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共罰
共罰
在車上把早飯吃完後,江繼比自己預想的要早幾分鐘到教室。
因為沒有查崗老師守着,班裏人拿着作業答案和與教材無關的書本滿教室亂傳,閱讀聲時大時小,配合相當默契。
正好可以拿來補覺。
江繼習慣性地戴上減噪耳機,頭靠在彎肘的左臂上,身子抵着白牆。
四十分鐘的早習,江繼有三十五分鐘都是睡過去的。
教室這個小空間,只要有一個人在打盹,很快就會傳到其他人身上去。
苦命高中生在下課期間躺屍已經是當代社會的普遍現象。
“醒了啊,預備鈴都響兩次了。”
教科主任等着第二次拉鈴後才拍了拍講臺。
人們這才東倒西歪地抹了把臉,翻開教材。
胡娅看臺下學生個個萎靡,嫌道:“看看你們一大早就困成什麽樣了,拿出點朝氣!”
江繼的減噪耳機在破耳的黑色教師擴音器面前失去了作用。
他還是有些困,眼都不睜地取下耳機,保持一副低頭看書的模樣。
杜飛陽将堵住耳朵的手指拿了出來:“娅姐,作業如果能少點我們還能開出大紅花。”
“少來,我作業算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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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娅調整着擴音器的音量,一下捕捉到還躺着個屍體,語氣這才加重了些:“于琰,還不起!在等我親自服侍你起床?”
被點名的人挪動了椅子,與地面摩擦的尖耳聲讓江繼終于睜了眼。
雜音沒停,一大早又聽到這名字兩次。
這覺是睡不成了。
他起身看着胡娅在觸摸式屏幕上點開了個文檔。
按照經驗,江繼知道這節課要幹什麽,随手在桌兜裏翻出了草稿本。
“喲,眼睛還是紅的呢,偷狗了?”
胡娅又在黑板上手寫着板書,剛準備換只粉筆就看到于琰被壓得飛起來的劉海,惡道:“你這頭發,被大炮炸了?好生理理!”
聞到能看熱鬧的氣息,班裏人将目光轉向後排。
随即就是咬破唇的憋笑聲。
或許是因為胡娅形容得很貼切,江繼餘光瞥到時還真覺得是那麽一回事。
而那人只是慢騰騰地擡起手,随意地抓了幾下。
胡娅看不慣他不顧自身形象:“你別弄了,叫你同桌江繼給你理,其餘人把頭轉過來寫随堂測試。”
江繼一下清醒了很多,寫字的手一抖,筆芯完美漏墨。
執筆之人眉間顯然透露着不願。
江繼還沒發話,身旁這人就湊了過來,帶着點鼻音說的“謝謝”可以去當模範音了。
胡娅還在臺上盯着。
縱使江繼有一百個不想,也要收着。
所以他敷衍地上手理了兩下。
于琰的發絲很潤滑蓬松,看得出來才洗過,還有洗發露的餘香。
江繼覺得這味道挺好聞,不自覺地多理了幾下。
于琰看胡娅轉過身寫黑板,小聲道:“你沒生氣了吧?”
江繼見他眼底布有血絲,多半是熬夜了,一時忘了:“生什麽氣?”
“我不是看見你換褲子了嗎?”
江繼僅拿出的三根手指停在了他發絲間。
偏偏前桌耳朵異常靈,聽到兩人的談話時猛轉頭,表情驚恐。
“……”
非要在這種時候聊這個話題嗎?
等杜飛陽被點了名縮回腦袋後,江繼才使勁兒扯了于琰的發根。
“操!”于琰疼得低吼,感覺頭禿了一大塊,“你報複?”
“頭發打結了。”
江繼收回了手,重新打起草稿,掩飾得甚好。
于琰在拯救着他的頭皮,江繼沒有了可以打擾他的東西,做題速度快了不少。
時間一到,胡娅就叫了幾個人上去解題。
因為和于琰墨跡了一會兒,江繼還在寫最後一道拓展題。
正處于解題的關鍵,江繼右側傳出紙張抖動的窸窣聲。
一頁弄得皺巴的黃紙攤在了他面前。
思路一空。
見那上面的人快講完了,于琰看江繼寫得快差不多了,賊道:“寫完了嗎?”
江繼思維又被斷了一次,充滿不悅。
“胡娅按字母順序點的人,馬上到我了,我最後一題不會。”
這話的意圖相當明顯。
江繼只挑起眼:“……所以?”
“江湖救——”
江繼幹脆利索:“不救。”
“這麽無情?”于琰來了勁兒,“看在我熬夜給你縫褲子和包容你扯我頭發的份兒上,這忙不幫不合理。”
江繼:“……”
他沒在破褲事件走漏風聲和此刻做題被打斷時掄人已經很合理了。
“于琰你上來寫!”
因兩人的動作過大,胡娅一下就看見他騷擾着那位同學的臉好似有些臭,生怕會上演一部動作片。
江繼見他拿着皺巴紙張走了上去,在內心謝了一遍教科主任。
胡娅知道這題的難度,對于琰的水平開門見山:“寫多少了?”
