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暮色菜市場

暮色菜市場

寒梓風說完,大家都停下了腳步,一起看着他紅色的眼睛。

寒梓風微微遮住,垂下眼睑,嘴裏嘟囔着什麽。殷黎也有了和寒梓風一樣的猜想,而且越來越強烈——

這個游戲就是在針對寒梓風。

大概是作為【買菜人】,系統會一遍遍地從玩家的弱點出手,而他們最大的障礙就是寒梓風他自己,和他無法克服的長段回憶。

可惡。

沉默半晌,殷黎點了點寒梓風的下巴,力道不重,剛好能逼迫他擡起頭來。她輕聲問他:“為什麽?”

“……不為什麽。”寒梓風往後縮了縮,“看到這裏,覺得很不爽。”

“為什麽不爽呢?”

是啊,為什麽不爽呢……

寒梓風的思緒逐漸飛遠了,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是鼻子忍不住的發酸,往下哽咽着。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仰起頭,因為太瘦而剛好能看見的小小喉結上下攢動。

那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他爸出去喝酒賭錢,把他一個人扔在小公園門口。

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睜大眼睛,看着行人來來往往,街道車水馬龍。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啊,天上的白雲都變幻了千萬種樣子,披上燦霞,鍍上金邊,最後全都飄走了,只剩下無盡黑野,一顆星星也沒有。

忽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藍色百褶裙,儀态端莊,優雅大方,那是他的母親。他記不太清楚,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媽媽喜歡一首歌,叫《後來》。

他的媽媽是二婚,他有一個在古羅倫讀大學的姐姐,長得很漂亮,但對于寒梓風來說已經模糊不清了,只記得有她的存在。

媽媽向着寒梓風走來,他很開心地迎上去,小短腿搗騰得那叫一個快。

十字路口。

“媽媽,您先讓開!”一個女孩子用奇怪的語調說着不熟練的中文,開着一輛看上去很貴的車,大喊一句。

她要幹什麽?

寒梓風停下腳步,呆呆地看着車。兩道白光,給他帶來的一瞬間失明感,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掉。

“思思!”媽媽喊了一聲,忽然飛跑起來,高跟鞋掉了也不管,沖向寒梓風把他抱在懷裏。她又喊,“風風!”

“媽媽!媽媽……”

白光逼近,凜冽得沒有一絲溫度。

“嘭——”

鮮血飛濺,在寒梓風的身後流成一條小河。

小河承載起他往後生命的小船,卻也成了他生命中永遠過不去的坎兒。

寒梓風看見媽媽暈過去,輕輕推了推她,問:“媽媽,你怎麽了?”

“媽媽沒事兒,”母親用盡全身力氣,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她掙紮着把寒梓風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他抓住一顆糖和一個袋子,另一只手撫在手心。

溫的。

她快要失聲,耳鳴陣陣,卻還是用口型說:“今晚炖蘿蔔……”

眼睛就閉上了,臉上還是笑的。寒梓風看手上,那是一袋蘿蔔,和一顆殷黎用來當做解藥的薄荷糖。

他不喜歡吃那種糖,不僅僅因為它是牙膏味兒。

他哇哇大哭起來。

掌心的溫度在一點點變涼,讓寒梓風瑟瑟發抖。他哭了很久很久,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了,然後站起來,看見好多好多人。

還有他的父親。

他們都在笑,但寒梓風那麽小,就能看出來,他們不是真心實意的笑,他們笑得好醜。寒梓風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拉着媽媽的手不放,眨巴着眼睛看他們。

還是媽媽好看,媽媽笑起來更好看。媽媽特別好……

“喲,還能站起來?”他爸夾着煙,身上都是難聞的酒味,露出滿口黃牙,“□□崽子不裝死了?來和爺倆抽根煙,冷靜一下?”

寒梓風面無表情,心說我可冷靜你大爺。

他的大腦迅速運轉——在之前,爸爸是抽煙,但牌和麻将是沒沾過的,酒也很少喝;他酗酒、萎靡不振,是在一個月前。那時候媽媽和爸爸吵了幾次架,媽媽的前夫和女兒經常來,也不知道是幹嘛。

寒梓風知道,那個姐姐叫思思。他自己都沒注意,咬住下唇,直到舌尖有點兒腥甜,他才摸了摸下巴。都是血。

哦,他明白了。

父母開始吵架的時候,正是思思姐姐大學畢業回國的時候。那時他們隔三差五來騷擾寒梓風,說媽媽是瞎了才會看上他爸,要帶她回失落的黃金之國,過美好生活。

思思似乎看上了一個叫阿曼德的人,但是人家看不上她,所以還鬧來鬧去,鬧得人心煩,幹脆一句“我不喜歡女的”給打發掉了。

啧。

媽媽一婚的家裏變得很有錢,有錢似乎就真的能過美好生活,媽媽怎麽可能不心動呢?

