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一到晚上,威斯汀富麗堂皇的旋轉門前就不斷來往着豪車。

身穿制服打領帶的高個門童邁着輕快的步伐上前,為着裝奢華的男男女女們開門護頂,滿面笑容地躬身迎送客人入廳。

刑警隊的車停在酒店對面,林琅一行人着便服下車,沒有走旋轉門,正欲拉開側邊的扶手門進酒店大堂。

林琅走在最後,打量着從一輛黑色奧迪車上下來的女人。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鑲嵌羽毛的白色高跟,纖細小腿定在地面,門童探身向前扶人出來。

下車的是個穿紅色吊帶裙的漂亮女人。

緊接着,穿銀西裝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從駕駛位出來,一串車鑰匙扔向了負責泊車的門童。

倒是很般配的一對男女。

林琅目光掃過奧迪車牌號。

這串數字……

林琅挑了挑眉毛。

他向來對數字敏感,幾乎過目不忘。

那夜在澄湖地鐵站外,他看着徐楚上了這輛奧迪。

來不及多想,林琅走進大廳,先和同事們去前臺交涉。

有人舉報,威斯汀酒店有未成年人賣/淫,他們掏出證件說明情況,服務員很快調監控,給出房間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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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一行人與那對男女等同一部電梯。

他們站在前面,挽手有說有笑,很熟的樣子。

叮——

六個人一同進電梯,女人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充斥其間,林琅皺起眉,握拳輕咳了一聲。

那對男女下電梯後,四個人繼續往上。他們守在一間套房門口,聽了會動靜,喊來服務生打掩護。

男服務員心領神會,揿了聲門鈴,對着厚重房門說,“先生,您點的客房服務到了。”

不多時,一個挺着渾圓肚皮,浴巾裹住下半身的中年男人開了門。

“別動,警察執法,是不是你叫的服務!”

男人一露臉,楊小江就帶着另外兩人上前撲倒了他。

“我沒有,沒有啊,我們是合法戀愛……”

不等他解釋,男人滿是橫肉的大臉就被按在牆上。楊小江直接給上了鐐铐。

林琅走進套房去找另一個人。

他一進浴室,和眼前衣不蔽體的年輕女孩正面相撞。

“啊——”

嫩得掐出水的年輕女孩看見高大的陌生男子,吓得捂耳尖叫,趕緊揪了條浴巾包住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

林琅仿佛被電流擊中,眼光一動便飛快轉過頭,怒聲道,“你穿好衣服再出來!”

他剛想帶上浴室門,女孩卻像受到刺激,沖出來就想逃跑。

林琅快她一步,叉開腿,門神一樣堵在浴室門口。

女孩撞了個滿懷。

他還纏着繃帶的胸口一陣鈍痛,唇齒間打了個寒戰。

林琅只能狠下心捏住她手腕,輕輕一扭,将她反手扣起來。

“小朋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忽然想起那條躺在塑料袋裏的草莓內褲。

這世上有小女孩正在被強/暴,也有小女孩無知無畏地迎合了性暴力。

林琅心頭一陣軟痛,擰她的動作輕柔了些,說話也語重心長起來。

“那男的是在傷害你,你知不知道?”

女孩惡狠狠扭過頭,清澈的眼裏布滿血絲,吼道,“我他媽是自願的,你管的着嗎?”

她嘴唇微動,一口早已醞釀好的口水吐到林琅臉上。

“嘿!”

林琅空出一只手,用手背拭去臉頰的唾沫星子,從褲兜裏掏出了手铐,谑笑起來,“我還真就管得着。”

說不通道理,就只能帶回局裏慢慢教育了。

“你別碰我啊——”

女孩發瘋般尖叫起來。

楊小江舉起女孩的身份證揚了揚,今年13歲。

林琅和他對了個眼色,手铐“咔噠”一扣,拎起女孩拉出套房。

“繼續叫,叫到所有人都出來看笑話最好。”

酒店樓下,眼看着女孩和中年男人被帶上警車,林琅對楊小江說,“車坐不下了,你們先回局裏,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看車開遠,林琅再次走進威斯汀。

“你好,我是剛才來辦案的刑警。”

他一條胳膊搭上大堂櫃臺的花崗岩,一手插兜,笑看女服務員,“二十分鐘前有個奧迪車主來辦入住,我說車牌號,你幫我查一下他的開房記錄行麽。”

服務員笑臉盈盈,“當然可以。”

說罷,開始噼裏啪啦飛敲鍵盤。

他繼續問,“他和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一起來的,你見過那女人嗎?”

女服務生不假思索地點頭,“我記得她,她一周起碼來三四次,每次都是跟不同的男人。”

林琅沒再說話,嘴抿成一線,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

“先生,我查到了。”

女服務員對着電腦屏念出聲,“這位車主姓陸,最近三個月都有來我們酒店入住,都是固定時間,每周一、周四和周五晚上會來。”

周一啊……

林琅微沉下頭,盯着花崗岩的視線模糊起來。

這麽說,就連徐楚受困地鐵的那天,他也來了。

甚至,是從酒店出來才去接的她。

林琅喉頭一動,忽地很想點上一根煙,在煙熏霧燎中慢慢消化這複雜的關系。

“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對服務員扯出一抹笑,低頭走出威斯汀。

在回警局的的士車上,林琅又想起徐楚電話裏說的。

捕獵愉快。

她知道,今晚真正的獵物究竟是誰麽?