學生也很誠實:“寫了個解。”
“……”
胡娅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做了個深呼吸:“要麽搬救兵,要麽自己出去站着,這種題我上節課講過相似的。”
他知道杜飛陽和蔣玲月兩人對這種題型吃不透,換作以前他早就自覺出去了。
但這幾天他看江繼的輔導資料都是難度比較高的,自然找到了希望的靠山。
如江繼所想,于琰盯上了他,眉眼還輕撩:“我同桌。”
“行啊,”胡娅朝江繼一勾指,“江繼,你上來救他。”
“……”
江繼本人此時胃感覺不太好。
胡娅定了個沒人性的連帶責任制,第一次上課江繼就已經見識了。
這是要将他往死裏帶的節奏。
為保全自身安危,江繼還是很不情願地上去解題。
最後幾個步驟是他現推的,但從臺下的佩服臉和胡娅滿意的嘴角弧度可以判出,答案完全正确。
胡娅誇了江繼幾句,随後手掌攤向外,溫和一笑:“你兩個都出去站着。”
江繼以為能回座位了,聞言有些不平:“答案不對?”
“答案是對。”胡娅推過一塊黑板,用粉筆點了點,“但我讓你寫的是這題,沒聽課?”
黑板反光處還藏着一題。
他把頭轉向了在旁似笑非笑的于琰:“……?”
今天你也得破條褲子。
江繼兩人一頭一尾地出去,當上了前後門的門神。
他頂着照進走廊的刺光,躁抑着。
之前他還覺得這連帶責任不妥,現在他更覺得遇見于琰就是個錯誤的開始。
正想着,一個不二家棒棒糖砸中了他胸部,并且剛好落在了他拍粉筆灰的手心。
江繼朝扔過來的方向望去,臉色和胡娅同款。
前門那人丢過來的。
江繼閉着唇,像是回憶着什麽。
他對這種打了巴掌再給顆糖的哄人行為感受不太好。
他選擇眼不見心不煩,換了個方向靠牆。
……
站了兩節連堂數學,江繼的腿麻到不行,但下樓梯去操場上體育課還是能的。
有新人來了,體育課的站隊隊列被重新調整。
江繼算是班裏比較高的,站在了最後一列。
剛好站在于琰的右側。
他沒覺得自己比于琰矮多少,不知道體育老師犯了眼疾還是怎麽回事。
借着體育老師交代自由活動的相關事宜,于琰逮着機會,又開始冒泡。
“給你的道歉禮收了嗎?”
江繼側視了他一眼,過了幾秒才知道他說的是糖。
好意思提。
“沒,不知道你扔哪兒了。”江繼越想越不對,“你管那玩意兒叫道歉禮?”
于琰對他質問非常不贊同:“我渾身上下只有那糖最體面了。”
江繼不想和這體面的人交流,離他遠了一點,在體育老師下解散命令時趕在于琰叫住自己時走出了隊列。
去哪兒不知道,總之不能再和這人說下去。
上午走得較急,罰站又消耗了體力,江繼下了操場,在自動販賣機裏買了一小袋棉花糖,坐在操場道旁的梧桐樹下。
這裏人少,庇蔭效果也不錯,很适合放空和偷摸手機。
江繼這幾天都沒能在學校正經地看一次消息,他摸出校服內兜的手機,一打開就彈出了幾分鐘前的微信消息。
發信人正是他在私立高校唯一接觸得很深的朋友。
【齊松:江繼你這渣男!給老子滾出來!】
【齊松:你他媽轉學不給我說一聲什麽意思?要和我絕交咋滴?!】
【齊松:看到了就回老子!咱倆好好算賬!】
滿屏的感嘆號和一堆發怒的表情包。
他都能想象齊松想把自己剁了的表情。
江繼看到第一句的時候就扯着嘴角,一直到保持到讀完最後一個表情包。
來到這裏開始,江繼從沒感到被人罵了還能如此爽。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憋出自虐幻想症了。
【JJ:在。】
剛發出去,手機就震了好幾下。
【齊松:?】
【齊松:我他媽謝謝你還沒死。】
江繼吃完最後一塊棉花糖,起身将包裝袋扔進垃圾箱,準備打字。
【齊松:你解釋吧,我一定不會罵死你。】
江繼看着這一條消息手指定在了屏幕上。
他不知道怎麽概括他從富家少爺變成了平庸家庭而來到了這裏。
他知道自己家快破産的傳聞已經在那所學校傳開了。
所以也明确齊松問的不是這個。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說。
江繼還在琢磨着怎麽委婉繞彎子,忽地聞到一股劣質煙草味。
他以為是什麽校領導,将手機一下黑屏,揣回兜裏,裝作只是路過時的模樣。
但又停了下來。
垃圾桶後邊站着個男生,另外的三四人就蹲在他旁邊,褲腿卷得像是要插秧,全都抽着電子煙,手臂還有些傷。
江繼看他們手裏甩着高三的學生證,再看他們那頭打扮,估摸着目标就是混到畢業的學生。
所有人都在江繼走來的那一刻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如果說他第一次和于琰見面只是不爽,但沒有到厭惡的程度。
于琰有副痞浪的長相,縱使身上帶着懶散,但江繼能一眼就看出他是學生。
但這幫人的視線就像荒野中的狼,是能逼退人的。
江繼更多的是将他們歸結到了動不動就是用武力解決的社會混子。
他看那群人的腳邊已經有了一些煙灰,并且腳尖都朝着自己,眼裏也沒有閃過與人對視的驚詫和慌張。
更像是終于守到獵物的好奇和蔑視。
中間那人拿下了電子煙,頭發剪得像鍋蓋,江繼看他好像有些眼熟。
再瞧見那一雙充滿怨氣的小眼下才結疤的劃痕,江繼記憶湧現。
心一沉,準備挪動步子。
果然,這人見江繼要走,立刻叫住了他:
“走什麽?好不容易等到你。”
旁邊幾個人在他說完話後掐了煙,起身站直。
江繼啧了一聲,看周圍沒什麽人,逐漸捏緊了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