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會見
會見
安和沒有遲疑,立即動身上路。她在楚宵面前沒有選擇的餘地,寧可聽話些,省些力氣。
況且,她已經很久沒出門了。
“在下李光,這一路由我來保護公主安全,我一定會日夜不眠守着公主。”
一個獨眼漢子如石柱似的矗立在安和面前。
這是楚宵特意派來盯着,怕她逃跑。安和倒也沒有意見,只是微微笑道:“那還真是有勞你了。”
李光剛預備客氣兩句,還沒開口,安和又繼續道:“晝夜不眠的人會死很早,你買棺材沒有呀。”
李光愕然擡頭卻看到這白白瘦瘦的公主依然在微笑,眼神清明,紅唇如丹,優雅而又平和,讓人難以想象她能頂着如此溫柔的皮相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安和其實早就想出來看看。
公主的出行相當低調,車隊儀仗都很儉省,有點微服私訪的樣子。
靈州,四方……原本屬于東盛的城池現在都歸了西齊,安和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幫生活在侵略者陰影下的遺民,然而沒有。
不僅沒有,這城池似乎比她印象中的還繁華些。
安和找了人來,仔細一問才知道西齊統管了這幾座城池後,改變了以往的屠殺搶掠政策。不僅與民休息,減免賦稅,還通過各種政策促進商賈來往,把這幾座城池盤活了。
安和立即意識到不妙。
東盛由于常年戰敗,要給西齊不斷上供,導致國庫空虛,所以賦稅向來比較重。如果西齊對百姓比較好,那百姓還會思慕東盛嗎?
就這樣,安和一路憂心忡忡得來到了元城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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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宵這次出動兵馬五萬,但安和早已今非昔比,她知道一次出征,丁夫役夫夥夫羸兵等等四五人才能供養一個專心作戰的兵勇,所以這支部隊裏真正的戰鬥人員不到一萬。
楚宵站在隊伍前等她,身披黑色卷雲紋鬥篷,騎着赭紅色高頭大馬 ,身後将士列陣,劍戟森森,高大的城牆灰暗而沉默。他擡眸向安和看來,帶着巨大的壓迫感。
安和拿帕子掩口,輕輕咳嗽了一聲。
楚宵特意把她叫過來幹什麽呢?讓她看着自己威武雄壯,拿下他們的城池?
大抵不會這麽幼稚。
古時候有個皇帝被俘虜了,對方押着他一路入侵,每到一座城池,就把他推到陣前,讓他叫門。他既無殉國之勇,又無脫困之智,反而腆顏茍活,以君主的身份給臣子下令開門。守城官軍投鼠忌器,束手束腳,把一座座城池拱手讓給了敵人。
那她呢?
楚宵把她往陣前一送,逼迫林知水開門?
安和一陣心悸——林知水大抵不會被脅迫。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初輕狂任性的少年,他會審時度勢,多方權衡,清醒的計算得失利弊。
況且當年她走得時候,兩人鬧得相當不愉快。
安和擁有林知水和榮壽郡主的時候,覺得那樣平凡瑣碎的生活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可她後來險象環生,多次命懸一線,驚訝得發現自己對那些“庸常的幸福”竟然有着強烈的懷念。
楚宵把她推到陣前時,林知水大抵會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幹脆一箭射死她。
“參見皇後娘娘”楚宵嘴上說着,卻完全沒有行禮的動作,兩腿一邁走到安和面前,低了頭,語音帶笑:“公主殿下,你那前夫對你情深義重啊。”
安和猛地擡頭,就看到元城那高高的城牆上,站着一個青衣灰袍的書生。太高了,安和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原本不管這邊的事,特意請了一道聖旨,跑到這裏守着,你說他是為什麽來的。”楚宵趴在安和肩上輕聲細語,面上帶笑,手指卻鐵爪似的抓着她的肩膀。
“來,公主殿下,笑一個,給你的前夫打個招呼。”
安和閉眼,深呼吸,再次睜開眼,情緒已經恢複穩定。
“王爺,你真讓我說,那我可說了。”
楚宵面上八風不動,只是陰沉如水。
安和清清嗓子開了口:“林知水,你是最會辦事的男人!你給了本宮從未有過的快樂。”
元城風大,安和的聲音就跟一股繩似的在空中甩了出去。
楚宵的臉立即黑了。
他身後的士兵各個面容嚴肅眼神卻不大對勁兒——攝政王跟和親公主不清不楚,這事兒在西齊不是什麽秘密。然而今天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表示還是她的前夫更有本事。
難道王爺被比下去了?
人的本能就是八卦,而且還是桃色八卦。越是這樣嚴肅的場合,越是容易傳出各種故事。
楚宵倒是沒想到安和現在如此“沒臉沒皮”,他吃驚得看了安和一眼,伸手磋磨她的臉蛋。“要不我們就試試看?讓你那好前夫看着,誰更有本事些。”
公主錯了,作為一個女子,她不該跟男人比荒唐和不要臉。
楚宵伸手薅着安和的腰,聲音低沉,眸光邪肆,他可以在衆目睽睽之下,脫掉安和的衣裳,向人證明他更強——才怪,西齊可是有皇帝的,再傀儡皇帝那也是皇帝。他有本事真在千軍萬馬前要了皇後?