林琅搖開車窗,右手指尖夾着燃亮的煙。

煙一伸出窗,橘色火光便被風吹得一絲不剩。入秋的晚風灌滿襯衫,揚帆一樣鼓風,發出悶悶的嘩嘩聲,頗有悲壯意味。

他疲憊仰起頭,閉眼陷進了柔軟的頸墊裏。

第二天上班,林琅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手機握在手裏,翻來覆去地上下撥動,把那平滑的圓角邊框磨得锃亮。

他想給徐楚打電話,又怕給徐楚打電話。

他不可能對此事緘口不言,眼睜睜看着她和這樣一個肮髒的瓢蟲走進婚姻。

但他若說了……

便是硬生生拆了一對情侶。

更重要的是,他和她的關系會走向何處?

她還會和他——一個目睹了自己最不堪秘密的,又沒見過幾次面的人繼續來往麽?

他不敢想,也不敢賭。

直到下班,林琅仍在踟蹰。

咚咚。

指關節敲擊桌面的清脆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林琅一擡頭,李師庭就站在身側,瘦長的影子籠罩住他。

“喂。”她喊道。

“幹嘛?”

林琅下意識将滾輪椅後撤一圈。

并不習慣和女同事挨得太近。

他也極少與李師庭發生這樣的對話。

一年前初入警隊,李師庭是全隊二十多個大老爺們中唯一的女生,也是和他最不對付的一個人。

從公安大學畢業的她一向是眼睛長在頭頂,連林琅、楊小江這樣從刑警學院出來的也不放在眼裏。

用她的話來說,公安大學才是正經雙一流院校,刑警學院……普通雙非罷了。

偏偏是互相看不慣的兩個人,因為同年進隊,辦案老是被安排到了一起。再加上楊小江,三個人組成新一代的“三叉戟”。

盡管三個人都不願接受這種捧殺的戲稱。

李師庭背抵林琅的桌子,抱着雙臂斜眼睨他。

“你上次說要請我喝咖啡的,什麽時候兌現啊?”

“咖啡?”

林琅一怔,眯起眼想了幾秒,“哦,你說地鐵那次?”

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确實忘了這個随口一說的承諾。

林琅解鎖手機,點開外賣軟件。

“你想喝什麽,我來點。”

“林琅,你能不能有點誠意?”

李師庭瞪他一眼。

這一瞪多少有些嬌嗔意味,襯得她短發下的硬朗輪廓霎時柔和幾分。

“請女生喝咖啡,當然是去咖啡廳啊!”

林琅捏了把後脖頸,有些遲疑。

和男人婆一樣的李師庭去咖啡廳,面對面端着咖啡杯聊些有的沒的?

光是一想,他就可以預見那般局促。

她直直盯着林琅。

“怎麽,你晚上要約會?”

“也沒有……”

林琅慢慢站起身,口氣宛如壯士斷腕,下了莫大的決心,“那走吧。”

李師庭這才笑了。

林琅開始收拾東西裝公文包,李師庭卻沒有讓一讓的意思,仍倚在桌邊,目光随着林琅而移動。

丁零零——

座機鈴聲尖銳響起,劃破兩人之間難得的和平。

李師庭臉色一沉,以為又要出警。

林琅卻像見到救星,很快提起話筒舉到耳邊,“喂,偵查小組。”

是鑒定科的同事。

DNA鑒定的結果出來了,确定內褲上有男性精/液。

林琅的表情松快下來,對着電話那頭說,“好的,謝謝,我這就立案。”

李師庭有些緊張,“出什麽事了?”

“是我手頭正在辦的強/奸案,有關鍵物證了。我這會得寫立案材料,待會還要聯系報案人。”

林琅眼眸一亮,狡黠地笑了。

“咖啡廳,下次一定!”

“林琅你!”

李師庭眼睛瞪得更圓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嘴唇,還是忍住了。

她見林琅又坐下去給電腦開機,只能甩臉走開。

離開時不忘猛踢隔壁桌的椅子一腳。滾輪椅碰到桌角,一陣砰砰亂響。

寫完材料,已是晚上七點多。

林琅點亮手機,無比娴熟地點開通訊人界面。

摁下綠色話筒,屏幕貼到耳邊,腳一蹬地,滾輪椅托着他飛快地旋了一整圈。

這一次,徐楚接得很快。

“徐小姐,我是林琅。”

“我知道。”

徐楚聲音輕輕的,身後是一片酒杯碰撞的熙攘話聲。

“你在外面?”

“嗯。”

她似乎走得離人群遠了些,來到較為安靜的角落。

“和我男朋友家裏人在餐廳吃飯,有什麽事你說吧,不影響。”

林琅湧到嘴邊的一堆話忽然被堵住。

“你男朋友也在嗎?”

他盡量問得随意。

“他沒來,說是又要加班什麽的,誰知道呢。”

徐楚語調依舊平緩,林琅卻聽出責備意味。

她是落寞的。

他及時轉移話題。

“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鑒定結果出來了,确實是精/液。”

“是嗎,太好了!”

他又聽見她笑了,“那是不是可以正式立案了,下周你就能去學校查案。”

“嗯。”

林琅心口莫名堵得慌。

又想抽煙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還是作罷,“算了,說回案子吧。你想商量一下之後怎麽辦嗎?”

徐楚還未答話,電話那頭有人喊她。

楚楚——

緊接着,一聲窸窣響動。

林琅感覺自己被她摁到胸口,摩挲着她胸前的絹絲衣襟。

徐楚悶聲答了那人一句,才重把他放回耳邊。

“好啊,明天是周六,你來我家商量吧。”

林琅愣住。

“……啊?”

徐楚報出一串地址,“上午11點過來,可以嗎?”

他聽着自己越來越鼓噪的心跳,豢養在身體裏的那只小獸已經沖破栅欄,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回應。

“好,那……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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