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失火【三合一】
失火【三合一】
于琰抿着嘴,掌心包住江繼抓着他的拳,另一只輕輕遮住他耳朵,讓他頭靠在自己懷裏,對楊雅說:
“沒事阿姨,我帶江繼去擦藥,您先去跟警察說。”
民警一來,場面得到有效控制。
楊雅看完了監控後憤怒又心疼,被民警安撫了一會兒才冷靜。
于琰兩人受了點傷,邊包紮邊在走廊做完了筆錄和接受批評,沒和楊雅一起去派出所。
剩下還是他們兩人,坐在被冷氣圍繞的大廳。
于琰從換藥室拿了冰袋,蹲在江繼面前,準備上手。
“不。”江繼擋了下。
于琰撤回纏着紙板和繃帶的手腕,拍了他手背:“不什麽不,護士說了冰敷半小時,不然會腫。再說了,你這低頭去看很麻煩。”
歪理。
“我輕點。”
于琰看他別過頭,摸了下鼻尖,小心翼翼地掀開他衣服。
淌在側腹的疤痕和新的淤青異常顯目。
于琰喉一緊,冰袋觸到江繼時,疼得他收了點腹,肋骨一下凸出。
于琰想了很久:“你這樣不是第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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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繼頓了下:“嗯,日常。”
“什麽?”
“你問我怎麽總能一招致命,能做到下步別人要怎麽打,不是我多裝,而是我爸就那樣打我的,次數多了,自然就會了。”江繼沒表情地說。
“家……”于琰自個兒說話都在抖,他說到那詞時又吞回去了,“所以這疤,他怎麽弄的?”
江繼沒回,擡眼從他臉上晃過。
于琰莫地後悔。
沒有人想次次揭露傷口。
剛想說算了,就聽見江繼說:“有次他打我媽打得很厲害,我就拿刀威脅,他搶過去想吓我,但不小心飛出來從我這兒劃了過去,他不知道,就踢了腳,送醫院不及時,就這樣了。”
平靜得就像在講一個故事。
于琰手指被冰袋凍得通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幾塊冰被他捏碎。
他連罵人都不想了,記起了什麽,又問:“那你怕黑……”
“吵架或者不聽話,他會把我關進黑屋餓幾頓,”江繼停了下,“我在那屋子裏能聽見打罵和摔東西的聲音,我在裏面越吵,他越要打,所以我不會再出聲,時間一長,在突然很黑的地方,我就……”
“好了別說了。”
于琰将冰袋放下,起身摟着江繼的脖子,撫上他後腦勺:“別去想了,我明白了。”
他知道了一切的根源。
這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愈合。
又或許一輩子都不能抹去。
江繼差點悶死,只好擡一點下巴。
他本想推開,但被抱住的那刻,他又想稍微貪婪一點,想有個依偎。
于琰感到肩頭一片濕熱,他一顫,揉着他的頭。
“我是怪物吧。”悶在他懷裏的人說。
“怎麽會。”于琰用力揉了揉。
“我不經常打你麽。”
“不一樣,我們鬧着玩的。”于琰說,“你真打人的時候我見過,我不都站在你身邊麽,我以後都會這樣,你不再是一個人。”
沒聽見回應,于琰又感到他肩膀一重。
“江少啊,你再這樣我也要哭了。”
“屁,沒哭。”
江繼擡了頭,頂着紅眼圈,看了他會兒,放棄:“哭了也沒你醜。”
“是,我們江少哭那也是梨花帶雨的。”于琰終于松開,靠着椅背,繼續給他冰敷。
想了想,他說:“江繼,我過得也爛,幫不了多少。”
于琰靠過去了點,“我陪你跨坎,不然一個人久了,會累。”
是。
一樣爛。
江繼過了幾秒才帶着鼻音嗯道。
于琰攤開手,将江繼手背放在自己的掌心,挨着肩。
冷氣吹到的地方都是冰的,只有兩人相觸的地方,無比滾燙。
半晌,江繼說:“手,拿開。”
“靠會兒,冷。”
又過幾分鐘,江繼說:“記住你說的,你要沒做到,我會揍你。”
“我不會許我做不到的承諾。”
