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暗巷裏,淩亂的電線纏繞着搭在握手樓之間。午後的陽光斜灑在兩個人腳邊。整條街都是慵懶的靜谧。

他們面對面靠得很近。

林琅聞到徐楚身上特有的桃子香氣。

很神奇,像是一種潤進她皮膚的體香,就算剛去過油腥味的面館也蓋不住這淡淡的香甜。

徐楚取下托特包,埋頭翻找了一下,掏出一個透明塑料袋攥在手裏。

“這是……?”

林琅愣住。

袋子裏裝着一條印有草莓圖案的粉色內褲,縫一只蝴蝶結,小小的,疊起來只有手帕那麽大。

徐楚神情嚴肅:“這是我三天前在班級垃圾桶裏看到的內褲。”

那是一個放了學的周二。

徐楚是五年三班的英語老師兼班主任,每天放學送走了孩子們,她都會檢查一圈教室的垃圾,看今天值班的同學是否有認真打掃。

走廊空蕩蕩的,火燒雲的夕陽映進玻璃窗,萬籁俱寂。沒有了嬉鬧聲的校園在這時候其實空得可怖。

徐楚環視完教室正要鎖門時,無意中踢到了門口的垃圾桶。

她低頭看了眼,垃圾桶裏還沒來得及裝上新的垃圾袋,一條粉內褲靜靜躺在桶底。

那上面印有的草莓圖案讓它看上去有些可憐,很像過完情人節就被扔掉的花束和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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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用完即棄。

徐楚的心猛地一跳。

她撿起內褲,将其攤開。裆部是一圈黏稠的白色液體,覆蓋住淺淺血痕,使那血跡淡如稀釋過的草莓汁。

徐楚在那一刻緊緊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她探出身看了一圈,走廊上沒有其他人,然後飛快将內褲塞進包裏,帶回家,用真空塑料袋包了起來。

作為最重要的物證。

第二天,她就把此事告訴了郭莉,想讓校方調監控揪出強/奸犯。

“徐老師,你得先把東西給我看看,我才好跟校長交代啊。”郭莉向她伸出手,“而且事情還沒定性呢,別一口一個強/奸犯,叫別人聽到了影響多不好。”

徐楚謊稱東西放在了家,只給郭莉看照片。

“哈,這……”

郭莉對着手機相冊裏的內褲笑了出來,“十來歲的女孩也到了有白帶的年紀,這就是正常分泌物吧!小朋友覺得麻煩,索性把內褲扔掉咯。”

徐楚緊抿嘴唇,沒有接話。

就是在那一刻,她動了自己去報警的念頭。

林琅聽徐楚講完,接過那團物證,握在手裏,軟軟溫溫的。

明明是最純淨的地帶,此刻卻附着上最污穢的印記。

林琅恢複辦案的口氣問,“徐小姐,你有懷疑的人嗎?”

徐楚長籲一口氣,搖了搖頭,“我看過那天的課表,給我們三班上課的都是女老師。”

“有沒有可能,受害的不是你們班的小孩。”林琅看着她的眼睛。

徐楚迷茫起來,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那範圍可就太大了,不僅确認不了受害的小朋友,更不知道從何找起兇手。”

“這樣吧,”林琅摸了摸後脖頸,想出對策,“我把物證拿給鑒定科做一下DNA識別,先搞清楚這上面究竟是不是精/液。”

“結果多久能出來?”

“72小時。”

徐楚沒說話,只是咬着嘴唇,擡起頭,雙眼略帶哀怨地看着林琅。

他被這雙大黑眼睛望得心髒狂跳。

林琅笑嘆口氣,改口道,“48小時,我一定給你個答案。”

這話說得堅定,落地有聲。

徐楚緊繃着的臉終于松弛下來,綻開一個淺淺的笑。

“好,我等你消息。”

林琅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一點。

他問,“這事還有誰知道麽?”

徐楚說,“除了郭莉,就只有你知道。”又苦笑着添上一句,“我男朋友要是知道了,只會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林琅側過臉,嘴角揚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

又在心中做出一副足球運動員進球的狂歡動作。

“要回學校了吧?”

他一手握着塑料袋,一手插進兜裏。

“嗯。”

“走吧,我送你過去。”

徐楚的笑一直挂在臉上,“一條馬路而已。”

話雖這麽說,她也并不拒絕,跟林琅并排走在一起。

徐楚看着林琅映在路面上的影子,瘦瘦高高的,和他本人一樣挺拔。

他很喜歡把筆挺的襯衫掖進藏藍警褲,再圍一條純黑皮帶,顯得人肩寬腰窄。噴過摩絲的短發立起來,又将他襯高了幾公分。

有些人,是光看影子就知道有多好看的。

徐楚忽想起什麽,“你的傷養得怎麽樣了?”