況且……
安和輕聲道:“你背上的傷口應該還沒好吧?”
“背瘡有毒遲遲難以愈合,禦醫應該交代了你平心靜氣,不要随意動怒,動情。”安和蔥白十指輕松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我想你也不願意在衆目睽睽之下,辦着事兒忽然大叫一聲,吐血倒下。”
楚宵動作一滞,收回了手,淡然道:“本王只是跟殿下開個玩笑。”他哈哈一笑:“本王又不是什麽禽獸。”
安和不置可否,接下來楚宵說什麽都不做理會。
就在這時,城樓上的人卻動了。林知水從安和出現起就一棟雕塑似的站在那裏,緩緩舉起了弓箭,砰得一聲,一根箭矢帶着一塊布帛,刷得一聲紮進兩軍中央的地面。
他射箭的時候,眼睛始終看着楚宵,顯然他更想把這支箭射進楚宵的腦袋。
楚宵派人把箭撿回來,正欲伸手取布帛,忽然又改了注意,命人取來一把鑷子用鑷子夾着布帛查看,“你們東盛人陰險狡猾,最會下毒,不得不防啊。”
安和只是冷笑。這男人竟然也會怕的?
“你那前夫邀我一敘”他斜眼看安和:“看來他不夠熱情,竟然不邀請你,我去了替你罵他。”
三天後,林知水孤身赴約,來到西齊軍營,同楚宵談判。
進門的時候,他飛速掃視了一下,軍帳內不大,她不在。
“想要和談的是你們,我們願不願意和談得看你們的誠意夠不夠。”楚宵的視線在他臉上掃過,倒好似一道有毒的冰針,把人都紮的瑟縮了。
“看在你們安和公主的份上,我們兩國友好日久,但你們私行毒計,謀害本王,本王豈能輕饒了你們?你們的城池不過是本王口中之肉。”
“既是口中之肉,又何必急着吞噬,況且壽宴是王爺自己要辦的,戲班子是王府找的,人也是王爺放進去的,怎麽着也賴不到我們身上。王爺難道能拿出證據嗎?”
林知水的态度不卑不亢,然而楚宵根本不準備講道理。
“證據?如果你真得想看那個東西,本王可以送你一堆。你已經是位高權重的東盛閣臣,不要說這麽幼稚的話。”
楚宵冷冷一笑,漫不經心的飲下一杯酒。
“口中之肉要不要吞下,得看肚皮餓不餓,很不巧本王現在正餓的厲害。”
林知水半垂着眼簾,平靜地看着對方:“王爺是個明智的人,明智的人必然會算賬。你是可以打下元城,但打下元城以後呢?靈州也好,四方城也罷,民心浮動,要吸納至少也用了三五年功夫,攝政王眼下在元城休兵,不是餓的厲害,是擔心自己噎到。”
砰!
攝政王眼神中暴戾之色一閃而過,忽然起身來抓林知水的脖頸。
“呦!怎麽還打起來了。”屏風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楚宵下意識的松了手,兩人默契的扭頭看去。
一身淡藍色衣裙發髻高挽的安和公主娉娉袅袅走了出來。
她的視線落在楚宵身上,“王爺,我有兩句話要跟西齊的使者說一說。”
楚宵哼哼兩聲:“你最好說點本王愛聽的。”
“我們可以暫緩攻擊,但我們要阿拉山。”她一開口竟然不為東盛求情,反而跟西齊站在一處,稱為“我們”,開口索要土地,而且楚宵唱黑臉她就出來假裝退讓,唱紅臉,她是來跟楚宵打配合的嗎?
林知水暗驚。她做慣了西齊的皇後,竟然向着西齊說話了。
安和是林知水從未見過的那種女子,柔弱與剛強,清冷與魅惑,高貴與卑微種種矛盾的特質在她身上巧妙融合。與當年偷歡時不同,那種破碎的,軟糜的氣質消失了,嫁與他後,那種迷茫,錯亂的感覺也消失了。如今的她看上去沉靜而堅毅。
以前的她有如同輕忽的雪花一樣的美态,而如今一層一層雪花疊落下來,鑄成了千裏冰城。
她細密的睫毛微微卷曲着,輕輕顫抖,紅潤的唇豐滿潤澤。面龐有些消瘦,仔細看眼角的肌膚也不如從前那般細膩,然而美麗是個與年紀無關的詞彙,她分明三十多歲,卻有遠勝當年的風情。
真是奇怪,她分明有了年紀,卻是比當初更加美麗的。
睽違多年,林知水終于如此近距離的看到了她。
“第二句話呢”他問,随後聽到她輕柔的聲音:“我喜歡阿拉山的雪夜。”
林知水微微一震,眸子瞬間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