江繼嘲諷一笑,可一眨眼,睫毛上的水霧又模糊了視線,溫熱液體滑過臉頰,呼吸得腹部疼。
幾秒後,他的頭被身旁人揉了揉。
他沒力氣掙紮,幹脆就這樣,一直靠着。
半小時後冰袋融化了一半,于琰去醫院大門的小攤上買了綠豆湯給江繼暖胃。
于琰最初是想騎機車回去的,但楊雅和家裏人死活不同意,又想到江繼現在可能需要人,他媽情緒才穩定下來,只好讓還在新區撸串的杜飛珩把車開回去。
到家時楊雅看了他好幾次,于琰便和她走到最後面。
楊雅跟他說,這些事全都和他無關,一代的事不能隔代解決,叫他什麽都不要多想。
于琰走進卧室,一開燈就看見桌上立着的木雕蝴蝶。
記憶一一湧現。
以往純真的歡樂,亂堪的争執,一摩擦又好像無足輕重,但又好像變了質。
想得久了,江繼眼皮很重。
楊雅說明天才有處理結果,那人今晚就在看守所裏過。
江繼整個身體很沉,但卸下所有防備時又很輕松,睡得安穩。
次日的處理結果單上寫着,除了故意鬧事,江繼父親和于琰父母涉嫌與傳銷詐騙有聯系,在配合調查。
楊雅還是給了他錢讓他別再出現,說如果于琰父母願意可以來她公司,但因于琰父親情緒激動,暫且未果。
這件事處理完,江繼兩人隔日就回學校了。
班裏還在因為他們的路演直播而沸騰,早自習基本沒有複習。
兩位主角也沒有看論壇的習慣,有個帖子一出來,直接飙到第一。
于琰在杜飛陽的消息轟炸下點開了論壇,看見了作為火爆的兩條熱門帖:
[不會吧?竟還有人不知道“琰聽繼從”CP?]
[驚!附中四名學子湖濱路演震撼我全家!]
于琰才點完外賣,看見這個眉皺得跟麻花似的。
什麽東西。
他點進第一個帖,裏面是他和江繼之間的故事時間線,像刑偵推理。
正打算切成小號點贊,他就被付婷的粉筆頭招呼了,只能老實下來記筆記,直到她說上自習他才在四人群發消息,叫他們提前溜去拿外賣。
高三在聯考,學校把鈴聲關了,放學搶飯的步子都小了許多,教室很快就只剩他們兩人。
于琰筆尖在紙上游走,創下自己滿意的第一版草稿譜曲,轉眼去看旁邊的人。
越到期末,桌上的書堆得越高,江繼都快被書給擋完了。
近期他睡得少,又累,刷完兩張拔高卷他就困了。
看見于琰做筆記挺認真,便叫他認真聽,他補覺。
于琰确實靠譜了陣,但自習課他又回到老樣去幹其他的。
江繼睡覺不會趴着,而是喜歡靠牆撐着只胳膊抵在太陽穴,看上去像在看書。
再加上他手上拿着筆,書又堆得高,看不出什麽。
窗外樹葉被熱浪吹得搖了幾下,蟬被打在了窗上,碎影在他臉上晃了又晃,多了幾分柔和。
于琰笑着靜靜看了會兒,拿出手機拍照,開始動筆塗鴉。
那蟬沒過多久就開始叫,漸漸破壞某人的補覺計劃。
江繼睜了眼,看教室已經沒人,他下意識朝旁邊看去,見夢裏的那人此刻還在,神情恍惚。
他夢見于琰像蔣玲月說的那樣,一身破洞乞丐裝的街溜子打扮,拿着鍋盆改成的吉他在表演,彈出來的聲音跟蟬聲一樣,自己差點把他揍進醫院。
感受到對方的動作,于琰說:“醒了?我叫杜飛陽他們去拿外賣了,回來的路上。”
江繼嗯了聲,睡得太久身體有點綿,看于琰校服衣袖只卷了一邊,讓他分不清現實,帶着倦意脫口就來:“喂,街溜子。”
“喊的啥?”
于琰一頓,難言:“沒于保镖好聽。”
江繼活動發酸的手腕:“上節課的筆記借我一下。”
于琰鼓了下腮幫:“我沒聽。”
“沒聽你拿着筆舞了一節課,畫什麽呢?”江繼說話有點起床氣。
“畫你。”
于琰轉着筆,笑得張揚:“要看麽?你的睡顏,我畫了很久的。”
“不想。”
“藝術品終究無人鑒賞。”
江繼在想是罵人還是動手,就見杜飛陽兩人偷摸地将外賣提到教室,瞬移到後排,也就忍了。
江繼的是糖醋雞柳蓋飯,但他囑咐過少糖。
快到藝術節表演了,他得控制飲食。
蔣玲月趁這時間把上臺要跳的舞蹈視頻發在班群,再單獨給兩人發了雙人舞的解析視頻。
那張紙被于琰胳膊壓着,擡起的時候貼在了皮膚上。
江繼暼過去就見着一個奇怪的形狀。
歪七八扭,像火柴人似的幾何圖案,旁邊還有自己的名字。
江繼徹底清醒,一把拿了過去,閉上眼沉沉說:“于琰。”
“啊?啊——!”于琰轉過去臉就被書砸了下,“幹嘛?!”