“沒事的,小傷。”林琅條件反射地答完,發現自己根本是在重複,“你昨晚不是才問過嗎?淩晨兩點,警局外面。”

徐楚恍然大悟,“對哦,但我怎麽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林琅笑道,“人在很累的時候,對時間的感知會跟以往不一樣。”

比如現在。

他有一瞬愣神,覺得和她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他不說要陪她,但她自然知道他已經在陪伴她。不說話,馬上就讓兩個人的心累了,亂了。

走到小學門口,徐楚拎包挂在腿前,壓住被風揚起來的裙擺。

她轉過身看着林琅:“那,我先進去了?”

林琅點點頭,見她要走時又叫住她,“徐小姐。”

她回過頭。

林琅盡量說的小心翼翼。

“如果,校方因為這件事辭退了你……”

“辭就辭吧。”

徐楚攏了攏額前的劉海,嘴邊漾起一個小小梨渦,“對這種事,我沒辦法視而不見。再說,就算我走了,不還有林警官你嗎?”

林琅的眉眼霎時間柔和下來。

他伸出褲兜裏的右手,朝徐楚揮了揮手。

“好,有消息了我聯系你。”

徐楚應了一聲,要離開時又問,“你知道我電話號碼嗎?”

他答的不假思索,“當然知道。”

在她簽下戒毒決定書的那一刻,他就記下了那11位數字。

一直盤旋在腦海,一直沒勇氣撥通。

不過,現在好像有機會了。

中環商場頂層,坐在這兒可以俯瞰雲城的璀璨夜景。江水如緞,流經整座城市,兩岸隐入薄雲的高樓閃爍幽微的藍色燈光,是鑲嵌在鍛絨上的寶石。

徐楚和陸子帆坐在餐吧觀景位,各自吃着盤裏的牛排。

那場地鐵事故也沒能給他們的關系帶來實質性變化。

兩個人都是把戀愛當作必修課的好學生。

鮮花禮物,噓寒問暖與身體接觸從不缺少,當成結課論文那樣認真對待,一心一意修滿學分,便可以結婚生子,進階到更高難度的課程。

只是從某一刻起,徐楚開始屈服于身體的誠實。

肉/體觸碰帶來的生理反應純粹到可怕,與陸子帆那個蜻蜓點水的吻,真的只是嘴唇貼嘴唇。

“楚楚,你不開心?”

陸子帆放下了刀叉。

徐楚盯着服務員端上來的一盤焖罐牛肉出了神。

她用叉子戳起一塊肉放進嘴裏,很慢很慢地咀嚼,是俄羅斯紅菜湯的味道。

“這個不辣,是嗎?”她答非所問。

陸子帆皺了下眉,點點頭。

“你怎麽了?”

“我沒事,”徐楚拿雪白的帕巾捺一下嘴角,“只是有點想吃牛肉面了。”

晚九點,陸子帆送徐楚回棕榈園,黑色奧迪仍停在獅頭噴泉旁邊。大概是知道徐楚媽媽也住這裏,他極少把徐楚送上家門口。

他不想每每見到未來丈母娘就擠出一臉假笑。

等結了婚,多得是地方需要僞裝,現在,他還想輕松一陣子。

徐楚進家門時,徐芳琴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和合夥人商量要在哪家商場開新店。

和徐楚父親離婚後,徐芳琴踩着千禧年的鐘聲下海創業,開起了徐家第一個理發店。

這些年,“徐氏造型”接連開進雲城各大商場。店名雖平平無奇,口碑卻沉澱二十多年,面向的還是有一定消費能力的中高端客戶。

所以,她才在棕榈園這樣的高級公寓給徐楚全款買房。

“回來啦。”徐芳琴很快挂斷電話,興沖沖地扭過頭問徐楚,“和我女婿去哪吃大餐啦?”

“牛排。”

徐楚低着頭在玄關換鞋,聲音淡淡的。

“今天怎麽心情不大好?”

徐楚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怎麽你也這麽說?”

“你什麽表情都挂臉上,眼瞎才看不出來。”

徐芳琴仍是笑眯眯的,“月底就到中秋了,要不你和小陸抓緊把證領了呗,趕在國慶前兩家人聚一聚,商量商量婚禮的事。”

徐楚把玻璃杯重重放回桌面,拎包往卧室走,“再說吧。”

“什麽再說不再說的?”

