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擦藥
擦藥
茶館內的雜聲被阻隔,兩人都能聽見陶罐裏的水被弄得咕咚響。
于琰笑出了聲,靠近。
染黃的棉團觸至江繼腳踝的紅腫處,透涼感一下滲入骨,花樹香朝四周散開。
疼感被涼意所替代,江繼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
沒過幾秒,紅腫的地方又變得火辣起來。
但于琰似乎有所料到,在熱辣感蔓延上江繼受傷處的那一刻,他從嘴裏吹出氣。
感受到像是涼風佛過,江繼将目光移向他。
于琰垂了頭,正低眸夾着棉團為他消腫。
江繼這才注意到,于琰的手背布着淺淺青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平圓。
即使手腕上有着舊疤,也是一雙生得很養目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光影斜灑的角度問題,于琰鼻梁看上去更要高挺,眉峰帶着英氣,襯得他那雙時常露着攻誘性的雙瞳此時在長睫下反倒流着柔感。
其實這樣觀察,這人确實是位容易令人心動的對象。
當然可能也只有這個時候,江繼才會有這種評價。
于琰再湊近,校服衣領因為動作調整又敞開了一些,露出了他脖頸處的淡淡淤青。
江繼記起來這傷好像已經留了好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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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婷說過于琰打了架。
“你……”
啧。
算了,關他什麽事。
“嗯?”于琰眉一挑,輕而溫柔,“把你弄疼了麽?”
“……沒。”江繼懷疑他聽力有特異功能。
“那你疼就告訴我,我盡量保證不弄疼你。”
“……”這話聽着總有點別扭。
還顯得他很不經摔似的。
的确,江繼皮膚白,一有傷就遮不住,看上去很突兀。
但比于琰那塊泛青的地方正常多了。
“你經常受傷?”江繼還是問了。
“還行,每個地方總會遇到那麽幾根刺,磕着碰着都是常事兒。”
“那你脖子這兒……”
“這兒啊?”于琰指向自己,放慢速度,“蔣玲月在食堂的時候裙子破了,被兆子帆那群人偷拍,我一盤子飛過去,就開始激戰了。”
……
是挺猛的。
一提到這人,于琰回想起江繼是什麽少爺的事。
被人指着鼻子揭老底,并不好受。
反正當時江繼臉色有些蒼白。
“江繼。”
頭一次聽于琰這麽嚴肅地叫自己,江繼有些怪地盯着他。
“今天奶茶店發生的事,還有兆子帆說的那些話,不要裝進記憶裏。”
“……”
說了什麽?
哦,他是個破産少爺,是條敗犬。
“要給我灌毒雞湯嗎?”江繼扯着嘴角問。
于琰擡了頭,去看江繼在太陽底下瞳眸裏映出的暈影,搖頭清嗓道:“我是想告訴你,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麽樣,和人又是什麽相處模式,但在我們這兒,特別是對于我,交朋友交的是人,不是錢。”
“說直白一點,”于琰邊換新棉團邊道,“看得順眼那就是杯碰杯的友情,錢再多但礙眼,那也是抄家夥的梁子。誰會拿這個說事,又不是那些只看利益關系的大人。”
“……”
這應該是畢生的語文水平都發揮出來了吧。
江繼完全懂這個道理。
在私人高校裏朋友一堆,家裏出事了關系撇得比誰都清,死死陪他的,也只有齊松。
但他也明了,沒有人有義務對誰好,都只是情分而已。
江繼也沒預想過,到了這地方,經歷的幾波波折比狗血劇還要精彩。
于琰的行為和腦回路在江繼看來像是有點故障,但這個人正直,他也無法否認。
“所以明白我什麽意思嗎?”
“……什麽?”江繼游回神。
“如果我看你不順眼,我也不會答應阿姨先照應你幾天,雖然完全沒必要。”于琰扔了棉團,“也不是因為你媽叫我來我就真來,而是覺得你能處,能做朋友。”
江繼心像是被人一扯:“為什麽?”
那人又露了齒,一本正經地說了句:“男人專屬第六感。”
“。”
江繼很想将自己對他剛才的好感給掐死。
看他收起了工具,江繼把腿收了回來。
可于琰像是有清理完傷口的成就感,一嘚瑟,轉起了手裏的鑷子,完美地與江繼腳踝來了個親密接觸。
鑽刺感讓江繼從牙縫裏倒抽氣。
于琰手裏鑷子一收,連忙甩手扇動。
“你又幹嘛?”
江繼挪了一點位置,避免二次傷害。
“扇風,疼痛消除法,我奶奶經常這樣做。”
于琰說着說着又扇了兩下,嘴裏飙出老一輩人的順口溜:“傷口吹吹,痛痛飛飛。”
“?”
“……”
江繼想将就給他臉來一腳。
-
擦藥完畢後,于琰将陶罐抱了進去,給他奶奶說了什麽。
江繼坐着無聊,借着于琰說去騎車的幾分鐘裏,他将那盞熱茶慢慢喝了下去,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這個點在以前的學校還沒放學,江繼就只回了幾句齊松的關鍵性信息。
剛發送出去,巨大的轟鳴聲就傳來了。
擡頭,見是一輛黑色機車,騎手是位穿校服的男生。
于琰摘下頭盔,走了過來,攙上他的臂彎:“上車,回宮。”
江繼感覺他整個人又回到了浪感。
長腿跨下車的那一刻居然會覺得他全身都很有型。
于琰車技這塊兒江繼給予客觀認同,接過頭盔穩坐了上去。
整體是要比自行車的體驗感要好很多。
不能抓座墊,江繼只能憑自身的協調将重心往前。
卻恰好與眨巴眼的于琰對上目光。
江繼停住動作,抿了下唇,默默地抓上他衣角,別過頭。
于琰滿意地打了個響舌,扭動車把,伴随着翁轟聲帶着江繼穿梭在巷街。
沒多久,機車停在了北象居二號樓的榕樹下。
江繼不用他挽,除了走路有點簸,倒不至于非要被人扶着走。
到了瘸腿人士家門口,于琰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了個有些寒酸的紅色塑料袋,遞給他。
江繼皺眉打開一看。
裏面裝着一條藍色校褲。
摸了摸,撕破口的地方已經合了線,也看不出縫補過的痕跡,和嶄新的一樣。
“怎麽樣?”于琰一臉自豪,擡了下巴,“這出于我之手,萬物皆可縫。”
“……謝謝。”江繼不能順着這傻缺說話,把褲子塞回袋子裏。
坐着那人笑呵了幾下,往屋裏看了好幾眼:“阿姨不在家?”