對面兩人目瞪口呆,一臉吃瓜樣。
“你畫的?”江繼提過他衣領,“我他媽長這樣?”
“我……”于琰咽下雞排,“抽象派風格……”
“你好好抽。”
江繼啪地一下将紙按他腦門上,奇妙地粘上了。
視線一片黑,于琰轉頭想要拿下來,對面的兩人看他貼着像僵屍,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靠這辟邪嗎哈哈哈哈——”杜飛陽笑得嗆住了,“完了我飯跑鼻子裏了哈哈哈——”
于琰拿下來準備揉成紙團扔他嘴裏,但看到江繼很小幅度地抖着肩膀。
嗯,心情又好了。
他打完杜飛陽對江繼說:“這就是個草稿。”
成品你看着吧。
這午飯打打鬧鬧吃完後,江繼看了一小段舞蹈視頻。
然後午覺沒睡着。
硬着頭皮去了藝術樓。
雖然過幾天就是期末考,但學校也很重視藝術節,還提供了幾間大的排練室。
江繼在舞蹈室練了一個多小時,就被杜飛珩叫着去了排練室。
自從識破身份之後,杜飛珩對他的關注度又增了些,但僅是于琰來找自己的時候露出一副看透了的表情。
趁人少,蔣玲月把手機放地上,幾人看完後都沒說話。
此刻沉默是金。
杜飛陽看完後咬着吸管:“這最後那貼身熱舞,是不是太那什麽了點,他倆能接受嗎?”
蔣玲月很想說他們本就基裏基氣的,但還是官方說道:“這于哥看了都說可以,我們都覺得,你們協調性和爆發力挺好,這舞是最近很火的一個男團CP舞,翻跳肯定很勁爆。”
杜飛陽:“……”
這放在整個藝術節表演史上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啊。
“可以嗎?”蔣玲月問。
江繼看着視頻裏面的雙人摸脖摟腰的動作,一臉複雜,對無比誠懇的蔣玲月頭疼道:“等于琰過來。”
過來接受洗禮。
“他還沒結束?”杜飛陽說,“過幾天期末考,考完就是藝術節,于哥還要去開場秀,這他媽特種兵集訓啊。”
說着他都打了個寒顫。
學校已經停了藝術類學生的訓練,剛是最後一堂課。
從今到考試那天,除了排練的學生可以自行選擇在教室晚自習,其餘的都是強制。
于琰發消息說還有會兒,江繼就先自己看解析視頻,杜飛陽兩人對稿。
沒幾分鐘,江繼屏幕跳出了微信視頻通話的界面。
看清備注後,他臉上浮現一絲笑,接聽。
對方吓了一跳:“這麽快就接了?你沒事啊?”
男生成熟的聲音裏帶股清澈,聽着很悅耳。
杜飛陽兩人立即擡頭望。
“在排練室,快藝術節表演了。”
對面聽後激動道:“這樣啊,诶我看到你們那路演視頻了,挺潮挺帥啊,有我當年的風範。”
“……謝謝羨哥誇獎。”江繼奈笑道,“你打過來就為了說這個?”
“不是,”他靠近屏幕小聲說,“那紅頭發男生,彈幕在說你們……”
江繼略慌,就差給他挂了:“季羨陽,正事兒。”
季羨陽笑着擺擺手,調整坐姿:“我和你盛大學霸要來你們這兒的新區博文館找點素材,學校讓他畢業設計弄完就準備新生歷史演講,正好來看看你,你還好麽?”
江繼猶豫了陣:“挺好的。”
要換以前,他也會這樣說,但現在對他來講,真的挺好的。
可能有人一起,沒那麽累。
看他出神,季羨陽快叫出屏幕了他才聽見。
“嗯,他人呢?”江繼說。
“洗澡,我在他宿舍。”他啧道,“你老惦記他幹嘛,我才是經常和你一頭的哥,幾個月沒見不想我?”
江繼莫地感覺這幾年他厚顏了很多,估計是被那學霸慣的,敷衍一笑:“想,非常想。”
于琰開門進來就聽見這句。
開門方式不對?
于琰放下水,聽着那人聲音也不像齊松,便問:“他幹嘛呢?”