徐芳琴整個身子都扭了過來,朝着徐楚背影喊道,“今年你再不結婚,明年可就三十一了!”

“三十一怎麽了?”徐楚眉毛一擰,“三十歲,女人多好的年紀,你為什麽總催着我去結婚?”

徐芳琴極少看到女兒這樣強硬地表露情緒,語氣霎時軟下來。

“這不是想着你和小陸都談了兩年……他可是剛升上稅務所所長啊,條件這麽好的青年才俊,你不抓緊把他圈住,其他女人可就蒼蠅撲血地來了,一直拖着也不是個事。”

陸子帆。

徐楚想着這個名字,大腦有一瞬空白。

她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從哪一刻開始失以毫厘,以至于如今差以千裏。

她相信陸子帆喜歡她。

但她也确定,這樣的男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

其次是權力,地位,他的父母。幾個順位下來,才輪到她——一個小他幾歲,相貌姣好,性格溫順,家境尚可的适婚女人。

坐在這位置上的人可以是她,也可以換成別人。

徐楚無法向母親吐露這份完美愛情背後的怪異感。

她所知道的只是,當她坐在密閉的奧迪車裏,她常感到水溺的窒息。

“我明天還要上課,先回房備課了。”

徐楚放棄解釋,趿拉着拖鞋進了卧室。

她關起門,打開臺燈,伏案低下頭,輕輕揉起發疼的太陽穴。

書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響起泉水般靈動跳躍的電話鈴。

徐楚望了眼屏幕,是個雲城本地的陌生號碼。大概又是什麽教輔機構的推銷電話。

她正為陸子帆的事煩心,壓根不想和陌生人通話,但又沒有拒接來電的習慣,便任由電話鈴催命般響着,自生自滅。

此時,林琅握着手機的手掌心微微發熱。

又是一個值夜班的晚上。

他坐在辦公室裏撥出徐楚電話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瘋了。

嘟、嘟、嘟。

緩慢而富有節奏的提示音如棒槌敲打他的神經。

明明白天才見過面,吃過飯,他所想象的畫面都化作了現實。

但人的欲望總是會被越撐越大。

他已經不能控制每天只想她一次——當林琅很久後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嘟聲戛然而止。

停頓了一秒,電話那頭的人有些遲疑,“喂?”

林琅答的飛快,“徐小姐,是我。”

“林警官啊。”

他聽見徐楚輕笑起來,“是不是DNA檢測結果出來了?”

林琅頭腦一片霧障,根本來不及編排要說的話,“還沒有這麽快……但是也快了……”

他在說什麽?!

“哦。”徐楚的聲音仍是不緊不慢,“你今天值班嗎?”

“嗯。”

徐楚問,“忙嗎?”

林琅說,“還好。你呢?”

“我?想工作,又不想工作。”

他聽見她翻動書頁的沙沙聲,說:“那就別工作了。”

“不工作幹什麽呢,跟着你去捉壞人?”

林琅終于放松地陷進靠背椅裏。他翹起二郎腿,随滾輪轉動起來。

他們這次是真的……在扯淡了。

“好啊,你跟在我後面舉着執法記錄儀,就跟拍紀錄片似的。”

徐楚噗嗤一笑。

正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楊小江從外面走進來喊他一聲。

“林琅,今晚去捉嫖/娼,走不走?”

林琅将手機扣在胸前,扯嗓喊了句好,說完又貼回耳邊,聽着徐楚近在咫尺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際輕吐溫熱口息,“你要去酒店突擊檢查了嗎?”

他低聲笑起來,“嗯,一到晚上就有人不安分。”

徐楚的嗓音不揚不抑,慢慢說話的時候其實很有磁性。

“那,祝林警官捕獵愉快。”

捕獵。

他玩味着她的措辭。原來讓所有人叫苦不疊的深夜出警可以被形容得如此浪漫。

“希望如此吧,”林琅将手機屏幕貼得更緊了,“那……我先挂了?”

“注意安全,拜。”

她回的幹脆又随意,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關切。

幾秒後,她挂斷電話,林琅耳邊恢複了現實的雜音。他放下手機,屏幕上滲出一圈汗漬。

很快,林琅、楊小江和兩個同事一起出發,前往市中心的威斯汀酒店。

“嫖/娼讓派出所民警去抓不就好了,喊我們做什麽?”

林琅坐在副駕駛位,一邊問,一邊扭開晚間音樂電臺。

熱門情歌如銀瓶洩水悠悠流出來。他點了根煙叼在嘴裏,聽得很惬意。

楊小江開着車,餘光掃過一臉悠然的林琅。

“因為賣/淫的是個初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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