是她對寒梓風的感情,壓制住了那一點點動搖。能出國上學,思思姐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那就要斬草除根……

就出現了剛才那一幕。

寒梓風一開始也不理解的,只是一點點長大了,懂事了,被打罵慫了。只可惜,兩個家庭的美好生活,都被毀掉了,只剩下屍體,徹底地冷卻了,和她的心一樣千瘡百孔。

撞你奶奶的車。牢飯就那麽好吃嗎?就這麽讓你媽迫不及die嗎?

寒梓風的兔耳朵抖動兩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隐隐約約看見什麽模糊不清的東西,被冷白色的刺眼的光包裹,他一下用手遮住眼睛。

手碰到臉的時候吓了一跳,是濕熱的。這樣對比下,顯得手很涼,關節在動的時候都發出摩擦的聲音,好像不是手,是白骨,摁在鼻尖。

他心裏奇怪的抗拒,收回了手,抱頭交疊在一起。

車呼嘯的聲音。

閉上眼還是有白光在閃爍,光中間包裹一處金色和轉瞬即逝的藍。

車碰撞的聲音。

然後就炸開了,很嘈雜,聽不清是什麽。好像有那個不負責的父親的口音混在裏面,重複交錯,讓心底的恐懼無限放大,成為一個白中的小小黑點……

【系統提示:玩家寒梓風精神值再次下降,跌破第二道防線……】

“啪!”

“咕嚕咕嚕咕嚕……”

身體的疼痛讓寒梓風逐漸回過神來——他現在正在被劉佳儀和殷黎當做一個球,踢向小公園的門口。黑白的清晰起來,是斑馬線,還有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吐的口香糖。

寒梓風:“……”

他怕怕,所以把自己裹成個球;她們為了任務,把他在地上踢來踢去。寒梓風放下耳朵,抓着殷黎的褲腳爬起來,沒站穩,又攤回地上。

“清醒了?”殷黎用手在他眼前擺了擺,問,“再這樣,出了游戲四院歡迎您。”

寒梓風:呵,女人。

寒梓風在地上扒拉兩下,終于站穩了,只是耳鳴聲不減,好像在唱着什麽……他皺起眉頭,去仔細辨別了一下。

哦吼,還是兩首歌夾雜在一塊兒。

一首是悲傷的: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另一首好像悲傷了但沒完全悲傷: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

寒梓風:“……”好像是把媽媽和他那個智障爸爸一起聽的歌單循環3D立體環繞了一下,還串燒了起來。

謝謝,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殷黎問:“你這副吃了屎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吃你媽毛球的屎!”寒梓風捂住耳朵,大喊,“老子去!去還不行嗎!給我停下來!去你全家的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白柳:“噗。”

殷黎也笑。

哈哈哈,見識到了原文中面無表情的繃不住啦哈哈哈。

寒梓風終于也被帶偏了,一通傻笑過後,才吸了吸鼻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深吸一口氣,很輕地呼出來:“走吧。”

走吧。

殷黎不能想象,這是經過了怎樣的心理鬥争,才能坦然地把這兩個字說出來。

那就都過去了吧。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不過也就那幾天,永遠走不出來豈不是很不劃算的一件事?

畢竟從那以後,第二天就會比第一天好的,沒有再退的餘地了。

想到這裏,寒梓風忽然有些激動,豎起耳朵,在小公園門口來回地蹦跶着。殷黎算了一下,就他這随便跳,能去參加校運動會了,蹦個兩米不是問題。

不要低估人生的操蛋程度,但是操蛋的人生也是精彩的人生,順風順水本身就是一件頂無趣的事兒。

只是,思思,應該給她安排一個下場了吧。

寒梓風盡力不去想,但他知道,喪母的思思姐姐過得很好,思思她爸過得也很好,大概除了他和那個智障父親,沒有第三個因為她而有改變的人了。

反正也不是什麽好的改變。他都習慣了,那個智障爸爸怎麽還是整天踢他呢,無語。

古羅倫,失落的黃金之國,真是個好地方啊。

不過殷黎可不知道他在想古羅倫,他們的心早就飛到巴莉甜甜去了,小女巫不缺打賞,有積分買面包吃。

就算殷黎知道寒梓風在想什麽,她也只記得帥氣的阿曼德和喬治亞,還有很多黃金雕塑。

殷黎從門口搬出一個很可愛的粉色蛋糕,上面寫着紅色的“寒梓風小朋友生日快樂”幾個字兒。她莞爾一笑:“寒梓風,不管幾歲,快樂萬歲。”

中央是他才看到的薄荷牙膏糖。旁邊插了一對粉紅色的兔耳朵,是挼比特瞳孔的顏色。他愣了愣,好像眼眶有些發熱,不過勁兒過去得很快。他接過:“謝謝。”

“今天我生日啊,”寒梓風撓撓頭,小聲嘀咕,“誰是小朋友,做蛋糕的才是小朋友。還有,哪個傻逼用紅筆寫我名字啊?”

他死于小公園的三月,年齡,7歲,二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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