杜飛陽這才扭過頭:“好像在和什麽哥視頻?我也沒聽清。”
沒聽說過。
于琰淡哦了聲,坐在矮桌旁,散漫地單手開了易拉罐,撐着下巴等。
結果飲料快喝完了,江繼還沒結束。
氣泡沖上鼻,于琰拿起另一瓶就走了過去。
“那就說定了,這幾天來的時候叫你盛哥帶你吃好吃的,我們比賽獎金拿了不少。”
江繼嗯了聲,忽地身旁傳來咚地一響。
“給你的,無糖白桃味。”于琰說着順便暼了眼屏幕。
視頻裏的男生穿着松垮的訓練服,發型很順,一副笑眼樣也擋不住他的拽意。
“這人眼熟啊。”季羨陽說。
他打算自薦,卻聽見江繼說:“路演彈吉他彈得很好那個。”
于琰一聽,在江繼邊上坐下,把他擠出了半個屏幕,威嚴又友好地說:“你好。”
季羨陽還有點納悶,感覺這人比他還橫,但依舊禮貌回應。
他還想說什麽,但他聽見一人的喊聲又給挂了。
通話草草結束。
江繼準備返回界面,就聽到旁邊人在叫:“沒了?我不配介紹嗎?”
“不是說了?”
于琰服氣地點頭:“那他誰啊?”
“你不認識。”
“你介紹不就認識了?”
江繼很狐疑:“你想幹嘛?”
“……沒。”于琰一時找不到理由,“我換弦去。”
江繼正想拉住他,手機震了一下,他又低頭回消息。
于琰回頭看了眼,把自從路演之後手感變得不好的短命弦換了。
随着他慢慢擰轉,細弦變得緊而鋒利。
他看着江繼還在打字,心裏那灰燼好像又燃了。
擰過了頭,手被弦狠狠彈了下,讓他愣着。
杜飛陽看他停了下來,問他咋了。
“被弦劃了,沒事。”于琰淡道。
可他望了幾秒那要卡在口子的血,又硬生地給它擠出來了。
“你擠它幹嘛?流血了!”杜飛陽吼得都快破音了。
于琰啧了下,正想讓他別吵,就有人快步走了過來。
“流血了?怎麽弄的?”
“……調弦被劃了。”于琰擡眼看江繼帶着難藏的擔憂,還沒反應過來。
杜飛陽剛想補一句傷口很淺,就聽見于琰很弱地說了句:“疼……”
杜飛陽傻了。
“老手都犯低級錯誤?”江繼拿紙擦了擦,肩膀微松,“還好,傷口不深。”
“嗯。”于琰給杜飛陽遞眼色,“我有創口貼。”
杜飛陽照做之後一臉不解地回到蔣玲月邊上,拉着她考究。
江繼看到那熟悉的卡通圖案,心又一梗,給他貼上:“別再傷了,你還要表演,手對吉他手來說很重要。”
“知道了。”于琰終于壓下嘴角,吸氣道,“我就是個和你路演的普通搭子,突然這麽關心我會受寵若驚的。”
“……”唱哪出?
江繼往下一按,不管于琰的掙紮:“好好說。”
于琰甩着手,自暴自棄:“他到底誰啊?”
“鄰居,算哥吧。”
于琰把頭探過去:“就這樣?”
“不然?”
江繼覺得他不太對,又緩緩道:“哦,他還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破過校紀錄,非常受歡迎的體育生。”
于琰舔了下唇:“那,那是挺優秀。”
他想起上次江繼看體育生直播的視覺沖擊,忍不住問:“那……他喜歡你嗎?”
“什麽?”
“他喜歡——”
“你媽!他喜歡你媽!”江繼突地提高音量。
“……哦。”
于琰扯着喉結:“那他喜歡誰?”
“反正不是我也不是你。”
江繼說完後看于琰還望着他,氣又上來:“怎麽?還要補一句我也不喜歡他嗎?”
“說了就行。”于琰還沒消停,“那按你這樣說,他喜歡男的?”
江繼微頓:“幹嘛?”
“你就說是不是吧。”
看江繼不答,他問:“他男朋友很醜?”
“好看。”
于琰:“……”
江繼:“。”
江繼煩了。
“那放心了。”于琰語調上揚。
“什麽意思?”