“嗯。”
“那你吃什麽?”
“出去吃。”
“你不會做飯?”
“……”
江繼被無意碰壁,想把他嘴縫上。
“料你就不會,我來吧。”于琰拍下手,起身提着涼透了的串燒,徑直去了廚房。
這人比自己還清楚房子的布局。
“你要幹嘛?”江繼看他拉開冰箱門,一副要洗劫一空的氣勢。
“煮面。”
于琰拿了西紅柿和雞蛋,用手肘關了冰箱門:“本來打算去小姑的面館,現在不去了,在你家吃得了。”
“?”
于琰朝江繼探了眼,邊打雞蛋邊說:“你坐着吧,好了叫你。”
這人真沒把自己當成是客人。
也實在看不出他會做飯,更像是要炸了這廚房。
可江繼的确是餓了。
行,吃現成的。
江繼坐在了椅子上,跟陶華一個神态,撐着太陽穴,半眯着眼監察。
于琰動作很流暢,沒有絲毫地拖泥帶水。
揭開鍋蓋而冒出的水蒸氣,襯得于琰的側臉還有點薄紗般的朦感,看得江繼總感覺他是在勾着嘴角。
屋內很快被西紅柿雞蛋面的香氣所充溢。
染紅的湯汁裏分散着金燦的蛋黃,綠蔥撒在西紅柿之上,面相挺好看。
江繼嘗了一口。
有彈性,味道濃郁。
有一說一,比他媽做得還要好吃,但口味似乎在哪裏嘗過。
“味道可以吧,少爺?”于琰轉了幾下筷。
“……還行。”
江繼聽到這稱呼後朝他狠狠瞥去。
于琰大概也是肚子空了,吸溜挂面的速度有些快。
碗裏的湯都快被他喝到見底了,江繼才剛好吃完面。
于琰瞧江貴公子随便吃個面也把身板挺得老直,不自覺地把背移開椅背,雙手交疊在桌上:“你會寫檢讨麽?”
“……”
還有臉提。
距離江繼上一次寫檢讨是在什麽時候他已經記不清了。
可以約同于這次是零的突破。
“網上有模板。”江繼淡淡一回。
“要什麽模板啊?”于琰敲着桌,語氣不滿,“現成的指導老師就在這兒。”
“這就像寫語文論文,”于琰有模有樣,“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最後再來個對未來的期望。”
“你還挺驕傲?”江繼不是很理解他是如何做到這麽胸有成竹的。
“那是,經驗豐富。”
于琰伸了懶腰,把兩個碗重合在了一起,端走。
江繼在他把手伸過來的那刻,看到那白淨的手背上,連着手腕的舊疤,有道若隐若現的口子,還滲着點血滴。
看樣子不深。
找不出受傷的理由,應該就是被那破掃把給挂的。
這麽久了都沒感覺?
江繼走進廚房,趕在于琰擠出洗潔精的前一刻關掉水龍頭,把盤子從他手裏拿走,放進洗碗池,拉他出去,推他坐在椅子上。
“你別洗了。”
“怎麽了?”于琰一吓。
怎麽了?
這傷是因他而受的,不清理還碰水,要有個什麽他就是第一責任人。
背負原則性,得負責。
江繼迅速打開玄關櫃上的醫藥箱,把消毒酒精和棉簽拿了出來。
一走過去,他就将于琰的手翻了個面,将浸濕的棉簽按在那口子上。
于琰肩一聳,叫出了聲。
江繼只掀了一下眼皮,放輕了力道,把周圍已經凝固了的血點擦幹淨。
疼得堅持不住了,于琰盲抓上江繼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因為慣性江繼揚了頭,差點撞上于琰的鼻尖。
與那雙澈澤的眼一對上,江繼心一撓,手推開他肩膀,橫眼俯視道:“想死?”
于琰仰看他:“你給我清理傷口呢還是在滅我口啊少爺?”
“……很疼?”江繼看他眼角都快憋紅了。
“巨疼。”于琰甩了幾下手,起身安慰着江護理,“當然不是說你技術不好啊,這真疼。”
江繼不知道說什麽,他很少給別人做這種事。
于琰緩了一陣走去門口換鞋了,江繼才想起缺了個步驟。
但醫藥箱都被他翻遍了也沒找着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個?”
于琰看向他,從校服兜裏翻出了個皺巴的創口貼。
江繼撕開上面的一層膜,正準備貼在他手腕上。
然後一愣。
于琰揣有創口貼他不驚訝,但這藍色的創口貼上還印着亮粉的卡通魚,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人是不是智障。
“……你的?”
“對啊,好看吧?”
江繼表情有些難為情。
“我兜裏還有,給你一張?”
“?”
“不用。”
長醜不如短醜,江繼立馬将創口貼重重拍了上去,然後猛地把門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