
“西齊已經拿下靈州，四方等多重大城池，兵鋒再襲，必然觊觎元城，元城是皇朝重要糧倉，積儲豐富，交運發達，一旦落入敵手，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如果放棄遣使者進入西齊查案，那必然要做好萬全之策，提防西齊再起戰端。”
平康帝看着臺下年輕冷鸷的臣子開口道：“當初徐繼芳被革職抄家，愛卿親自查辦徐府人物，徐家大小姐徐蘭玉被沒入了教坊司，彈琴賣藝，聽說她後來還學了唱戲？”
“後來她就消失了，你知道她去哪裏嗎？
林知水一愣，立即明白平康帝意有所指，皇帝懷疑是他和徐蘭玉，以及遠在西齊的安和裏應外合，一起完成了這次刺殺。
“臣與徐蘭玉名義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實際上如仇人一般，臣為她贖身，但那也不過是看在我們有半身血脈一樣的份上。後來徐蘭玉去了哪裏，臣實在不知道。”
林知水言辭懇切，平康帝沉默不語似乎在斟酌話中真假。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朕有意派人巡鹽，你以為如何。”
林知水知道他是缺錢了，西齊如果真得發動攻擊，他少不得再次籌錢來買和平。
識趣點兒的都知道這個時候都該回答：皇上英明，臣原為陛下巡鹽，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巡鹽可是個肥差，給皇上管錢袋子，随便過一過，就能落兩手油。
然而林知水遲疑片刻堅定道：“臣願往元城，親自督導備戰，若西齊真得來犯，臣願與他們談判，力争不戰而屈人之兵。”
三天後，平康帝派人傳話，他同意了。
反正總要派人見西齊楚宵，還是林知水比較有經驗。至于南下收錢的事，既然林知水不識擡舉，再另外派人就是。
林知水所料不錯，一個月後，西齊整頓兵馬，直撲元城。
西齊軍帳裏，攝政王楚宵随意得撥弄着手指上的草蟲。
他現在才知道這個草編的玩意兒是螳螂。
據說螳螂是個很有意思的物種，□□完畢之後，母螳螂會吃掉公螳螂。安和就差明晃晃的告訴他，只要我還活着，早晚弄死你。
枉他還以為這是個什麽“定情信物”，真是愚蠢。
楚宵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猙獰。
“打聽清楚了？東盛元城現在是誰主事？”
“是林知水，王爺曾經見過他。聽說這個文官是平西軍出身。”
楚宵挑眉：“怎麽着，東盛皇帝難不成以為“平西軍”三個字還能震懾到我？等等，這個林知水……”楚宵忽然想起來：“這不是咱們公主殿下的第二任驸馬嘛。”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再次變得邪魅。他轉身吩咐：“去把咱們的皇後娘娘接過來。”
“讓夫妻團聚團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