于琰磕磕巴巴解釋:“你看啊你這麽優秀,得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現在得好好學習,不能和別人……談戀愛。”
江繼懶得理,走開去看舞蹈視頻,見于琰想說話,他搶先一步威脅:“再說一句,我就扔你出去。”
于琰癟了下嘴,手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杜飛陽和蔣玲月:“……”
他們兩人目睹了一切,蔣玲月觀察完後更新了那熱門帖,把稿子放一邊,跟上去看他倆扒舞。
前面的動作都很簡單,但從第二部分起難度增大,對于琰這種沒多少基礎的跳得就像死蟲掙紮。
蔣玲月看了直拍腦門,讓他們先歇着。
離放學還有會兒,江繼就坐在地上再看了幾遍解析,思考怎樣輸出才能讓那人理解,好讓與最後的高燃部分銜接。
過了會兒,江繼摘下藍牙耳機準備喊人。
熱風從窗縫裏吹進,掀起幾張紙飄進他懷裏。
密麻的做題痕跡,有幾道是他看了眼就知道錯了的選擇題。
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張譜曲。
反複修改的筆跡,沒有曲名也沒有歌詞。
于琰上課一直在寫的,是這個吧。
江繼側頭去看。
窗簾被風吹得上下飄動,于琰偏頭抵着牆,頭發散亂着,手疊放在胸前。
碎影點在臉上,讓他一身的淩厲被消柔了許多。
所有的事物都是自然存在,本質并無差別,但加在特定人身上,就會變得特別。
江繼很久才想着,每次于琰在這種環境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像塊磁鐵靠近。
就如現在他伸出手去碰于琰擋眼的碎發。
他再往前了點,視線移至于琰微閉的唇時,在放映室發生的事湧出記憶,心跳又變得亂騰。
見于琰顫了下睫毛,江繼正要往後退,卻被一股力拽住。
“看多久了?”
于琰抓着他手腕,兩眼彎着:“偷窺狂。”
江繼略緊張:“你裝睡?”
“淺打盹,你一靠近,我就能感受到你的溫度。”
于琰微偏頭:“想對我做什麽?”
江繼所想的失策也沒這一卦。
抽回手,江繼掃了一圈,上手連發帶人提起來,忍耐壓聲道:“我他媽叫你起來,回去。”
一時,排練室裏的人都看着于琰叫着從地上蹦起來,被江繼帶了出去。
十多分鐘後,江繼走在前面吃着煎餅,後面三人推自行車,中間被架着的那個半死不活。
上次寄來的試卷就有齊松塞的紙條,說是有東西給他。
但他沒寄及時,郵政速度又慢,來回折騰了一個多月這東西才到。
這個點郵局已經下班了,工作人員就給他放在了隔壁小賣部。
于琰在後面邊揉頭邊指路邊抱怨:“我這頭發不到七十歲就得被他扯禿。”
“叫你別惹別惹,你說又說不過,打又不還手,找虧吃。”杜飛陽都不想搭他。
“這叫不計較。”
于琰理完額前那幾根毛,大步走去江繼的方向。
那箱子有點大,江繼幹脆原地卸貨,店主去找工具了。
臨到頭了齊松才告訴他是什麽,因為還在學校,他幾秒的語音發了一大堆,看着眼花。
于琰本想幫忙,但他又看見江繼低頭打字,便湊了過去。
“又看什麽?”
還沒等江繼回,他就看清了備注:“剛聊完一個你又聊?”
江繼無聲地看他,貼心地把屏幕過去。
“聊這麽多?”于琰掃了眼,“我們這幾個月的聊天記錄加一起有他一天多嗎?”
“我們是面對面打字交流麽?”江繼覺得莫名其妙。
這人今天怎麽這麽愛鑽空子?
于琰拖長音調哦道,繼續看着。
好像知道他要問什麽,江繼制止道:“他比你吉他弦還直。”
于琰滾動着喉結,近得說話只有兩人能聽見:“所以真沒人追你吧?”
按他這人,有人喜歡也只敢遠觀不可近觸。
江繼聞到糖味,這才與他對視:“除了你,我還能和誰走得近?”
于琰手撐着玻璃櫃臺,亮着的燈柱給他皮膚暈了層血色。
江繼感覺這氣氛很怪,但他卻待在原地沒動,直到老板說弄好了,他才轉頭去拿。
杜飛陽看見那四個輪就沖過來了,驚嘆後上手一拿,差點腰間盤突出,喘氣道:“這他媽是滑板?這他媽一練秒變肌肉男。”
于琰見這滑板有輕微的磨損痕跡,便說:“滑很久了?”
“嗯。”江繼停了下,“鄰居那哥教的。”
于琰反應幾秒,哼笑了聲,咬碎糖,大意應該是怎麽哪兒都有他。
反正這滑板拿着也重,這道路車少,江繼準備直接滑回去。
老路有點陡,于琰讓他先找感覺。
可能因為他在自己身旁走,江繼滑得很慢,輪子擦地的聲音就像唱片老歌。
蔣玲月本想随手拍張照,可鏡頭之下卻是于琰背着吉他包,嘴裏叼着糖,時不時看一眼滑滑板的人。
橘黃餘晖從老巷矮房之間的間隙中傾下,将兩人的影子拉得長而近。
蔣玲月才想起來,上次直播之後有很多留言說想看他們的日常視頻,但她沒找着機會拍。
這次藝術節又要拍海報,一舉兩得。
見前面是平路下坡,于琰追着跑太二了,剛好聽見蔣玲月叫他們。
得知她要幹什麽時,他轉頭想對江繼說什麽,卻正好與之相視。
像有種默契,兩人同時點頭,望向身後。
于琰立即跑回去,拿過杜飛陽手裏的自行車,邊推邊跳上自行車,揚言道:“跟上拍!”
“我靠!啥?!”杜飛陽連忙騎上自己的自行車,被蔣玲月催促着加速,超過他們拍正臉。
前面兩人輕松加速并排,杜飛陽搭着人,踏板都快踩出火了才勉強跟上。
幾人的舉動成功引起行人注意。
前面拐角就是北象居,二人減了速,杜飛陽想跟着停,但蔣玲月讓他騎進去,只好随她。
幾秒後,身後沒影。
“人呢?飛了?”杜飛陽問。
“能飛哪兒?就這一條路。”蔣玲月說。
剛說完,随着拐角處的狗吠,輪子的機械聲和自行車鈴響漸漸清晰。
牆後瞬間出現兩個男生漂移而出的身影。
後面還跟着一群小孩。
杜飛陽兩人的下巴拉得老長。
于琰撐着側滑的自行車,急剎車,成就感爆棚:“帥吧?”
“帥。”江繼腳踩地,配合,“能把自行車當機車開的也只有你了。”
于琰想讓他低調,身後那幾個毛小孩就圍了上來。
漸漸在崇拜聲裏迷失自我,于琰吹的牛越來越離譜,江繼三人聽不下去了。
“那既然這大哥哥這麽厲害,讓他給你們滑一段?”江繼索性拆臺。
帶頭那小女孩最先起哄。
于琰幹瞪眼,笑容凝固,戳他小聲問:“你幹嘛?”
“你不全能麽?不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單跪榴蓮胸口碎大石麽?”江繼平靜道,“滑板你不行?”
剛要吐字,于琰身體就被毛孩子搖得左搖右晃,無奈答應。
上板之前還不忘指下那迫害人。
有言罵不出。
于琰面對着他們,腦子裏想着江繼做過的動作。
如果他天賦異禀,明兒的街道報紙上就有他的新聞。
在孩子天真的期待中,于琰站上去後發現這板子比德芙還絲滑。
重心不穩但沒摔,也沒他想的那麽難,膽子便放大了。
于琰逐漸加了速,劉海被風吹得往後,寬松的短袖衣角不斷飛動,直長的腿非常奪目。
原就屬于他的自由和不羁顯得淋漓盡致。
江繼随他們的叫聲也面露驚意。
就在他以為于琰會成功炫技固粉的下一秒,于琰翹起滑板前端,成一道弧線側漂而來。
但力道和角度都不對,江繼一看就知道于琰會吃泥巴。
眼看于琰要倒,江繼立馬過去抓人。
以他的速度,但凡于琰抓住,頂多就是踉跄幾步。
“于琰!”江繼喊了聲。
不喊還好,喊了這一聲,于琰直接和滑板分離,整個人朝他撲來。
江繼被撞得胸口一痛,還能感覺到自己被人用雙臂框着在地上轉了幾圈。
不怎麽疼。
他一仰頭,後腦勺就碰上于琰的手背,聽着他急促的呼吸:“等等。”
江繼看了眼周邊。
滑板滑到了杜飛陽腳邊,而他們正倒在已經賣完早點的小攤車前。
因為只能活動上半身,于琰的熱氣拍着他很不自在,江繼壓低了聲:“……你故意的?”
“故意什麽?”
“明明可以拉着我,你撲過來幹嘛?”
“我當時不也吓住了麽?誰叫你跟着小屁孩兒起哄的,”于琰臉不紅心不跳,“怪你。”
當年算命的就說他命格屬木。
如今他猜,這人八成屬火。
總是以奇葩的方式讓他出格。
在他要動手時,他又聽見那人說:“再說,要按偶像劇發展,你手伸出來了,那不就叫……”于琰又往前湊,認真道,“愛的抱抱?”
江繼心一懸空,忘了臺詞,一時竟覺得這樣在懵懂小孩的面前可謂羞恥,連忙捂上他的嘴。
但這好像更吸引人的目光。
他只好拿起從旁的筲箕扣在于琰頭上,再補一拳:“愛你大爺!”
剛還在蹦跳的小人兒們愣住了。
見過他們幾次的那小女孩瞪大眼睛擡頭問杜飛陽:“大哥哥,他們在表演胸口碎大石麽?”
“啊?”
“好朋友都這樣嗎?”
杜飛陽懵着看蔣玲月,然後摸了下小女孩的頭:“關系好的……相處方式會超乎常人。”
然後他目睹着他兄弟被江繼一路追殺,便一手推車一手拿滑板,像位操心老人般跟在後面。
這場血壓飙升的事過後,江繼就日複一日地排練和複習。
附中安排的考試科目緊縮到一天半,剩下半天排練,基本沒有休息間隔。
江繼提前交卷走出教室,準備去于琰的考場看眼,卻發現他早就在樓道等着,便一起去了排練室。
于琰這幾場都是在江繼不久後出來的,要不是真的看他吃透了筆記和錯題,他都會懷疑于琰是亂填的。
舞蹈的進度拉完了,就是貼身那段的流暢度不太夠。
之前彩排過,江繼看一次出手一次,于琰也就不得不在夜裏加練,這次通排跳得确實像模像樣的。
來到雙人貼身wave的這段,江繼站在于琰身前,側身背對着他,身體往後貼,頭慢慢偏向他的脖子。
明明之前合過幾次,但當于琰垂下眸掃過他時,卻感覺他在故意而為的勾人。
随着動作變化,于琰單手扶上他的腰,每做個動作他手就往下滑一點,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指尖的滾燙。
觸至他胯部時,江繼身體一抖,深吸了口氣,卻使之接觸面積更大,頭皮麻成一片。
不敢做頂·胯的動作。
于琰随着節奏漸漸靠近,吐息在他側脖和後頸來回掃蕩,頭頂被人壓着的重感愈來愈烈。
江繼單手搭上他的肩,準備調整,間隙之餘他瞥到了鏡子。
他脖子已經紅透了。
正巧,于琰也挑起了眼皮,唇角輕輕一彎,壓低眉與他對視。
“江少,你跳錯了。”
于琰看着他淺紅的耳廓,在他耳尖處說:“你沒有好好驗成果。”
江繼一下耳鳴,費了挺大的勁才穩住腳跟,手不知道往哪兒放。
“松手。“
“手不是這樣放的?”
“是,不是……”江繼說不明白了。
于琰看他眼神忍耐着殺氣,空白幾秒,說:“你不會是在想……”
“放屁。”
江繼揪着他衣領,本想推開,卻沒想到于琰重心跟着他往前,一邁步就咚地一下絆倒在地。
地板浸得他腰冰冷,于琰摔下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江繼腿一動,就得夾上于琰的腰。
看于琰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江繼抓他衣領的手并沒動:“你……”
“你把我扯下來的。”于琰舉右手發誓。
感受到江繼攥緊了衣領,于琰咳了幾下,緩解道:“這是你……新加的動作?”
江繼推開他,反身順勢按了上去,要揮拳:“你他……”
于琰立即包住他的拳:“等等!”
“什麽遺言!”
于琰被他吼得閉了下眼,然後伸手指向門外:“……有,有人。”
江繼猛一回頭,見門外站着兩位女生。
這啞劇時間有點長。
“在……切磋?”蔣玲月眨眼問。
“啊?”于琰笑着點頭,“對,我們男生特殊的交流方式。”
江繼松開手,起身。
晃過她旁邊那位神色不太對的女生時,他愣了下。
于琰重新搭上他的肩,在江繼準備拍他時朝那位女生說:“我們都跳完了你才來。”
之前他為了跟進度,找杜飛珩來指導,但他被學校安排去編教師團隊的舞,就叫纣老板的侄女過來。
但遲遲沒來,于琰倒自己琢磨透了。
“我也有事兒啊,我排練完了才過來的。”她望向江繼,“你好江同學,我們見過的。”
“……?”江繼大腦內存沒存檔。
于琰在他耳邊低語說了路演二字才想起來。
江繼嗯了聲,忽而變得不太自在。
口口聲聲說讓他教,又去另找。
反水玩兒得挺順。
蔣玲月看他臉色有點青,準備說點什麽,江繼的手機就振了下。
“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們練。”江繼說。
于琰準備和他一塊兒出去,卻被那學姐叫住。
“練吧。”
“就我倆?不行,等他。”于琰說,“再說我們都練完了,你來也沒事兒。”
“誰說沒事兒?我剛進來就吃到這麽大一個瓜,不得消遣消遣。”
于琰皺眉看她:“什麽瓜?”
“你跟他,”她彎了彎兩根大拇指,“這種關系?”
聽完于琰就被嗆住:“怎麽想的?少八卦,多跳舞。”
“要換作別人我真不會亂說。”
她邊繞手腕邊說:“這次路演你也看到了,他對你好得有點超了吧。而且學校萬能牆上關于你倆的消息真不少,你在學校本就出名,他又是這一屆的街舞冠軍,藝術生裏大多都認識你們,再說你這眼神,我也就在我小叔叔那兒見過。”
于琰還在緩,她都怕咳出病,準備去拍他的背,卻被他擋住:“不用。”
她又收回了手,癟嘴一笑:“我懂了,我會注意言行舉止的,不會讓他誤會。”
“你……”于琰卡了半天都不知說什麽。
沒法說。
最後他只得把手搭在脖上,慢道:“我說不過你。”
那女生笑得更厲害了。
和江繼一同站在門口的蔣玲月回頭一望,又轉去看他。
江繼剛好打完電話,在聽見從教室傳出的笑聲時繃緊了嘴角。
看樣子聊得正歡。
沒什麽心情告訴他自己要說的話。
走進室內看也沒看那邊,直接提起書包。
“去哪兒啊?”于琰問。
“回去。”
“那我也走了。”
“你走什麽?”江繼頓步,看向他旁邊那位女生,又說,“你舞練好了嗎?讓你學姐教,練不好別走了。”
“不是,我可是你教出來的。”于琰有點懵,“你怎麽提前回去?”
“你管?擱這兒待着。”江繼低聲惡語道。
江繼踏了出去,沒幾秒又覺得他這做法很別扭,但他一聽見于琰跑來的聲音,又加快了腳步。
在被他追上後一直到家,他也重複了很多次叫他別跟着。
江繼到家換了衣服,開門就見于琰站在卧室門口。
于琰:“還特意回來換衣服,這麽精致。”
“出去吃。”
“行,走吧。”
“我說,”江繼停了下來,“我出去吃。”
于琰不太明白:“你出去吃我還不是……”他頓了半秒,“等會兒,什麽意思?”
江繼走向他:“我和季羨陽他們去吃飯,他們提前到站了。”
“你說什麽?”于琰手抵住門框,“你和他們去吃飯?什麽時候說的?這麽突然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的事樣樣都得告訴你?我說了讓你待那兒別跟着,你是不是沒聽?”江繼同樣提高音量。
“合着你就沒打算告訴我?”
“是。”江繼立馬回道。
打擾到了多不好。
“我……你真……”于琰不知如何說,“你真沒想過我會生氣啊?”
“你生什麽氣?你不聊得挺歡的?”江繼拍開他的手,“讓開!”
“你發火幹什麽?!我都沒氣!”
于琰把他拽回來抵着牆,看着他露出從未有過的怨氣表情,一時怔住又不敢去想。
“你這樣……你是因為我和她走太近了你不舒服?”他揣摩着江繼剛才的話,“你是……吃醋……”
還沒問完,江繼就甩他一肘:“有病?!”
“你……”于琰吃痛地看着他這麽大反應,“可是你臉紅了。”
像說到他的致命點,江繼連罵都不罵了,忍無可忍,二話不說就動手:“嘴不要就捐了!”
“我靠?”于琰肋骨快斷了,“你來真的?”
被點破了話,江繼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繞回去。
有時動手比動口好解決。
“不然?”江繼說,“讓不讓?”
于琰盯着他的表情告訴他,不是很想。
滾了兩下喉結,說:“那今天好好說,我打了再讓。”
江繼呆了兩秒才動格。
簡直無理取鬧。
明明交手速度很快,力道也大,可他總是在于琰面前出岔。
他一出拳就會被于琰識破,被他穩穩包住拳。
等他想順力轉身出肘時,于琰早一步就抓上他手腕:“你确定真來?”
“松開!”江繼一痛,準備用腿勾。
于琰側到他另一邊,江繼就抓住機會,幹脆拉着他一起倒,卻被他死死抓着,費勁力氣才一度混亂地扭打到了床上。
頭重重栽進枕頭,兩個人加一起的重量把木床板弄得嘎吱響。
江繼被彈起來的那刻弓起了腿,被于琰按住膝蓋。
于琰單腿放在他兩腿間,同樣用了很大的力才把江繼雙手鎖在頭頂,将他整個人框在身下。
“別橫,這位城裏來的少爺。”
于琰表情沉了下去。
看着他慢慢掙紮變緩的模樣,于琰挑着眉,擦了下被揍到的嘴角,用手虎口的位置卡在江繼下巴兩側,喘笑道:
“我也有脾氣,你要試試嗎?”
江繼:別再問這些奇怪的問題。
于琰:這叫彼此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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